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景意:“……”
世界上最硬的就是陆雁廷这张嘴。
“睡吧。”他移开眼,才不顺着狗东西胡来,“很晚了。”
陆雁廷呆住,一下搂紧了他的腰,不可思议道:“这才不到十点。”
棠景意推开他下了飘窗,自顾自地说,“那我先睡了。”
他关了手电筒躺到床上,不多时,陆雁廷也跟着缩了上来。
棠景意知道狗东西该是累了的,工作了一礼拜,下班后又连轴转坐夜班机赶来,早上跟他胡闹的大半天,下午又爬山淋雨……
棠景意闭上眼休息,盘算着先休息两小时再起来叫陆雁廷吃退烧药。可没想到,失去了手机和互联网的夜晚确实太过好眠,最后竟然是他先睡了过去。
静谧的独处空间里,陆雁廷侧躺着,看着棠景意出神。
那颗退烧药似乎没什么作用,废物到连他身上的酸疼也缓解不了。不过事已至此,陆雁廷也分不清那难受的感觉究竟是因为车祸后遗症还是发烧了。他小心翼翼地又往棠景意的身上贴了贴,将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像是缓解了头疼一般,缓缓舒了口气。
其实,陆雁廷并不是个能忍疼的人。
术后的疼痛几乎要让人发疯,止疼药当然有用,但也不能无休止的用,他可不想嗑.药上.瘾,更不想让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记忆和脑袋雪上加霜。
所以就只能忍。
忍住阴雨天气骨头缝中沁出的针刺般的酸疼,忍住太阳穴如同电钻滋滋钻入般的尖锐疼痛。渐渐地,忍耐于他来说成了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陆雁廷唯独不能忍耐的,是自己仿佛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的那股空虚感。那感觉€€€€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得难受。毕竟它不痛不痒,不影响任何日常生活。
可它却又无处不在,深入得仿佛根植于灵魂。每每当陆雁廷站在阳台的栏杆边,那阵空虚和失落就像是黑夜一样将他包裹。他俯身看着楼下空洞的黑暗,便会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好了。
……不过,是什么好了呢?
他也不知道。他想不起来。
沉眠的记忆在长久而寂寥的日子里逐渐被压缩,直到见到棠景意,才又像是顽强地顶破石头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往外生长。
陆雁廷自认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于是只能感激上辈子的自己,再感激上天€€€€不管是玉帝还是佛祖还是耶稣,他一点不吝啬地一气感谢全了,感谢他们让心上人能够重生,让自己还能够再次遇见他。
陆雁廷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趣,这个黑白的世界直到他雨后踏进那间小酒馆后才慢慢染上色彩,变得活色生香。
所以,如果再将他一个人抛进那个黑白的世界里,他是活不下去的。
在飞机失事的那一天,当陆雁廷在汽车广播里的遇难者名单中听见了陆以棠的名字时,他几乎要对那辆失控撞上来的货车感激涕零。那大概是陆雁廷最后一次笑得开怀的时候,他松开了方向盘,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解脱般的畅快。
嗯,那么说到这儿€€€€或许还应该感激阎王那一拨神仙。才保佑他没死成把他从地府赶回人间,让他得以遇见重生的心上人。
所以……疼点又怎么了,无非代价而已,他很大方的。
陆雁廷埋在被子里悄悄地笑,他留神着时间,等距离上次吃药差不多过了6小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吃下那颗被纸巾小心包裹起来的药片。
第67章
棠景意不知道那套烧得越热说明体质越好的理论究竟是对是错,但一夜过去,陆雁廷当真靠着自己熬了过来。
棠景意睡得早醒得也早,他对着微亮的天际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得迟了,竟忘了提醒陆雁廷吃药,便又探身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被窝里的狗东西还在睡着,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闭着眼睛蛄蛹了一下,贴上他的掌心。
好像退烧了些。
棠景意心下稍安,他收回手,睡梦中的陆雁廷失去了相贴的温度,眉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继续往前磨蹭,直到贴上他的手臂,才再次安定下来。
棠景意:“……”
他有些无奈,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不到6点,还早得很,便没有再动。
却没想到陆雁廷已经醒了,棠景意未回头就感觉到旁边的呼吸再次贴了上来,裹着一阵热气埋进他颈窝间,嘟囔着道:“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天你要是能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棠景意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那个醉酒后的夜晚。
但是……
棠景意:“……你管那叫在一起?”
“怎么不算呢?”狗东西得意地轻哼,“该做的都做了,床上那会儿你可是没少€€€€”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日常已经无比习惯且敏锐,然而陆雁廷同样敏捷地抓住了他试图捂嘴的手,不怀好意地抵着他的肩吻上去。
“弄得里外都满了……怎么不算在一起……”
陆雁廷抵着他的额头,隔着眼前的朦胧水雾看见棠景意也仰起了头贴上他,如同回应。不由心中一喜,却见棠景意又很快落回去,说:“还在烧。”
陆雁廷:“……”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你€€€€”而后又禁不住咬牙,“当然烧,你又不来灭火,我烧得都快自燃了€€€€”
棠景意:“……”
他当然是不会放任陆雁廷胡闹的,不多会儿便将他推开坐起身。外边的风雨已经消停不少,虽还是淅淅沥沥的,但至少比昨天冰雹一样的动静好多了。
“走吧,收拾收拾东西下山去医院。”
陆雁廷还在低烧,不过大概是昨晚休息得不错,加上吃的药也起了作用,精神倒是挺好,有力气较劲了。于是又一裹毯子倒在飘窗上,语气虚弱地说:“不行,我头好晕。”
棠景意面色未变,抱着手臂倚在墙边看他。陆雁廷把自己团在毯子里装死,但这样似乎又没什么意义,于是又探出头,像昨天那样伸出手道:“陪我一会儿。”然而像是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语气比昨天还要没底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的还喜欢这里。
不€€€€更准确地说,是喜欢只有棠棠和自己两个人的密闭空间。
“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得不到回应,陆雁廷开始自言自语,“人都死光了,就我们……”
手上忽然一暖。
棠景意将他拉起来,不无嫌弃地说:“连只猫都怕,还想世界末日?”
陆雁廷咧嘴笑起来,任由棠景意给他扯下毯子。乖顺的模样惹得他抬眼一瞥,便见陆雁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
……当然,狗东西脾气差归差,却总还是很容易满足。
“走吧。”棠景意移开视线,“下山去。”
雨后山路不好走,更何况直到现在雨也没停。棠景意便雇了民宿老板开车送他们下山,再换上陆雁廷自己开来的车去医院。
下山时信号也不怎么样,加之山路蜿蜒盘旋,晃得人眼晕,棠景意便没有看手机。下山后他又在开车,两人的手机都握在陆雁廷手里,等到等红灯时他一转头,便看见狗东西低头摆弄着他的手机,像是在打字,专心到连棠景意转头看他都没发现。
棠景意一顿,也没说什么,红灯一过便继续向前。
于是他直到到了医院,陆雁廷进去输液后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才看到了微信里的上百条未读消息。
他昨晚已经和何皎报备过,家里没来消息,只在早上时问到哪儿了。棠景意回复完才又接着往下划拉,昨天他给何皎发消息的时候顺带也问顾云深要了小久的照片,所以应该也没事才对。顾云深消息发的勤,但他本来就回得不多,也就是因为小久才积极些。不过许是昨天两人的对话因为信号塔的缘故断得太突然,后面时顾云深又连续发了好几条。
19:42 顾云深:【棠棠?】
21:21 顾云深:【要视频吗,小久很想你。】
21:52顾云深:【它没事,只是可能因为跟你分开太久,猫粮也吃得少了,不过没关系,我给它开了罐头,煮了鸡胸肉和鹌鹑蛋。】
22:07顾云深:【在忙工作吗?】
……
后续又发了好些,但时间间隔越来越久,划到最后,底下是来自于己方的两条绿泡泡消息。
7:22棠景意:【他跟谁在一起才不理你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你该有经验了才对,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7:23棠景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追得再紧也不会有用,明白?】
棠景意:……
毫不意外。
狗东西拿他的手机除了打击报复假想敌以外,大概也不会有别的用处了。
其他的消息还有很多,有周淙予和同事们,也有傅初霁的。不过其他的对话框都没被点开,棠景意清楚陆雁廷还是知道分寸的,所以当时在车上才没有拦着他。
棠景意先给联系不上他的周淙予报了平安,然后才点开傅初霁的界面,结果上方立马弹出了周淙予的回复:【你在哪?】
棠景意思索一会儿,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告诉他地址,只是回复:【很快就回去。】
然后再是傅初霁,他大概是所有人里反应最激烈的。大概是因为两人同住过一年,又私交甚笃,因而更是格外清楚棠景意的作息。且他和其他人也不同,棠景意从没不回消息过,所以这次一失联就是大半天,傅初霁才比谁都要着急。
棠景意扒拉着屏幕连划了好几下才滑到底,最后一条消息是在晚上的8点45分,是一张凌晨四点半的机票截图。
傅初霁:【我去找你。】
棠景意无奈地撑住额头。
机票上显示这趟航班已经在半小时前落地了,棠景意回复道:【我没事,昨晚上在山里信号不好。】
傅初霁:【你在哪?】
紧跟着弹出的和周淙予一模一样的消息让棠景意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一块儿。
傅初霁:【我在酒店了,你在哪里?】
……果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以傅初霁的人脉来往想打听点什么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他知道他在琅€€实习,那么能顺着出差的线路追到下榻的酒店来也不奇怪了。
棠景意:【昨晚和陆雁廷去爬山,被暴雨困在山里了,信号不好所以没回。这会儿已经回市区了,他有些发烧,我带他来医院输液,很快回去。】
他回复得很详细,详细到周淙予偏头看见傅初霁手机屏幕上的几行黑字,再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五个字时,心里只剩说不出的失落和空荡。
“周总,”傅初霁收起手机,“我在这里等他。”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傅初霁却好像直到这时候才再次听见了世界的喧嚣声,他按捺下终于平复下来的心跳,也顾不上问棠景意为什么会和陆雁廷在一块儿,只紧紧盯着门外,等着人回来。
周淙予没有回话,身边的人很年轻,看着约莫和现在的棠棠差不多年纪。锐利而锋芒毕露的少年人轮廓和他记忆中棠棠所钟意的发小有些许重合,他想必也是极细心体贴的人,才会在大晚上的和琅€€的副总要来他的电话,辗转追问棠棠的去向。然后又买了飞机票赶来,往大厅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周淙予捏着手机,短暂的回忆让他有些怔忪。看来棠棠喜欢的人的样子还是同一类,那么,他讨厌的人……
大概,也还是继续讨厌吧。
周淙予扯了下嘴角,攥在手里的手机明了又暗,踟蹰着在开启与息屏之间徘徊。
10:01周淙予:【不着急,小心开车。】
棠景意收起手机,陆雁廷已经出来了,手背上贴了医疗胶布。大概是有些痒,他抓挠几下,撕下来扔了。
棠景意下意识地去看那针口有没有流血,陆雁廷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手晃了晃,“早不流血了,也不疼。”
棠景意嗯了声,“走吧,回酒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