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则抿着唇角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和赵知颐吵架,便冷脸用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盖住了赵知颐的脚,自己盘腿坐在雪地上,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查看他脚踝的伤情。
赵知颐撑着自己的下巴,“怎么办啊,受伤好像有点严重。”
“脱臼了。”孟则说:“得拧回来。”
赵知颐立刻说:“等等,我觉得这个可以等我睡着了再拧回来。”
孟则:“拖着只会更严重。”
赵知颐理直气壮地说:“那我怕痛啊!”
“不痛的。”孟则轻声道:“很快就行。”
他握住赵知颐的脚,赵知颐被冷得一缩,皱起眉道:“我都说不要了。”
“赵知颐,其实昨晚上我有句话是骗你的。”
“啊?”
孟则干脆利落的咔嚓一声将赵知颐错位的骨头掰回来,在赵知颐地惨叫声中说:“置顶联系人不是忘记取消了。”
赵知颐痛得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抓着孟则的肩膀的手指用力极大,要不是孟则穿得厚,肯定要被抓出一对血淋淋的指甲印子。
“……你这个混蛋。”赵知颐擦了把冷汗,“真的很痛啊!”
孟则眼睛里有浅淡的笑意。
明明刚刚还那么强势的人,这会儿又跟个小孩子没区别了。
“就痛那一下。”孟则把袜子给赵知颐穿上,忽然顿了顿,“没穿昨晚上那双?”
要是他换个时间提这事儿,赵知颐多半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他只想把孟则这个王八蛋剁碎了包饺子,冷冰冰道:“怎么,你喜欢?喜欢就去垃圾桶里找。”
“别生气了。”孟则道:“把饼干吃了,我去外面看看。”
赵知颐语气生硬:“不要。要是你又被埋雪里面了,难道还有第二个好心人不辞辛劳地把你挖出来吗?”
他将饼干一分为二,大点的那部分给孟则,“吃吧。”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味道一般还很噎人的压缩饼干,孟则便扶着赵知颐,两人一起离开裂隙去外面查看情况。
天已经大亮了,看手表的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孟则早就已经发了求救信息,但雪山环境复杂,地势险要,也不知道那波雪崩会不会影响信号。
因为雪崩,原本的路已经被完全覆盖住了,根本无法分清楚哪是哪儿,并且因为干雪崩的缘故,雪地都是蓬松的,光用眼睛无法判断一脚下去到底是踩到实地还是落空,非常危险。
好在这趟出来他们有别的收获——
“包!”赵知颐惊喜地看着崖壁上挂着的东西,“那是个登山包!”
孟则也抬头看了眼,就见一块凸出的山石上确实挂了个包,不过不是他和赵知颐的,应该是其他登山者的东西被卷了过来。
雪山的崖壁攀爬难度很高,滑溜溜地不说,还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孟则估算了一下高度,对赵知颐道:“我抱你起来,你试试看。”
“哦。”赵知颐走过去,让孟则将他抱起来,他努力伸出手,摸到了背包的带子,猛一用力,“嘭”的一声,那鼓鼓囊囊的背包就跟一块巨石似的,仿佛裹挟了千钧之力砸下来,赵知颐瞪大眼睛,心说完了完了,而后就被那背包当胸一砸,不只是他,就连孟则也被这冲势砸得摔倒在地,两人抱成一团在雪地上滚出一道长长的压痕。
赵知颐趴在雪地里,满脑子都是我他爹的这是撞了什么瘟神。
“赵知颐?!”孟则声音有些不稳,他飞快将赵知颐抱起来,检查他的情况:“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想起之前此人的恶劣行径,赵知颐闭上眼睛装死,准备吓吓他报复回去。
“赵知颐?!”孟则显而易见地慌了,抱着赵知颐的手甚至在发抖,与他平时里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能走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慌乱地捧住赵知颐的脸:“赵知颐……赵知颐你怎么了!?”
别的不说,赵知颐装死还是很有一套的,以前他爸打人,他被打得受不了了,就装死,这样往往能逃过一劫,当然也有运气不好被发现的时候,那时候他就要挨更严重的打,这些年下来,他早就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
就在赵知颐感觉到孟则全身都在颤抖时,他觉得差不多行了,再吓下去没准真给孟则吓成精神病了,便准备“悠悠醒转”,结果这时候孟则忽然用了极大力气,将他勒进怀里,喃喃道:“颐宝……颐宝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真的……对不起,你不要吓我……”
那声音里竟然带了哽咽。
赵知颐心说玩儿大了。
“只要你能醒过来……”孟则哽咽道:“我……”
“你就什么?”赵知颐睁开眼睛,挑眉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我醒了。”
孟则:“……”
孟则:“。”
他侧过脸,赵知颐偏过头:“你哭啦?”
“没有。”
赵知颐趴在他怀里从下往上看,“真哭啦?”
“……没有。”
孟则将他按住,又恢复了冷静,“没有受伤?”
赵知颐觉得自己要是说刚刚都是装的,孟则可能会直接气死,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怎么可能!”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包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的,里面起码装了一对哑铃吧?差点没把我肋骨砸断。”
“我看看。”
赵知颐胡说八道的,也就是被砸那下痛,其实没什么事,他当然不会让孟则看,揪紧了衣服道:“我们孤A寡O的,你让我脱衣服给你看?”
孟则:“你以前也没有注意这些。”
赵知颐拍拍他的肩膀,“托你的福,我以九十八分的成绩成功通过了《你需要了解的ABO生理知识》这堂课并且是优秀学员,我还有电子奖状呢你要看吗?”
“……”
赵知颐爬起来,“先去看看那包里有什么吧,不会真装了哑铃,要在山顶举重?”
他嘀嘀咕咕地往前走,忽然手腕被人拉住,赵知颐转过头,就见孟则沉沉的眼神:“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你指什么?”
孟则不说话。
赵知颐拖长了声音,“哦,你是说让你哭鼻子的事吗?”
孟则:“……”
“抱歉,以后肯定不干了。”赵知颐弯起眼睛:“不过你也太好骗了。”
他挣脱孟则的手,去翻登山包,孟则手指轻轻蜷缩。
不是太好骗,只是……太担心。
——事实证明赵知颐被砸那一下是值得的,这包里的东西简直应有尽有,地图、食物、水、毯子、瓦斯灯、攀岩绳……甚至还有一盒飞行棋。
赵知颐喝了口纯净水,又递给孟则一瓶,道:“有这些东西,我们应该能在这里过夜。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来,如果明天还不来,我们就自己找路下山吧?反正有地图。”
“嗯。”孟则沉默地将登山包拎起来,拖回他们的基地,赵知颐从里面翻出应急药物,对孟则抬抬下巴:“过来,我给你重新包扎下伤口。”
孟则坐在了赵知颐面前,那样子有些乖巧,他平日里总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歪七扭八的翘着,看着倒是显得年轻好接近了许多,赵知颐垂眸认真地给他清理血痂,忽然道:“其实看见你脑袋受伤的时候,我还真想过你要是失忆了要怎么办。”
“怎么想的?”
赵知颐冷酷道:“那我就说我是你的债主,你欠了我很多很多的钱,要一辈子给我打工。”
孟则:“那为什么又换了说法?”
赵知颐顿了顿。
雪山的风在山体缝隙间穿过,带来尖锐的鸣响,又下了鹅毛般的大雪,天色已经暗淡下来,瓦斯灯的光却很明亮,赵知颐看着孟则后脑那道狰狞的伤口,声音很轻:“因为我总是会对你心软。”
第55章 前夫
那把火好像又烧起来了。
带走了孟荞和余述恩性命的、葬送了一切的那把火, 明明他并不曾亲眼得见它熊熊燃烧的模样,也不曾亲眼看见孟荞在火海里割破自己的手腕动脉,痛苦迎来死亡的模样, 火却一直在他的胸膛肺腑中灼烧,以至于他总疑心终有一日,那把火也会将赵知颐带走。
孟则甚至有些看不清赵知颐的脸了, 天地扭曲,万物寂静,像是有一万根针在戳刺他的大脑, 又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贪婪地啃食他的心脏, 那种感觉就好像置身于水压极强的深海之中, 氧气将要耗尽,他知晓这一事实, 可为了某些东西,他必须要坚持下去。
就像是此刻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赵知颐,那样赵知颐才能平平安安也平平凡凡地过完他本该享有的一生。
但他也知道,赵知颐露出了这样悲伤又温柔的表情,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就像是独行于沙漠之中的人, 哪怕明知道眼前绿洲不过蜃景,也会义无反顾、无法控制地向它走去。
孟则忽地用力抱住赵知颐,将他紧紧压进了自己怀里,不让赵知颐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耳边唯余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心跳声。
明明此刻他们身处随时可能再度雪崩的危险之境, 或许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 但这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
人总会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汲汲营营一辈子,过眼的浮华有那么多, 也会有最想要的东西,而到了那时候,为了那样最想要的东西,是可以放弃所有已拥有和想要拥有的东西的。
孟则一生理性,权衡利弊,他的人生就像是一道早已经预设好的直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跳出那个框架,第一次,他任由感性所支配,抱住了赵知颐,哪怕他清楚这对赵知颐来说,是无上的灾劫。
他本来可以选择不做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可见过了阳光的人又怎能再回到阴暗的角落里去,他还是要做一个自私的人。
“你抱的我好痛。”赵知颐轻声说。
其实他乱说的,穿那么厚,怎么可能会觉得痛。但孟则还是立刻松手了,赵知颐从他怀里钻出来,撑着松软的积雪,看着他道:“你抱我是什么意思?”
孟则眸子里是瓦斯灯下赵知颐明亮而秀丽的脸,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赵知颐忽然道:“算了,我不想听了。”
孟则:“……”
赵知颐拍拍手站起来,从背包里找出毯子,兀自忙碌:“有点困了,要睡觉。”
他说完还真就靠着山壁裹着毯子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孟则在原地呆坐良久,才慢慢地靠过去道:“我……”
赵知颐睁开一只眼睛,“有话之后再说,我要睡了。”
孟则心里就像是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无法猜透赵知颐的心思,或许说,他现在已经不能很好地思考了。
要他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赵知颐,现在不想听的,还是赵知颐。
孟则沉默地靠在了赵知颐身边,他毫无睡意,看着狭缝外凛冽的风雪发呆,直到旁边的赵知颐脑袋一偏,靠在了他的肩上,孟则才倏然回神,侧眸看着他恬静的睡颜,而后将他放在自己腿上,用毯子严严实实地裹住,看着他的脸继续发呆,哪怕他已经看不清赵知颐的五官。
赵知颐睡得不怎么好,毕竟环境太恶劣,幸运的是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没有再下雪,不幸的是仍旧没有看见搜救队的痕迹。
吃了点东西,两人决定自己先看着地图找下山的路,待了一晚上孟则看着没什么事,赵知颐已经有点咳嗽了,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雪山英魂之类的东西。
“我背你。”孟则低声道:“你脚踝还是肿的,不能太用力。”
赵知颐:“这里你背我,要是一个脚滑,两人死一块儿?”
“那样也不错。”孟则淡声说:“前面都是平路,可以的,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