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景意沉默片刻,“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想管,可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借着白鲨去€€€€”
“我没有做伤害他的事。”顾云深平静地说,“是,我确实是私下调查过,我没有出手帮他,所以呢,我成坏人了?”
“你€€€€”棠景意为他的转移焦点而感到些不忿,“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晚上的事是怎么发生的你自己清楚€€€€”
他没有说下去,似乎是在竭力维持两人之间那份再次变得岌岌可危的体面。
顾云深笑了,他原就没指望能瞒过棠景意。事情是他设计的,是他找人拉拢白鲨的老板,让他提前把解约的事告诉傅初霁。他知道傅初霁一定会憋不住来找棠景意,他们会吵架,棠景意固然会看出他的顺水推舟,他会偏袒傅初霁。但那又怎么样,傅初霁那脾气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负气之下才想不到这些。而在棠棠知道所有后,看在傅初霁要与他争家产的份儿上,他对傅初霁的偏袒也会变得有限。
顾云深算得好好的,可是当看到棠景意下意识就要袒护傅初霁的时候,他还是会难过。
他们相伴多年,动手的是傅初霁,受伤的是他。妄图插手顾家的是傅初霁,被抢夺利益的是他。他的理由正正当当,哪怕不因为棠景意,只因为顾家,他把那不入流的野种折腾死又有什么不可以。
谁都可以不喜欢他,顾青山不喜欢他无所谓;精神失常的母亲不再记得他也没关系。可为什么连棠棠都要这样,为什么连棠棠都不要他,明明他就一身是伤血淋淋地在他跟前,他还要去在意别人。
“……顾云深。”
棠景意忽然觉得疲倦,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也曾风光霁月、谦谦君子般的男人,不知道为何如今却这样陌生。
“我变了,对吗?”顾云深轻声说,“人总是会变的,棠棠,就像你不再爱我。”
“顾云深€€€€”
“棠棠,”顾云深递上手里的热鸡蛋,“帮我热敷一下吧。”他冲着棠景意笑笑,“真的好疼。”
棠景意沉默半晌,还是沉默着抓过了那个用毛巾包裹了的鸡蛋,沿着他脸上的淤伤细细滚动。
“所以……还是不能爱我吗,棠棠。”
顾云深抓住了他的衣角,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其他,连带着呼吸都要发起颤来。他垂下眼,又去抓棠景意的手,“你生气了?”他微微抿唇,有些慌乱,“别生气,棠棠,我不会……下次不会了,你不高兴的事,我不会做了。”
“别乱动。”棠景意低斥一句,制止了他不自觉要前倾上来的身子,“我没……”他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只余轻叹,“顾云深,我只是希望结束该结束的一切,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棠棠……”
顾云深哑声叫他,他微仰了头,牵着棠景意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上面间或着印了些或深或浅的淤痕,是刚才傅初霁扯紧了衣领时勒出来的。
棠景意微凉的指尖落到咽喉处,因为躁动着滚动的喉结而停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想要蜷起手指远离,顾云深却顺从地靠了上来,收起的手指反倒将他握住,滑过颈侧往外抽离,短暂的触碰尽管克制却依旧显得温柔,如同情人间温柔的耳鬓厮磨。
顾云深喉中颤动着滚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他摁着棠景意的肩吻上去,炽热的气息交换将口腔中的血腥味化开,甜蜜又痛苦。
“我会好的……只要你在,我什么都能好。”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开始下起小雨,潮热的水汽侵入身体,好像连灵魂都要融化,变成了黏糊糊、湿哒哒的一团,眷恋地缠紧了久别重逢的恋人。
隔天,棠景意迟到了。
他急匆匆往公司赶,好险赶在最后一刻打了卡,拿出手机给师傅发消息说有事来晚了,却看见傅初霁的短信,说给他带了早餐。
紧跟着是师傅回了消息,说经理去开会了,晚些上来没事儿。棠景意大大地喘了口气,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
社畜抹汗.JPG
不一会儿,傅初霁提着麦当劳的纸袋进来了。棠景意冲他招手,起身走过去。
傅初霁脸色不太好,眼下坠着一片青灰,但神情还算平和,他冲棠景意笑了笑,递上麦麦早餐,“给。”
棠景意接过来,又问:“早上没上班吗?”
“嗯。”傅初霁说,“我辞职了。”
“辞职?”棠景意一愣。
“别担心,不是因为白鲨,我不会去比赛了。”傅初霁说,“你说得对,不值得。”
白鲨不值得,所谓最后一次的坚持也不值得。其实傅初霁或许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一直以来他所固执遵守的原则,在顾云深看来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打破的困境。
是的€€€€对于普通人而言,原则就是困境。他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甚至连已经得到的都会失去。
原则真的重要吗?或许吧。可是只要天平另一端的标的物足够沉重,它也可以变得不重要。至少对于经历了昨晚的傅初霁而言,他的原则微不足道。
棠景意:“……你在说什么?”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傅初霁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完成了某种奇怪的逻辑自洽,所以他现在看上去格外的冷静从容,却又像是大洋某处突然变成深蓝海水的深渊,处处透露着危险。
“对不起,”傅初霁说,“昨晚不该跟你吵架。”他不后悔昨天对顾云深的冲动,只是歉疚于不该那样和棠景意说话。
“没关系,而且那不是吵架。”棠景意攥紧了麦麦纸袋,他直觉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受控了起来,“为什么要辞职?”
傅初霁看着他,他像是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转而说道:“顾云深都告诉你了,是不是?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他的声音低下去,“棠棠,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我知道。”棠景意小声说,“我也理解,这都没什么。傅初霁你听我说,顾云深他没€€€€”
“我得先走了。”傅初霁不想听那个名字,他看了眼墙壁挂钟上的时间,说道,“我约了我爸见面。棠棠,改天有空我再来找你。”
棠景意一呆,艰难地开口问道:“……你爸?”
“嗯。”傅初霁平静地说,“也是顾云深的父亲。他让我去中洲给他帮忙,我答应了。”
棠景意:“……”
不是,昨天他才和顾云深夸下傅初霁不会和他争家产的海口,打脸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大概是他的震惊太过明显,傅初霁一顿,脸上笑容稍敛,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棠景意,他今天又穿了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上那颗,粗糙的立领摩擦皮肤,他时不时会不舒服地抻抻脖子,但还是没有解开。
“对不起,”傅初霁轻声说,“棠棠,让你失望了。”
他原是有私生子的觉悟的,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有多不堪,也从不打算和顾云深争夺什么,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个有原则的好人。
然而时移世易,他的珍宝被匪徒抢走,他当然只能骑上马背上剑,冲去敌营把贼窝烧光,把属于他的珍宝拿回来。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穷光蛋,没有马也没有剑,所以€€€€他只能不计一切地达成目的,在所不惜。
“不是、等等……我没€€€€傅初霁??”
傅初霁走得突然,棠景意还想追上去说什么,余光瞥见周淙予走了进来。他本没什么好心虚的,可谁让他现在是个迟到还摸鱼的实习生,于是只得收回脚步,闷头往回走。
第44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简直就是一团糟。
棠景意的心情一整个乌云罩顶,中午也不想吃饭,趴在桌上补眠。
早上傅初霁走没一会儿,顾云深紧跟着就发来消息,说公司有急事,中午不能一起吃了。但他临走前还是给小久换了饮用水,添了猫粮,铲好猫砂,顺带还梳了毛,倒了垃圾。
棠景意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于是更加心累,一早上都恹恹地不想说话。
杨姐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给打包了一份灌汤包回来。棠景意吃了一个就又趴下,只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觉得心烦。好在今天是周五,熬完这天就能静下来好好理理思绪了。
却没想到,午觉后迷糊着起来的时候,杨姐告诉他说周总找他。
“找我?”棠景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不知道。”杨姐也很茫然,安抚地拍拍他,“没事儿,周总人不错,别紧张。”
所谓“人不错”的周总,见他后第一句是:
“你今天工作状态不太对。”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棠景意:6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这话打哪儿来的,项目数据我找好了,竞品分析报告我写好了,专家访谈记录我也整理好了。我工作态度不对?”
虽说他今天确实状态不佳,但作为天选打工人,棠景意当然知道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杨姐和经理都没看出来,只是见他中午趴着以为不舒服给他带了饭,也不知道周淙予跑他跟前放什么狗屁。
周淙予的眼睛紧张地颤动了一瞬,他想说工作状态和工作态度不是一个意思,可棠景意看起来太生气了,他冷着脸看他,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怒意,与多年前指着他说他恶心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一瞬间,周淙予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如潮水涌动般挤上心头,几乎快要让他不能呼吸。
他僵滞许久,手里攥着的钢笔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只能低下头,像过去那样,借着冷漠和凶悍才能掩饰自己几欲喷薄而出的思念与欲望。
周淙予当然知道眼前人是谁,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棠棠。
棠景意也好周€€棠也好,周淙予看到的从来就不是表面的躯壳。他熟悉他每一个或愉快或平淡的笑容弧度,知道他每一次虚眼撇嘴时的不高兴,看得懂他眼里的每一处弧光。他是这样了解他,任凭名字外表再如何改变,他依旧能认出他的灵魂。
更不用说……棠棠能再回来,本就是因为他。
可是€€€€他当然不能再靠近了,毕竟,弟弟是那样厌恶他。
“……如果身体不舒服,你可以请假。”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不舒服,谢谢周总关心。”
周淙予的手指无措地蜷缩了一下,没有不舒服?那怎么……
“陆雁廷……”他只能找到这个原因,“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了解€€€€”
棠景意:“……周总,您觉得跟我说这个合适吗?”
这是办公室,是职场是工作,和下属谈个人感情私生活€€€€这不奇怪吗?
“不是……”周淙予徒劳地开口,“我不是€€€€只是,你还年轻,你……有些像我弟弟,我不能看着你€€€€你不知道,陆雁廷的过去太复杂,你不能€€€€”
他没能说完,因为他发现棠景意看他的眼神看起来越发冰冷了,却好像并不是因为陆雁廷,而是€€€€
棠景意对着007怒不可遏:【靠!又是找替身?恶心!】
周淙予:“……”
于是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宿主……】007疑惑,【说不定他认出你了呢?周淙予不像是€€€€】
棠景意冷笑:【他难道有读心术?陆雁廷失忆暂且不说,就算是顾云深也没认得这么快,我和周淙予总共才讲过那么两三次话而已,他认出我,怎么认?】
007:【呃……】
棠景意气到回办公室连灌了大半杯的冰沙葡萄啵啵才冷静下来,然后一想€€€€
“……啊,桌上这葡萄啵啵哪儿来的?”
他慌乱地四处扭头,旁边的杨姐噗嗤一下笑了,“喝吧小棠,是你的没错,刚刚外卖送来的。我上楼时刚好看见,就替你领了。”
棠景意这才放松坐下,他拿过外卖条子翻看上面的买家留言。
【七分甜,少冰,茉莉茶底,去葡萄果肉去奶盖,加吸吸冻。谢谢。】
是傅初霁。
棠景意咬着吸管闷闷地往桌上一趴,傅初霁的单线任务没有完成,直到知道他和顾家的渊源后棠景意才意识到所谓“拯救”或许就是将他带出那个泥潭。而现在……他不仅没能带他出来,反倒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麻了。人麻了。
【007……你之前说,这回任务没有限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