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大勇行走在花街柳巷, 用的是“富商”的身份,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蟠龙寨的大当家, 只知道他出手大方,是位豪客。骆大勇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哪怕花街柳巷的婊/子都是只认钱,不认人。
两人亲密地往楼上走, 骆大勇揽着老鸨的肩膀, 粗糙的大手很不老实。老鸨胸前一痛, 暗骂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臭流/氓、老丑鬼,面上却做出娇笑,突然, 胸前的动作猛地停下了,身边的男人也不继续挪步了。
老鸨顺着骆大勇的目光偏头看向二楼右侧的雅间, 那间屋的窗边小几前依偎着两个男子, 穿杨妃色纱袍的蒙纱男子亲昵地替身旁的白袍男子垂肩, 白袍男子正在抚琴,没有蒙面,有一张白玉碧桃般的脸。
难怪老色/鬼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只是……老鸨又看向那花枝招展的蒙纱男子,她楼中有这么一位小倌吗?还没来得及细想,身边的男人已经撞开她,抖开打了鸡血的腿往那边去了。
奶奶的, 死猪!
老鸨不伺候了,转身扭着屁/股下了楼, 心中冷笑:那白袍男子是位生客,虽说身上的衣料很一般,但看起来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周身气度,多半是出身不凡,老色鬼要是敢觊觎人家,就等着遭报应吧!
“呀,”傅濯枝伸手揽住檀韫的肩膀,手却始终隔着自己的袖子,没有实打实地触摸,娇声说,“他来啦。”
檀韫耳朵一痒,不慎弹错了一个音,忍笑小声说:“不要这样掐着嗓子说话,我想笑。”
“花楼里的人都这样说话,我就是照着他们学嘛。”傅濯枝感觉那道令他难以忍受的下/流视线愈发靠近,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掰过檀韫的右脸颊,让他看向自己,“那色/鬼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瞧?”
檀韫当他是不服气,便安慰说:“你带着面纱,等他走近后看清你的眉眼,一定——”
“这位小公子,打扰了。”
粗犷的嗓音打断檀韫的话,他安抚地看了傅濯枝一眼,才把脸偏回去,疑惑地看了眼骆大勇,“你是?”
“哦,我……在下骆大勇。”骆大勇见这少年做派斯文,也勉强学着斯文人的模样,先是对着窗内作揖,而后拿腔拿调地说,“我听小公子琴音美妙,不禁心中大动,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今日你我有缘相见,实在是畅快。”
傅濯枝:呵。
琴音美妙?虽说在他听来的确很美妙,但为了不真的引起楼中的风流雅客前来观听,檀韫刻意控制了自己的琴技,一曲《山居吟》抚得是平平无奇,这个丑色/鬼分明是不通琴音,故意甜言蜜语哄骗无知少年。
还心中大动?岂止,眼珠子都要淌色水了!
还高山流水觅知音呢,伯牙钟子期听了得翻出棺材板儿!
还你我有缘相见呢?谁跟你“你我”,谁跟你“有缘”,自说自话,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是臭不要脸!
檀韫虽然听不到傅濯枝的心声,但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气息越来越冷,他的双手还在抚琴,于是只好轻轻蹭了下傅濯枝的肩膀,示意他安生坐着。而后,他对骆大勇颔首道:“骆公子,有礼了,在下戴山。”
戴山?
傅濯枝正觑着自己的肩膀飘飘然呢,闻言立马清醒了。
那么多假名字,偏偏和戴泱一个姓,人家是“泱”,你就做“山”,山水连绵,真齐整呢。
骆大勇也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确认没有听过,便说:“小公子是外乡人吗?从前没见过你。”
“我是青州陵县人。青州地广人多,我不过是凡尘一粟,骆公子没见过我,实在不稀奇。”檀韫停下抚琴的手,微微吁了口气,“献丑了。”
骆大勇忙说:“不丑,不丑!”
他哪里听得懂什么琴,只知道这小公子脸蛋漂亮,抚琴的手像嫩笋似的,充斥着勾/引人吮吸舔舐的清香,若是这双手能握着他的……骆大勇小腹一热,竟然立时就起了反应,好在有窗遮挡,不至于让窗内的人看出来。
只是,此时窗内的人说:“既然有缘相见,骆公子不如入内,喝杯茶吧。”
骆大勇立时就想进去,可是转念一想,不行,他还没有确认这少年的身份,若是不慎出了岔子,再想吃进嘴里就麻烦了。于是生生忍耐住了冲动,为难道:“今天实在不巧,我还有要紧事,得立马去办,不如咱们明日再约?明日,我在兰香楼包间,请小公子喝茶!”
“无妨,正事要紧,既然骆公子盛情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檀韫感激地说,“我初来贵宝地,正想找个朋友同我说说泺城。”
“好,那明日未时初,我在兰香楼等你。”骆大勇抱拳,随即又响起不对,立马改成作揖,道了声“告辞”,转身走了。
他一走,傅濯枝立马起身把窗关上。
“啪!”
好重的一声,檀韫想。
傅濯枝一把扯下面纱,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檀韫,“方才就可以直接杀了他,还约什么明天喝茶?”
“我们是要审他,不是杀他。”檀韫说,“喝杯茶又没什么。”
傅濯枝胸口起伏,忍耐了一瞬才说:“你知道他刚才怎么了吗?”
“什么?”檀韫茫然道。
“他裤/裆起反应了!”傅濯枝猛地拍桌,小几“嚓”地断了两条腿,“下贱的禽/兽东西,看我不阉了他喂狗!”
檀韫觉得以傅世子此时咬牙切齿的程度,追上去咬断骆大勇的骨头也不成问题。他看了眼无辜被牵连的断腿小几,说:“狗做错了什么,要吃他的……那个。”
傅濯枝语气阴沉,“那就让他自己吃,生吃,嚼碎了咽下去,管不住裤/裆的东西。”
“他既然没有眼力看出你面纱下的惊世容颜,那你明日就不必陪我去了,让……”檀韫在傅濯枝阴沉的目光中斟酌着改口,“你可以偷偷陪我去,但是人前不要现身。”
这还差不多,傅濯枝把陷进几面的手拔了出来,冷声说:“嗯。”
好勉强啊,檀韫瞅了眼傅濯枝难看至极的脸色,心想这夏日炎炎,动气实在伤身,便哄道:“我饿了。”
傅濯枝瞥了他一眼,“想吃什么?”
“嗯……”檀韫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扁食。”
“隔壁街口有一家。”傅濯枝说,“走吧。”
檀韫站起来理了理着装,跟着傅濯枝离开了,路上有姐儿倌儿蜂拥而来,被傅濯枝一个眼神扫了回去,顿作鸟散。
两人一道去了隔壁街口,进了那家“牛记扁食”,看样子是家有些年头的铺子,装潢门脸儿都旧了,但门外那口沸腾的锅子实在香得很。
“两位里面坐。”招待客人的是个老妇人,她把两人请到角落的位置,见这俩年轻公子都是金玉一般的模样,便有些拘谨地甩开肩上的帕子又把光滑的桌子擦了擦,“小店虽旧,但绝对干净的。”
檀韫看了眼擦得发光的桌子,温声说:“能看出来……不知店里都有什么馅儿的?”
“咱们店有椿根、丁香、艾草、嫩笋蕨的菜馅,肉馅有细切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四种,也可以混着来。”老妇人热情地说。
檀韫想了想,“那我要一碗丁香、鱼肉切半,鹤宵呢?”
“一样就行。”傅濯枝嘱咐老妇人,“一碗多撒葱花。”
“好嘞,二位稍等,很快就给你们端上来。”老妇人说罢就去门外拿扁食了,都是包好的,放在门外的竹篓里,拿布盖着,用冰块镇着。
“你别瞧那老大娘穿得朴素,家里早三年就在城里买宅子了。”傅濯枝小声跟檀韫说。
檀韫失笑,也小声说:“这个你都知道?”
“只要是街坊私邻的事儿,就等同于大家都知道。”傅濯枝抬起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小声说,“老两口晚来得子,儿子要娶媳妇儿,得备六礼,还得买宅子给儿子和儿媳妇住,他们就住店里。”
檀韫说:“看来这家生意很好。”
“都开了二十多年了,肯定好,你别看这会儿店里没人,那是因为天气热,大家都不爱在外面吃热食,等到了冬天,这会儿肯定早就卖光了,咱们只能站门口闻闻味儿。”傅濯枝说。
檀韫期待地说:“那我可要好好品尝。”
两人凑头说话间,两碗热腾腾的扁食端上来了,喷香扑鼻。傅濯枝示意老妇人把多撒葱花的那一碗给檀韫,见檀韫拿起勺子就要吃,立马说:“烫,晾晾。”
“是嘞,这么一口,舌头都要烫破皮!”老妇人笑眯眯地嘱咐檀韫慢点吃,转身出去忙活了,拿了只温盘装数,门口来了个闲汉正候着呢。
檀韫盯着面前的碗,面上一层火腿片儿加葱花,底下是十数只白里透馅儿的扁食,被浓郁的面汤一激,香味全部散了出来。
好香啊。
檀韫用勺子凉了一只扁食,等差不多凉了些,就一口含入嘴里,嚼了嚼,眼睛微微地睁大了,眼尾地弧度细展开来,像只可爱的小猫。傅濯枝撑着下巴细瞧,明知故问道:“好吃吗?”
“好吃。”这只是丁香馅儿的,檀韫说,“丁香的味道把面皮和馅料都浸满了,味道很浓郁,火腿也很入味。”
傅濯枝笑了笑,说:“那就慢慢吃,不够再添一碗。”
“嗯。”檀韫点头,心想老板要是能去雍京开铺子就好了,老板怎么就不是雍京人呢,唉。
夏天天热,扁食又烫,两人都吃得慢,在店里坐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吃完一碗。檀韫把面汤都喝光了,擦嘴巴的时候发现傅濯枝在看自己,不由得弯了弯眼睛,说:“好吃的。”
“那明天再来。”傅濯枝把钱放在桌上,出门的时候说,“结账了啊。”
老妇人正坐在小木凳上装外卖,闻言抬头吆喝道:“好嘞,二位下次再来!”
两人一路回了院子,傅濯枝敏锐地感觉到远处瞟来一道视线,手中折扇便作一挑,轻浮地挑起檀韫的下巴。
檀韫眼波微转,不客气地拿扇子拍开了下巴处的扇子,两人“不欢而散”。
晚间淅淅沥沥地落了雨,傅一声第三次进屋的时候见自家主子不躺在摇椅上痴笑了,而是在穿衣,不禁纳闷道:“外头下雨呢,您要去哪儿?”
“你管我。”傅濯枝穿好外袍,转身说,“撑伞。”
“好嘞。”傅一声拿起门后的伞就跟了上去,一路“护送”自家主子到了……牛记扁食?
屋檐外一卷雨帘,老夫妻俩坐在小板凳上包明日的扁食,一边说些家常小话。抬头看见伞下的傅濯枝,老妇人不禁“诶”道:“公子,这会儿打烊了,您要是不着急,我让老头拿小锅给您下一碗?”
“不必了,我不是来吃的。”傅濯枝的目光落在两人灵活的手指上,“我想拜个师,不知两位能否教我?”
老妇人说:“拜师……学包扁食?”
两人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衣着华贵、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出身的傅濯枝,宛如见鬼。
“我有个倾慕的人,他很喜欢贵店的扁食,但我们不是本地人,家在离泺城很远的地方,所以我想跟二位学一学。”傅濯枝说,“二位放心,我绝不会泄露有关味道的半点信息,也不会偷方子开店。当然也不会让二位白教,我愿付一百金报酬,若是不够,再加也无妨。”
“……”
一百金?
许久,老妇人才闭上嘴巴,“嗐”道:“我们老两口做了半辈子扁食,还怕谁偷学啊?自家做自家的生意,自家的味道,不妨事的,再说了,公子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哪会跟咱们抢生意?至于报酬,这要什么报酬,只要你肯学,咱们一定给你教会。”
“就是,不要报酬。”老头子糊着白面的手指了指傅濯枝,“就冲着你这份心思,老头子就愿意教你。”
老妇人哈哈笑着说:“我家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为我学做扁食,我打小就爱吃这个!”
“两位伉俪情深,实在令人艳羡。”傅濯枝抬手,认认真真地作了揖,“那就劳烦二位了。”
傅一声的伞被推开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家主子端起小板凳挤入老夫妻俩中间,大手一挥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白胳膊,盯着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如何包扁食的老妇人,表情严肃得跟上朝的那些大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好啦。
主子又找到了一件可以高高兴兴去做的事情。
吾家有儿初长成。
傅一声欣慰地笑了。
第32章 兰香楼
翌日, 檀韫独自——表面上,前往兰香楼赴约。
堂倌将他引到雅间前,骆大勇已在门前等候, 这位土匪今日特意换了身打扮, 也穿了身时下文人常穿的襕衫,用网巾包起头发, 生凹出了一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斯文”气度,好比野熊套上白纱裙,有些滑稽。
檀韫作揖道:“骆公子。”
“戴小公子。”骆大勇有模有样地回礼,伸手“请”道, “里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