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声终于把字拿过来了,檀韫仔细看了看,说:“字就像人,一定要有筋骨皮囊,筋脉要通畅,骨头要挺拔有力。傅统领的字笔力强劲,可笔势却偶有阻塞,显得不够顺畅。”
“此为下品。”傅濯枝直言评价。
檀韫听出一股子迁怒,笑而不语。
傅一声笑眯眯地说:“我就一凡人,写不出仙人的字,主子却是不同。主子,您赶紧把您的字拿出来给檀监事品鉴品鉴,看能得个什么品?咱们世子府的门脸儿只有靠您撑了。”
这个死犊子,傅濯枝暗自咬牙,用目光在傅一声脸上疯狂地剜,却在檀韫转眼看来时瞬间恢复如常,说:“你把咱们府上的脸都丢尽了,还需要我来添光添色吗?赶紧的,拿着你的下品滚蛋。”
“好嘞。”傅一声拿起自己的字,行礼退下了。
檀韫微微眯眼,“你为何这么怕我看见你的字?”
“不是说了吗,怕你嫌弃。”傅濯枝说。
檀韫信个鬼,突然凑近一步,吓得傅濯枝退了一步。他笑起来,说:“你现下不珍惜机会给我坦诚,他日等我自己发现真相,可别求饶。”
傅濯枝佯装嚣张,“你这是笃定我有罪了?”
“倒是不敢。”檀韫笑了笑,“就是好心提醒你。”
“成,檀监事好心的警告,我已经收到了,一定铭记于心。”傅濯枝笑着说。
檀韫哼了一声,转身往博古架走去,上头那么多书,还有些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好几排小盒子,有只青绿印章格外亮眼,没刻字,只有一面兰花纹。
兰花……檀韫指尖一紧,把印章放下了。
“可喜欢?”
身后陡然贴近一道声音,檀韫吓了一跳,转身说:“作鬼似的,走路没声音。”
“是你自己分神了,没注意。”傅濯枝审他,“对着我的印章胡思乱想什么?”
檀韫看见了这枚印章,就想起之前傅濯枝送自己的那把琵琶,也是兰花纹,那会儿他没多想,如今却不得不多想。可他想了又不能说,若非世子爷不是以兰喻兰,那他这个自作多情的人岂不是要丢人丢到祖宗十八代去了?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檀韫嘴硬扯谎,“我是在欣赏。”
“哦,这样。”傅濯枝也不拆穿,说,“天不早了,洗漱么?”
檀韫点头,轻声说:“沐浴去何处?”
“要泡澡就去我的浴池,不泡就去浴房,我让人给你打水。”傅濯枝引着檀韫往外走。
檀韫说:“不泡了,洗洗就好。”
傅濯枝示意廊下的长随去,将檀韫引到西廊的浴房。此时,房中已经亮了烛火,傅濯枝没有进去,说:“且去吧,待会儿我让人把干净的里衣拿给你。”
檀韫点头道谢。
很快,长随打热水装满小浴池,又有人端着托盘放在池边,都是备好的精油和熏香等物。
长随问过檀韫的意见,点了只清淡的药香,又将清心安神的药包放入池中,恭敬道:“小的就在门外,监事若有事吩咐,敲池边的小玉钟就好。”
檀韫说好,等长随出去,房门关上,才伸手解下腰带,褪下衣物,踩着阶梯下了浴池。
这浴池只有三四人的容量,平日沐浴倒是正好,檀韫往后仰在木枕上,拿巾帕放入水中打湿,擦洗身体,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里是主院,这间浴房也是傅濯枝专门使用的,那这小浴池……这水突然变得滚烫了,檀韫瑟缩,烧得脸色发热,根本不敢想象傅濯枝平日在里头沐浴的情形……又控制不住,还是想了。
作孽!
檀韫暗骂,不得已念起佛经来,暗暗自嘲幸好他不是和尚,否则妖孽还未主动作怪,他已经满脑子歪念头了。
前寝廊下,傅濯枝一脚踹在傅一声的屁股上。
“我这不是为您办事吗!”傅一声揉着屁股叫屈,“檀监事,我可是帮您拐回来了,您不感谢我就算了,怎么还以怨报德?”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这种小把戏也敢拿到他面前去耍?”傅濯枝叉着腰在原地蹀躞,“他把我当诡计多端的登徒子了!”
“要是这样,檀监事会跟您回来吗,转头就会走!”傅一声据理力争,“人家都默许了,您还在这里矜持,不合时宜!”
傅濯枝说:“我不管,赶紧让人去把待客的院子收拾出来。”
“您没事吧?”傅一声不可置信,“檀监事都在您院子里沐浴更衣了,您还要把他送到别的院子里去住,檀监事会怎么想?您当您这是召人侍寝呢,不满意直接叫人裹着被子送走?”
傅濯枝一时无言以对,“……那你说怎么办?”
“檀监事这尊宝贝疙瘩肯定要住在最好的院子。”傅一声往他身后的寝屋努嘴,“咱们府上,最好的院子不就是这儿吗?”
傅濯枝冷声道:“不合适。”
“只要你能控制自己,不冒犯檀监事,就没有特别不合适。”傅一声见傅濯枝举起了巴掌,立马偏头躲避,抬出了盾牌,“檀监事都默许了!”
傅濯枝咬牙切齿,正想好好教训这死孩子,浴房的门轻轻推开了。檀韫站在门边,穿着身有些肥大的里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他。
傅濯枝放下手,连忙走过去,将披风抖开裹在檀韫身上,说:“要就寝就别穿外袍了,裹这件,我送你回房间。”
檀韫任凭他给自己系上带子,说:“你这里有话本子么,给我拿一本。”
“有是有,怕你看了要羞进被子里,不肯出来。”傅濯枝说,“还有,现下什么时辰了,早些睡,明日再起不来,陛下又要训你。”
“我明日与柳来换值了。”檀韫说,“今夜晚些睡也不要紧。”
傅濯枝敏锐地说:“什么时候换值的?”
在路上让暗中随行保护的番子去的,但檀韫不好说,这话一说出来岂不是要让世子爷误会,像个什么样子?
“我……我今早就换了。”檀韫扯谎,“想着今夜多喝一点,柳来海量必定不会吃醉,就先同他商议换值了。”
傅濯枝信以为真,不再说了,将他送去寝屋。
卫沣也端着牛乳进来,递给檀韫,说:“还热着呢,您慢慢喝。”
“多谢。”檀韫坐在傅濯枝的摇椅上,舒服得蜷缩起来,抿了口牛乳,轻笑,“贵府的手艺还是那般好。”
“您看得上就好。”卫沣笑着,偏头见傅濯枝进来,便先出去了。
傅一声坐在桥栏杆上,卫沣走过去,说:“你小子真是早有预谋,让膳房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成功拐人回府好及时奉上一碗热牛乳了!”
“今儿我就教您三招:其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因此要时刻准备。”傅一声得意地说,“其二,细节决定成败。其三,该出手时就出手。”
第58章 同寝眠
傅濯枝把话本子放到小几上, 取了薄毯盖住檀韫的腰腹以下,叮嘱道:“秋夜凉,单衣赤脚的容易受凉, 盖好。”
檀韫嗯了一声, 把碗放下,拿起话本子随手一翻, 就翻到了主人公巫山云/雨的地方。当着傅濯枝的面,他不好意思细看,却发现傅濯枝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连忙率先出击, 把话本子一合砸在傅濯枝怀里。
“你就看这种书!”
傅濯枝接住书, 不答反问:“这是哪种书?”
“污言秽语, 不可多看。”檀韫义正言辞。
“哦?”傅濯枝也不反驳,“那你说,看这种书的人应该怎么处置?”
檀韫眼尾一勾, 说:“拿戒尺打手心。”
“嗯,不错。”傅濯枝循循善诱, “这《如意环》我看到第一卷 , 应该打多少下?”
檀韫说:“有多少话, 就该打多少下。”
“好。第一卷 有十话,我该打十下,第二卷有八话,你该打十八下,两两相抵,我要打你八下。”傅濯枝俯身说, “伸手。”
檀韫连忙把手藏进薄毯下,说:“我又没看, 你凭什么打我?”
“你没看?”
“没有。”
“当真?”
“……还能有假不成?”
“若是如此,那我上回在莲台书房看见的两本《如意环》是谁的?”傅濯枝猛地凑近,吓得檀韫睫毛一颤,恨不得就地缩成个球。
他笑道:“驰兰,你不老实。”
檀韫没想到作弄人,最后倒是把自己作弄进去了,忙说:“我说着玩儿的,可不会真打你。”
“我却真想打你。”傅濯枝在檀韫谴责的目光中轻笑,屈指刮了下他的眉心,直身说,“把牛乳喝了,洗漱了再看你的话本子。”
檀韫眉心发烫,忍不住用指头摁了摁。待安静地将牛乳喝完了,他把碗递给傅濯枝,吩咐说:“洗漱。”
傅濯枝笑了一声,“是,檀监事。”
他传唤人端着盥洗的工具进来,出去把碗递给廊下的人,转身去了浴房。
檀韫正刷牙,见长随轻步进来,打开了傅世子靠墙的一排衣柜,从一溜白色里衣中精挑细选出了一件金丝细菊的叠好放在盘上,轻步退出去了。
他含了口水吐掉,调侃道:“世子爷每日出门,选衣服都要费些时辰吧?”
伺候他洗漱的长随闻言笑了笑,说:“世子爷喜欢买漂亮的衣服首饰,府里摆了几间屋子,但寻常出门不怎么挑选,只有重要或特殊的出行才会仔细斟酌。”
“确实不用精挑细选,世子爷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檀韫洗漱完,拿热帕子擦了擦嘴角,长随们便行礼退了出去。
里寝瞬间没了人,这样隐秘私密的地方,世子爷真放心留他一人待着。檀韫感慨,却不好到处瞧,便靠枕掩毯地拿起话本子翻看起来。
平日夜间睡不着的时候很容易看进去,这会儿却在几个字间来回恍惚,怎么都定不下心,檀韫叹了口气,突然感觉右脚腕一痒,有什么冰凉的细长物轻轻缠了上来。
他猛地掀开一角毯子,与脚腕上的玛瑙蛇大眼对上小眼。
“啊……”檀韫浑身僵硬,低低地呼了一声,一瞬间脚步匆忙,一只手快速出现一把握住玛瑙蛇,挥手就要扔出去,他连忙阻止,“别扔!”
傅濯枝跑得太快,肩膀上的外袍都落在了地毯上,此时宛如听到指令的木头人,手僵在半空。
蛇趁机在他手腕上把弱小的自己缠紧了。
檀韫看见傅濯枝,一下就不怕了,说:“这么小一条,扔出去撞傻了怎么办?”
“无妨,它会飞。”傅濯枝晃了晃手上的蛇,凉声命令,“翅膀抖搂出来瞧瞧。”
面对这种无理的要求,蛇耷拉着脑袋。
“谁让你进来的?”傅濯枝屈指弹它,“吓到人了知不知道?我是管不了你了,明儿吃蛇肉羹。”
蛇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恶意,连忙松开他的手腕,使劲儿从铁拳中挣脱出来,顺着他的胳膊缠住他的脖颈,用脑袋疯狂地轻戳他的脸,试图获得原谅。
“它还会撒娇?”檀韫奇道。
“每次犯错后就这样。”傅濯枝嫌弃地用指头戳开蛇脑袋,看着檀韫,“别怕,它不会随便咬人。我把它赶出去,它就不敢往你身上凑了。”
檀韫看着那蛇,说:“长得很漂亮的。”
蛇感觉那股减弱的恶意陡然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