“你就不怕我迁怒他,叫他在香港翻不得身。”
丰霆神色明晦难辨,讲:“阿寅,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心软?”
沈宝寅心中蓦然一痛,半晌,猝然一笑。他身边所有人都知晓他心软,所以都用这个来拿捏他,他小姨是这样,况争是这样,如今,丰霆也是这样。
呆了呆,他不想继续讲这个话题了,便说:“你订了几点的船票?我猜你是想先去深圳,从那里乘飞机去华盛顿。”
丰霆点点头:“七点半,第一趟轮船。”今日海底隧道路段从凌晨起便设障拦路检查,按他的预料,即使沈宝寅清醒以后发现了他离开,也一定赶不及来阻拦,可是沈宝寅如今就是好端端地坐在了他对面,“今天全港岛交通大瘫痪,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可以悄无声息办到护照,从家里溜出来,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开路。”
他这几年在名利场并非浪费光阴,手虽然伸不到法庭之上去遮天蔽日,可是结交到那么几个有能力可以在百忙之中开辟一条方便之路的朋友,却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顿了顿,沈宝寅安静地凝视着丰霆:“一条路不可能拦我两次。”丰霆沉默。
沈宝寅提到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年,沈宝寅初初返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那日,米荷遭到骚扰,一个风轻云淡的夜里,沈宝寅前去救援,却在半路被交警设障拦住,被紧随而来的他逮住。
如今情况倒是反了过来。
当时他手上可以能掣肘沈宝寅的办法多不胜数,可是而今,香港还有什么拦得住沈宝寅?
丰霆从未有一次如此清晰了解,沈宝寅褪骨洗髓,如今称得上一手遮天,确实不再是一个需要他暗中守护身无一物的孩子了。
他叹了口气,讲:“阿寅,你难道打算把我一辈子关在那间屋子里。”
“不会那么久,等到米荷生下孩子……”等到况争判了刑,“你忍一忍,很快了。”
沈宝寅强撑着那副自尊,还是牢牢地盯着他,有种瞧一眼少一眼的悲哀,委屈道:“你以为我想关着你,成天的对着你一张冷面孔?我也不想,可是你不肯听话,你总想逃。”
丰霆似乎感到无可奈何:“我只是去出差。”
沈宝寅讲:“去出差需要把我药晕?”
“你要是不关我,我何必用这样的主意。”
“你要是肯和我和好,我何必关你。”
这便是又绕回了老问题,到了此刻这样的荒唐局面,沈宝寅似乎还认为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个小问题,他都已经沦为了情夫,沈宝寅还觉得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厮混在一起。
他从前怎么从没发现沈宝寅是个如此道德低下的男人,丰霆自觉是同沈宝寅讲不通了,干脆闭口不言。
沈宝寅忍受不了他对着自己缄默,好像真的同他渐行渐远,主动地又开了口:“你昨夜给我下的是安眠药?你下在哪里?水里还是饭菜里?”
丰霆叹口气,讲:“水杯里。你太不谨慎,药瓶乱放,我拿走几颗你也没发现。”
原来是他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宝寅的声音突然有些低落:“哦,我总觉得你不会伤害我。”
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神思恍惚,精神紧绷,常常上一秒想去做的事情,下一秒便忘记,丰霆此刻提起来,他才想起,他上次为了讨好丰霆,又怕丰霆反抗,便给丰霆用了一片安眠药,事后,瓶子确实被他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丰霆在家里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并没有被他限制只可以在那一间房里活动,因此安眠药会落到丰霆手上,怪不了别人,确实只能怪他自己不够谨慎。
丰霆顿了顿,似乎为他的信任而感到一丝愧疚,随即又硬起心肠,又道:“你别好像受了天大的苦。你把我软禁,把我绑起来,我也没有像你这么委屈。你很久没有好好休息,我只是让你睡个好觉,也称不上什么伤害。”
沈宝寅喉咙有些哽咽,讲:“你是铁了心要逃,一点也不想看见我。”
丰霆感到无奈,他什么时候不想看到沈宝寅。
他只是无法忍受被沈宝寅当头宠物一般困在家里,也无法忍受继续地和沈宝寅保持这样不堪的关系。
但他的想法,其实和沈宝寅话里的意味也差不了多少,总之他都是想要离开那个囚笼。
因此丰霆点了点头,讲:“是。”
沈宝寅胸口连呼吸都钝痛,哑声道:“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
丰霆讲:“这次你拦得住我,下次未必。”
沈宝寅遭到了挑衅,内心的怒火顷刻盖过了心痛。他缓缓站了起来,冷冷道:“车停在外头,你自己上车,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押回去。我反正是豁出这张脸可以不要,看你想不想要脸。”
说完,他不甘地瞥了眼油盐不进的丰霆,便率先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候船大厅,只留下个孑然的背影。
丰霆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瞧沈宝寅翻了脸,说不定真会叫人把他捆起来带走,到底还是自己上了车。他若是有心想反抗,此刻跳窗投海,沈宝寅受到了这种惊吓,一定不会再强留他,可是瞧着沈宝寅脸上拿那种诡异的平静,他隐隐有些担心沈宝寅的精神状况,实在不愿意过度地刺激他。
仿佛历史重演,还是那张床,还是那套绳具,丰霆再次地被绑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而是被两个貌似的保镖的男人强迫性地捆在了床上。
他的头上从上车起被迫戴上了一个干净的甚至于馨香的头套,大概是沈宝寅为了不叫他的面貌被外人瞧了去吧。
倒不难受,可是极其地屈辱。因此等到沈宝寅一把将他的头套摘下来,两只粉白的手掌又来故技重施扒他的裤子时,他不由得失态地怒吼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现在这个模样,还像个人?”
沈宝寅咬着下唇,小声地说:“你从前也强迫过我一次,我向你讨回来一次,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十分冷酷且熟练地把丰霆强制唤了醒来。
他的语气很居高临下,一副不屑的样子,双眼却赤红,表情也十足地悲伤而决绝,简直像那乌江前头的霸王,有种破釜沉舟的悲怆。尤其是那眼神,小心翼翼,几乎不和丰霆接触,怕一和丰霆对视,心底那股强撑的气势便要溃不成军了。
丰霆铁青着脸,表情似苦非苦,耳根发红,是生理性充血、羞耻的红。
本来,依照沈宝寅这个貌似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他是很想要做一些反抗的。他的心里又着急又恨,可是一抬头,瞧见沈宝寅半眯着眼睛,眼尾的皮肤水盈盈地反光,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正是一副咬牙苦撑的模样。
顿时间,他安静了下来,胸腔里那股急躁抗拒不禁也陡然消散了大半,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变得又疼又酸。
沈宝寅总以为身体的交融可以弥补爱情的裂痕,可是不该这么办的,到底有谁从中得到了快乐?
他没有。沈宝寅呢,瞧他这沉痛而不甘的神色,大概也没有感到多么好过。
沈宝寅完全没有抬头看丰霆任何一眼,其实是不敢看,也就完全错过了丰霆复杂的表情转变。
他只是像个朴实的农民似的,话也不讲一句,只顾着继续埋头苦苦地劳作。
不同于上一次的水到渠成,这次他着实吃了一番苦头,没有做事前准备,加上丰霆并不配合,拒绝从旁协助他,单只自己同丰霆这具强壮的身体搏斗,才忙活不到十几分钟便已经气喘吁吁,有时候还会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一疼,他就不由得想起他和丰霆带着血和恨的第一次,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作恶的那个,比被强迫那个的还要痛苦。
直到此刻位置颠倒过来。
当时他不懂的事情,现在全然地懂了,越是什么都留不住,越是想留住什么。痛快吗?不痛快。
那个彼此勉强的过程,非常苦不堪言。
这是场粗糙无比的情事,其艰难程度,堪比他们的第一次。
一个糟糕的开头,自然会造成一个糟糕的结尾,沈宝寅到最后脱了力,趴在丰霆的脖颈处,却还是喃喃:“我不会让你走,你休想离开我。”
丰霆沉默半天,讲:“可是我还是会想办法离开。实在无法离开,哪天我实在无法忍受,也很简单,一头撞死在墙上,到时候你想拿我怎么样,悉听尊便。”
“你威胁我?”沈宝寅即刻坐了起来,目眦欲裂,嘴唇颤抖了两下,几乎要叫他云淡风轻的寻死觅活给吓坏了。
沈宝寅也威胁过他一次,自己此刻不过是以牙还牙,丰霆实在不觉得自己多么过分,依旧地面无表情看着他:“放我走。”
沈宝寅叫他的冷漠刺痛,他是那么努力地想要保全丰霆这条命,可就因为他不愿意让丰霆离开自己身边,丰霆就拿死来威胁他,他真是要气疯了。
沈宝寅鼻子一酸,一阵心酸从胸中翻涌而起,几乎逼得他当场落下眼泪,他立刻不想同丰霆争论了,咬牙从丰霆身上翻了下来,接着下了床,哆哆嗦嗦地把丰霆的右手解开了。
他的两条腿打着颤,他硬要勉强,结果就是把自己给弄伤了,皮肉绞着疼。
可是他硬撑着面子,一根脊梁骨支着自己痛不欲生的躯体,昂着头,用最后的一点自尊讲:“丰霆,你赢了,你不在乎你的命,可我在乎。你走吧,想同陈小姐去出差还是去约会,都随便你,假如我明天又发疯走到你家门口,你就当我得了精神病,千万不要给我开门,叫警察把我拖走。你觉得我结了婚,配不上你,你连几天都不愿意等……我现在不要你等了。不过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等我的事情做办完,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你自己逼我发过的誓言,要我待在你身边不准离开,你记不得了,我来替你履行。”
讲完,他也不看丰霆的表情,吸了吸鼻子,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匆匆地,踉跄地走进了浴室。
一脱离那个有丰霆在的房间,沈宝寅的泪水立刻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胡乱打开热水阀门,然后抽泣着进到浴缸里坐下来。
温热的水慢慢把他白得几欲泛红的双足和臀部淹没,没多久又漫到了腰上,他立马感到浑身好受了些。
该尽快清理身体的,可是他全身懒懒的,也不想动,哭了一阵,心里那股难解的委屈消散了些,他把脑袋靠在浴缸边缘,闭着眼休息起来。
其实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很怕丰霆真的是去和陈小姐约会,嫉妒、委屈、恼恨、无能为力,很多情绪裹挟着他的思绪,几乎叫他窒息了。
热水平到胸口处时,浴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丰霆肯定已经走了,说不定还是迫不及待离开,现在进来的会是谁?
沈宝寅猛地一睁眼,十分怕是进了贼,表情很戒备,手撑在浴缸边缘,是个即刻便要站起来的防御姿势。
可是当发现进来的人是丰霆,他瞬间愕然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委屈也去而复返,悲喜交加之下,竟然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从喉咙里头发出了一声不可自抑的抽噎。
丰霆的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拿了管药,瞧见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迎着沈宝寅激动而隐忍的目光,他垂着眼皮蹲下来,伸手试探了一下水温,接着命令:“把腰抬起来。”
沈宝寅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单是呆呆地盯着他,鼻尖泛红,眼珠水润,神情十分地可怜和小心翼翼。
这情况,真不知刚才被强迫的那个人是谁。
丰霆有些无可奈何了,只能重复一遍指令。沈宝寅这才大梦初醒,可心里头窝着火,于是便十分抗拒:“你还不走?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丰霆懒得和他废话,抬手把药搁在浴缸上方的置物架上,两只手都空出来了,便一只大手直接拎起沈宝寅的脚,另只手在水里替他清洗,整套动作有种训练有素的熟练和快速。
丰霆的两只手腕的皮肤都带着红紫色,是被绳子勒出来的,其实两只脚踝淤血更厉害,专业人士的手法就是高级,沈宝寅只给他解了手腕上的绳结,可其实两只脚才是绑得最紧的,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找药又找了半天,耽误到现在。
刚才沈宝寅下床一瘸一拐,丰霆就猜到他一定是受了伤,此刻亲手检查完毕,才终于确认,确实是如他预料的那样,并且还伤得不轻。
他下意识有些动怒,脸色比刚才被强行绑在床上还要难看。
沈宝寅虽然是被迫遭到这些摆弄,可其实心里头砰砰然,简直像摸了把大四喜那么高兴,一直默默盯着丰霆的脸看。此刻,瞧见丰霆的表情突然变得难看,还以为他是嫌弃了自己,自尊心又受了挫,无法忍受地使劲把腿收了回来,两只手抱住自己粉红色的膝盖。
他抽噎着,赌气道:“我没有求你来照顾我,你走,怎么,我要放你走,你又不走了,你就是存心想折磨我是不是?”
丰霆充耳不闻,拉着他瘦长的手臂举起又放下,像洗一个玻璃杯似的,洗完侧面洗正面。他面色冷淡地把沈宝寅从头到尾洗了一遍后,又把沈宝寅从浴缸里拖出来。
沈宝寅不太配合,可是他的体格比起丰霆实在不够看,丰霆把弄他跟把弄一个大型玩具似的那么轻松,非常简单地把他给打横抱起来,几步跨出浴室,丢去了床上。
他被砸得云里雾里,正要翻身坐起来,脸上兜头罩下来一块巨大的柔软毛巾。
丰霆的手也跟着过来,非常粗糙地将他由上而下,包括脚趾都擦得干干净净,最后,强自向外掰着他的膝盖,半蹲下来,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给他上了药。
上药的过程非常不舒服,沈宝寅紧咬下唇蜷缩着双腿侧躺在床上,等待那股不适过去。
似乎经历了一生那么长,又好像只有一个呼吸那么短,丰霆的手离开了。
沈宝寅绷紧的身体随着他的离去而陡然放松下来,伏在床上轻轻地喘气。
身后,保持了长久缄默的男人,这时却突然开了口:“阿寅,你这段时间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要我爱你,要我不要离开你。可是你是否珍爱自己,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一团糟,你真的开心?”
沈宝寅眼睛一阵发酸,他没有抬头,没听见似的,还是无声无息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空气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等到沈宝寅缓过来,慢慢从层叠的被子里头抬起头,丰霆已经不在房间内了。
第101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4)
丰霆匆匆赶到机场。
登机口迎上来一个人,不是陈嘉温,而是个男人,圆头圆脸圆鼻子,鼻梁上还架了副黑色圆眼镜,一个微微发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