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景意的工作不算忙,但毕竟是上市公司,有时项目忙起来难免要加班,不是实习时间也一个电话又叫了回来。好处是实习生都是按日结的工资,加班打卡一样给钱。棠景意便也没什么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空时都不会拒绝。
这天中午他正要收拾东西下班,经理通知他下午有空的话一起去开个会,棠景意看了下课表也没什么事,就点点头。
不过下午既然有工作,中午是睡不成了。棠景意在食堂吃完后正打算回工位上趴会儿,就听顾云深叫他:“小棠。”
棠景意愣神了一下,他甚至都不知道顾云深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下意识缓下脚步,“顾总?”
“来一下我办公室,文件有几个地方要改。”
“哦。”
工作时的顾云深总是冷淡,他一贯穿西装,黑色的西服一裹,更显生人勿近,周围员工自动绕着他走。棠景意跟着顾云深回到办公室,正喝水的小久立刻撇下水盆喵喵叫着跑了过来。
“乖乖。”
顾云深回头看过去,小猫好像总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任凭男女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声音。他安静地看了会儿棠景意细声细气地哄着猫,说道:“棠棠,去里面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棠景意其实一早就知道顾云深叫他来是要做什么,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其次他也确实缺不了午觉。于是也没拒绝,抱着小久进了休息室。
顾云深从柜子里拿出毛毯给他,回头就见棠景意胸前的毯子里蛄蛹了一下,钻出一个猫猫头。
“棠棠,”顾云深放轻声音,“把小久放出去吧,它会吵的。”
“才不会。”棠景意嘟囔,不满地搂着猫翻了个身背对他。
顾云深忍不住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明明他们俩人睡得好好的,偏偏还得加一只猫拦在中间,让他抱也抱不踏实。
“睡吧,我定闹钟。”他说,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克制着不要抬手碰他。
棠景意喜欢赖床,但顾云深却是个人形闹钟,有他在棠景意从没迟到过。
今天当然也是一样。
棠景意被顾云深提前五分钟叫醒,他懵懵地抱着猫坐起来,有些没完全清醒。
“棠棠,”顾云深一手撑着沙发俯下身,“起床了,起来换件衣服。”
“……换衣服?”
“嗯,下午开会,得穿正式点。”
好像有道理。
棠景意把小久放到一旁,脱下身上印了只猫头的T恤。
顾云深递上衣服,他没有离得很近,保持在一个足够礼貌的距离。只是再如何隐忍,眼神还是不自觉地望向棠景意,又很快匆匆移开,从衣柜里拿出领带,抬手要帮他系上。
棠景意撇了下头,“我自己来。”
顾云深笑:“你不会系。”
“……”
棠景意闷头不语。
顾云深将领带绕上棠景意的脖子,像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细心地把领带压在衣领下,系了个漂亮端正的结。
“外套也穿我的吧。”
棠景意来上班时为了防雨随手拿的冲锋衣外套显然不适合用在商务场所,他套上顾云深的西装外套,顾云深继续帮他整理衣领。他的动作很慢,手指一点点地将前襟抚顺,隔着一层外套,隔着一件衬衫,却好似能感受到那道近在咫尺的体温。
“好了。”
棠景意说。
“嗯。”顾云深顺从地退开,“下午好些企业的高管和董事长都会去,你跟着我,带你认认人。”
棠景意:“认人?”
顾云深:“嗯。”他顿了顿,说,“你想去的琅€€集团,下午也会参会。”
棠景意其实挺经常跟着顾云深开会,从前也是,临毕业时顾云深总带着他各种应酬。想着多认识些人,以后职场上的路走得也更顺些。他是当真上心了为棠景意考虑计划未来的,只不过当时为了方便做任务,棠景意选择留在他身边从助理做起而已。
如今时光重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棠景意不奇怪顾云深会知道这么多,他和同事聊天时也从没避忌过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棠景意说,“我没打算去总部,投的都是子公司。”
他谨慎地觉得子公司遇见“熟人”的概率会小一些。
“嗯,没关系。”顾云深好脾气地接话,“和业内多打些交道总没坏处。”
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便没再说什么。
讨论会没有平时公司的会议那样严肃古板,交流研讨的成分居多,汇聚了不同行业各大龙头的企业代表和政府官员以及各方学者。棠景意刚进大厅时怕偶遇都没太敢抬头,后来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会儿,好像是没什么熟面孔,才慢慢放下心来。
在跟着顾云深和琅€€集团的赵总聊天的时候棠景意留神听了听,没什么耳熟的名字出现,想来该是个前任含量为零的安全地带,便默默地把琅€€集团记上了求职的小本本。
他有些无聊,撑到会议过半时就有些走神了,大门被人中途推开时也没有在意,直到听见旁边人€€€€€€€€的声音,说着陆雁廷的名字。
棠景意微微愣神,却也没抬头,因为顾云深切了个小蛋糕递给他,是他喜欢的黑森林巧克力口味。
他顾不上抬头看,陆雁廷却好像安了雷达似的,直挺挺地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顾云深。”陆雁廷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好久不见。”
他不像其他人,哪怕再合不来面上也得叫一声顾总。陆雁廷偏不,非得连名带姓地叫,阴阳怪气得光明正大。
顾云深确实和陆雁廷关系平平,但这丝毫不加遮掩的剑拔弩张还是让他侧目了一瞬,淡淡问了声好:“陆总。”手上一边给棠景意递了杯温红茶。
棠景意不想掺和,拿着蛋糕就要去一边安静填饱肚子,紧接着听陆雁廷说:“这是你们公司的实习生?”
……狗东西。
棠景意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眼,又挖了口蛋糕,听顾云深嗯了一声。
“看不出来,顾总对年轻实习生这么照顾。”
他话里意有所指的意味太明显,顾云深对棠景意和陆雁廷的纠葛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恶意的嘲讽,忍不住皱眉,冷声道:“培养员工是应该的,陆总以为呢?”
陆雁廷哪有什么好以为的,他只是盯着棠景意,见他也跟着拧眉,像是没耐心又像是心烦,端着蛋糕就走了。顿时心里一紧,怕他误会,忙要跟上,却被顾云深一把拽住手臂。
“陆雁廷,”他沉下声音,“别把你那些臭习惯带来工作里,这里不是让你乱来的地方。”
“我什么坏习惯,我乱来什么了?!”陆雁廷一下子炸了毛,自从遇见棠景意后他就对那些对自己私生活的指控格外敏感,“这话该是我说才对,你€€€€”他深吸一口气,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棠景意惹麻烦,只得勉强压下火气,冷嘲道:“我倒不知道顾总什么时候开始亲自提携新人了,一把年纪了和人家一个学生走这么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是吗。”顾云深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淡,“看来陆少是被家里关久了,好容易出来几天看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那档子事儿。”他一抬眼皮,眸光冷淡且嘲讽,“以为来论坛露个面就能成陆总了?也亏得陆家只有你一个独子,否则怕是剩饭都轮不上。”
棠景意端着空盘子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了顾云深的最后一句话,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他鲜少听见顾云深这样直白且粗鲁的嘲讽。一时愣住,却听007赞叹了一句:【精辟。】
棠景意:“……”
只能说话糙理不糙,难听但是是实话。
陆雁廷嘴皮子不算差,然而此时却只剩下无能狂怒,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理智和心底的最深处都清楚,这是实话。
顾云深有痛点吗?当然也有,陆雁廷闲时也听过些传闻,说是顾云深和另一半闹得不愉快,把对方逼得直接失踪,再没回来过。
陆雁廷算不得善良,更说不上有多高尚。他有一百种话术狠戳顾云深的痛点,只是对于这么件事,不知怎么的,就算对面是他的死对头,陆雁廷怎么也开不了口去嘲讽。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铛一声轻响,棠景意把碟子放到大理石台面上。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他同样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顾云深今天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但直觉告诉他如果顾云深和陆雁廷多接触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及时叫停,“顾云深。”
周围人太少,棠景意和007开着小差一时也忘了场合,叫完名字后忙又改口,客气地说:“顾总,我晚上还有事,能不能提前一点先走?”
陆雁廷歪了下头,顾云深缓下语气,说道:“可以,你回去吧。”
“好的,谢谢顾总。”
棠景意转身离开,倒不是找借口,而是他晚上和傅初霁还要去酒吧打工,确实是有事。这会儿已经不早了,该找个地方吃饭过去了。
结果还没走到电梯,顾云深又甩脱了陆雁廷,步履匆匆地跟着出来,“棠€€€€小棠,”他叫住棠景意,“你要回学校吗,我帮你叫辆车。”
棠景意拒绝:“不用了,我朋友来找我。”
会议厅所在的楼层比较高,于是电梯也来得格外缓慢,顾云深看着电梯门上棠景意的倒影,想到刚才陆雁廷说的话,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低声道:“陆雁廷……他浪荡惯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放在心上。”
看来他们双方对彼此的认知都很深刻。
棠景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人乱说话。”
顾云深当然是很周到体贴的,棠景意也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然而他心软的程度有限,只是平静道:“本来就没什么,有什么可乱说的。”
此时电梯刚好抵达,棠景意走进去,合上了门。
顾云深一个人兀自站了一会儿,安静半晌,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往外望,再次看见了那个碍眼的身影伫立在外边,像是等待着什么。
傅初霁。
棠景意三两步跳下台阶,傅初霁下意识抬了下手臂随时要接住他,手上还挂了杯紫色的葡萄果茶。
“冰的吗?”
“冰的。”傅初霁说,插上吸管后递给他,“七分甜,少冰,茉莉茶底,去葡萄果肉去奶盖,加吸吸冻。”
棠景意咬着吸管眨眼,傅初霁笑了笑,揉了下他的脑袋,说:“早就全文背诵了。”
棠景意嘿嘿一声,“走吧,去吃饭。”
第34章
下午时棠景意刚和陆雁廷遇见,晚上在月色时他刚从更衣室换好工服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吧台边的陆雁廷。
棠景意脚步一顿,而后走过去。
陆雁廷面前放了一杯可乐,有些焦躁地不停扒拉着脑袋。余光瞥见棠景意的身影自身侧走过来,陆雁廷的眼神一下子聚焦了,却还是半遮半掩地飘忽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中洲实习?”
“嗯。”棠景意擦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早调查过了?”
陆雁廷很有一些二代们的混蛋做派,不说工作,就是连家底都能打探得一清二楚。
陆雁廷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棠景意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些不妙,干咳了一声说:“之前也听你提起过。”
棠景意没说话,陆雁廷忍不住问:“你和顾云深很熟?”
棠景意一撩眼皮,淡淡道:“还行吧,也就跟你差不多熟。”
陆雁廷:“……”
他被这话堵得一噎,却又敏锐地从棠景意漫不经心的口吻里觉察出些他和顾云深的不寻常来。不由得攥紧了玻璃杯,尽量放平了口吻道:“你要想找工作不如来陆氏,中洲也就这几年才风光起来,当个跳板也就算了。”
此前顾云深和陆雁廷的世界都是分开的,棠景意和顾云深更亲近,因此对中洲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是属于后起之秀的赛道。至于陆雁廷的陆家,棠景意当初还是个草根,跟陆雁廷的狐朋狗友们来往也不深,对陆家只听说了个大概,似乎是港岛那儿进军北上的老钱一派,确实要底蕴深厚些,所以对陆雁廷的管教也更为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