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舷窗外辽阔的飞机跑道,小声说:“你应该很忙吧?其实不用专门去榕城一趟的。”
“公司离了我又不会破产。”孟则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的模样:“很多年没去榕城,当去散心了。”
赵知颐心想你哄鬼呢。
这人一看昨晚上就没有睡好,坐飞机飞来飞去也是很累的,谁没事干拿这当散心。
“所以我们到底去榕城干什么啊?”赵知颐也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今天为了蹲赵泾这个孙子,他起的可早了,根本就没有睡醒,嘟嘟囔囔道:“你不会以为把赵泾扔回榕城就万事大吉了吧……”
孟则将他外套上的帽子拉下来盖住眼睛,“困了就睡会儿,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赵知颐:“……”
被嫌话唠了。
他郁闷的闭嘴,到底才二十出头,睡眠好,很快就沉进了梦乡,歪歪扭扭的靠在孟则肩上。
孟则侧眸看着看他睡着后显得很乖巧的脸。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清透的阳光,穿过舷窗照射进来,少年人的脸颊上还可见细小的绒毛,孟则伸手握住赵知颐的左臂,在肘关节往上几分的地方揉了揉。
他知道,衣物的遮盖下,那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丑陋狰狞的疤痕。
A城到榕城的距离不算很远,赵知颐迷迷糊糊醒来时飞机正要降落,他跟着孟则一起下飞机,对这座城市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原主在这里长大,陌生是因为他第一次来这里。
接机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赵知颐看着几人训练有素的模样,好奇:“你在这里也有下属啊?”
“有家分公司在这里。”孟则问:“累吗?要不要休息会儿。”
赵知颐:“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嗯。”孟则道:“如果不累的话,我们去见见赵泾的老朋友。”
到了地方,赵知颐才知道孟则说的“老朋友”是谁。
他看着面前逼仄老旧的店面,这里亮着红灯,挂着的牌匾已经褪色,被风吹的歪歪扭扭,上面写着“兴旺棋牌室”。
“……这不是赌场吗?”赵知颐都懵了。
在原主记忆里,如果有事要找赵泾,来兴旺棋牌室,那真是一找一个准,这地方外面看着是个中老年活动中心,其实地下室就是私人开设的赌场,聚集了一大堆赌徒,赌易生贪,所以这家的老板还放高利贷。
赵知颐裹在孟则的围巾里……即便他说不冷了,孟则还是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架着蔫头耷脑的赵泾。
大概是因为他们一看就来者不善,人刚到门口,老板就衣服一脱,光着膀子露出满身的文身就出来了,“哥们儿看着脸生啊,以前没见过吧?”
孟则不仅和这家棋牌室,哪怕是和这整条环境脏乱、违章建筑乱建、电线拉的跟蜘蛛网似的街道格格不入。
他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偏了下头,保镖便将赵泾扔了进去。
“这人说欠了你三百万。”孟则道:“是真的么?”
老板皱眉把赵泾翻过来,顿时嘁了一声,“是这王八蛋啊,这几天不知道躲去哪儿了,到处都找找不着他。”
“喂。”老板拍拍赵泾的脸:“还记得我上次怎么说的吗?要是这个月月底还是还不上钱,我就剁你一根手指,下个月还是还不上,就再剁一根……你不是说你有个儿子傍上金大腿了吗?赶紧让你儿子帮你还啊!”
赵泾惊恐道:“我、我就是在想办法还你钱啊!”他哆哆嗦嗦的指着赵知颐:“他就是我儿子!他有钱,你找他要!”
赵知颐站在孟则身后,灰色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茶色的清澈眼睛,老板看他一眼,转头就抽了赵泾一巴掌:“你他娘的糊弄谁呢?!你生得出来这种儿子?!”
“我没有……我没有骗你,他真的就是……”
真不怪老板要以貌取人,赵知颐打扮的干干净净,站那儿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跟赵泾这种老流氓,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孟则道:“既然他欠了你的钱,该怎么还你们慢慢算,我就不打扰了。”
“诶,兄弟。”老板眯起眼睛道:“你什么来路啊?”
“他也欠了我点东西。”孟则道:“但我最近不太方便动手,所以把人给你送回来了。”
老板了然:“哦,准备洗白上岸了是吧,行,多谢你了。”
他吩咐自己手底下的小弟:“把人给我拖进去,妈的,欠老子钱还想跑,今天非得剁掉他的手让让他知道厉害!”
赵泾疯狂挣扎起来,胡乱叫着赵知颐的名字,很快就被捂住嘴拖了下去,老板还想跟孟则攀攀交情,一转头,却见人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就这样,解决了?”赵知颐跟着孟则懵懵的往前走,“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万一那个老板听信了赵泾的鬼话,把他放了出来……”
“不用担心这个。”孟则声音平静,站在巷子口往里面漆黑一片的建筑物看去:“快要到你家了,要请我进去看看吗?”
赵知颐回神,这才意识到他竟然跟着孟则来到了原主的家门口。
也是,兴旺棋牌室原本也就离得不远。
而且孟则虽然是个问句,意思却跟“你必须请我进去看看”没差。
“没什么好看的啊。”看见面前这脏乱差的小巷子,赵知颐心里倒是有几分亲近感。
或许他穿书不是没有缘由,原主的住处竟然都跟他那么像。
“来都来了。”
“……好吧。”赵知颐拿出手机打开手电,“里面没灯,两边有污水沟,你小心点。”
“嗯。”
“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赵知颐说:“是不是都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孟则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来过。”
赵知颐一愣,孟则已经拍拍他的肩膀:“走过来一点,上面挂着的衣服还在滴水。”
“哦。”
两人走进老旧的筒子楼,楼梯狭窄而逼仄,赵知颐还好,以孟则的身高体型走这种窄小的楼梯就着实得小心点了,凭借着记忆到了出租屋门前,赵知颐想起一件尴尬的事:“……没带钥匙。”
孟则往他手里放了样东西,赵知颐一惊:“哪儿来的?”
“赵泾身上掉出来的。”
赵知颐觉得肯定不是“掉”出来的,但是他也没有继续问,用钥匙打开门,里面一阵酸臭的酒味扑面而来,赵知颐用围巾捂住鼻子:“……跟毒气弹有什么区别。”
孟则轻笑了一声。
“要不你还是别进去了吧。”赵知颐皱眉:“里面好久没打扫了。”
他甚至怀疑自从原主离开后,赵泾从来没有打扫过。
“没事。”孟则说:“看看。”
赵知颐只好跟着他一起进去,出租屋不大,唯一的卧室自然是赵泾的,原主睡在客厅隔出来的小隔间里,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打砸的差不多了,可见赵泾对于联系不上原主这事儿怨气冲天。
孟则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被砸碎的相框,赵知颐道:“是和奶奶的合照。”
大概是融合了原主记忆的原因,他看见这位和蔼慈祥的老人心里很是亲切,凑在孟则旁边看照片,道:“这应该是唯一一张照片吧,我要把它带走。”
“嗯。”孟则将照片取出来,塞进赵知颐兜里:“把你的东西都带走。”
赵知颐呆了一下,仰起头,忽然意识到孟则带他来这里,是要他与这里彻底割裂。
从此后,他跟赵泾那个人渣没有任何关系,跟这里一切压抑痛苦的记忆也再无关系。
“……孟则。”赵知颐抿唇:“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孟则正在看他简陋书桌上的被保存的很完好的教科书,闻言转过头。
出租屋的天花板太低,这个隔间又狭小,孟则得微微弯着腰才行,他站在离赵知颐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他,道:“你当时抬起眼睛看着我。”
“你的眼睛在向我求救。”
“我……”赵知颐一哽。
他揍赵泾的时候确实觉得很爽,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就像是当年他将家里的水果刀一遍一遍磨的锋利无比,等来的却是那个败类出车祸撞死人已经被带去警察局的消息。
赵知颐曾想,或许他也遗传了那个人渣的暴力倾向,所以他才会日复一日的在脑子里杀死自己的父亲千百次,他最终也会变成为人所唾弃的垃圾。
原来那时候,他是在下意识的求救啊。
“不要想太多。”孟则拍拍他的头,声音很淡:“你才多大,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然不会因为赵泾那样的人陷入泥潭。”
赵知颐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孟则确实比他多活了八年,有更多的人生经验,虽然在原著里是个变态神经病,遇见苏积羽就发癫,但他现在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孟则问。
“没有了。”赵知颐摇摇头,摸着口袋里的相片,“我带这个就可以了。”
孟则走出去几步,见赵知颐还站在原地,皱眉伸出手道:“过来。”
赵知颐下意识握住他温暖干燥的手,被他牵着走出了这间对于原主来说噩梦一般的出租屋。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间,街边陆陆续续亮起了灯,更远一些繁华的城区,霓虹交织,车如流水,赵知颐哈出口白雾,跟孟则一起走在冷冷清清的郊区街道,还是问出了口:“孟则,我听詹悦说,你在A大设立了奖学金,还记在我的名下。”
“是有这么回事。”孟则回答:“本来想以你的名字命名,但怕你害羞,所以没有实行。”
赵知颐:“……幸好你没这么做。”
知颐奖……听着就让人抠脚趾。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赵知颐道:“要花很多钱的。”
孟则:“很多吗?”
赵知颐:“……”有时候他是真的很想把孟则按在地上揍一顿。
“学校里的流言很难听。”孟则解释,“我问过校领导,就连他们都知道,虽然你课少不怎么去学校,但没必要因为我受这种委屈。”
“我不在乎……”
孟则声音温和的说:“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
他看着赵知颐,“但是我在乎。”
嘭咚一声,赵知颐听见自己炸雷般的心跳。
心律失常,语言功能也崩溃,他好像出了程序错误的人工智障,满脑子的乱码。
“时间差不多了。”孟则忽然将手机放到了赵知颐手里。
赵知颐呆呆的捧着:“干什么,帮你拍照吗?虽然你现在是很帅,但是这里乌漆嘛黑的……”
孟则笑了一声,用被风吹的冰凉的指节敲敲他脸颊,“我是让你报警。”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