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的事重新浮现在白昙的脑海中,昨天和崔灼心意相通,他一整天都处于亢奋当中,完全没多余的心思去八卦别人的事,一时间也忘了贺超或许就是那个“神秘人”。
但直接报警也太奇怪了吧,难道不应该先通知秦涵吗?
还记得白昙被胶囊乐队的主唱骚扰,秦涵不准他报警,现在贺超招呼也不打就叫来警察,就好像故意要跟秦涵添堵似的。
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但短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白昙立马通知了秦涵,而崔灼得知情况,也跟着两人来到了顶楼的康乐部。
骚扰贺超的是一个男客人,大约四十来岁,肌肉练得很壮,但体脂也不低,非说摸贺超的胸是贺超主动让他感受下,他才动手摸的,根本就不是性骚扰,还让酒店调监控,说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贺超冷冷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就像在旁观闹剧似的,而秦涵肉眼可见地非常火大,应是对贺超引起骚动的行为相当不满。
附近的派出所民警没几分钟便到了,听说缘由后,明摆着一副不想管——或者说,男性对男性的性骚扰也没法管的态度,但按照流程,他们还是让贺超跟那男客人去了派出所做笔录。
秦涵身为酒店总经理,自然不放心地跟了过去。不过让白昙奇怪的是,崔灼竟然也跟上了,就好像要去看热闹似的,一点也不符合崔灼的性子。
无论如何,酒店顶楼的骚乱暂时平息了,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不在,日常的早会也只能取消。八卦群里刷屏刷得非常厉害,有人说贺超是不想干了,故意给酒店使绊子;有人说目睹了男客人摸贺超屁股,贺超这是忍无可忍;还有人说自己也曾被客人骚扰,报给上司只会被压下来,贺超直接报警才是对的,就该让那种人受罚,就算不能受罚,让他丢脸也是好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八卦群里的风向渐渐变成了聊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白昙见秦涵和崔灼迟迟没回来,手上又没别的工作可做,干脆来到秦涵的办公室里,给他养的绿植浇起了水。
绿植摆放在办公室角落的斗柜上,柜子正好被建筑的承重柱挡住,若是进来的人没有继续往里走,便很难注意到那个斗柜。
好巧不巧,当秦涵和崔灼走进办公室时,白昙正好站在承重柱和墙面构成的夹角里放喷壶,比斗柜的位置还要隐蔽。因此崔灼完全没注意白昙还在这里,一进办公室的门便对秦涵说:“我查了监控,去你房间里的人就是贺超。”
正要出声的白昙不由一愣,崔灼还去查了监控?他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所以白昙没有猜错,那个神秘人就是贺超。
贺超是文艺范吗?比他还不沾边吧……
等等,这也不是重点,也就是说崔灼刚刚跟去派出所,是因为知道贺超跟秦涵的关系不一般,他是不是过于关心他哥的感情生活了?
无论如何,白昙不适合站在这里偷听,他正想站出来提醒两人他还在这里,只听崔灼又说:“我查了他的简历,跟你一个高中,你们是同班同学?”
听到这儿,白昙隐隐感觉崔灼的语气不太对,不像亲兄弟之间的闲聊,倒想带着杀气的质问。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昨晚崔灼大半夜还在搞电脑,是在查贺超的资料?
实在不能再偷听下去了,白昙动了动嘴唇,“我”字已经到了嘴边,然而秦涵却毫无预兆地提到了他的名字:“白昙知道你在拿他钓鱼吗?”
钓鱼?
白昙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第41章
推门进入办公室后,崔灼没再往前走。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是复杂的,从谈话地点定在哪里开始,双方就进入了博弈的过程,因此崔灼不想任由秦涵坐回熟悉的座位上,而他只能跟到办公桌前,像被上司训话一样,气势上直接就矮了一大截。
一进门就扔出王炸,果然让秦涵停下了脚步,也让两人的谈话地点定在了办公室门边,是崔灼占据主导的、随时都能摔门走人的地方。
但秦涵也没那么容易拿捏,对于崔灼的问题一概不回应,反而将了他一军:“白昙知道你在拿他钓鱼吗?”
“他乐意。”崔灼说。
其实这事很好化解,只要让秦涵以为白昙是自愿的,他就不会再拿这事做文章。事实证明这一招效果不错,没能扳回一城,秦涵面色不虞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种败走,想回到令自己舒适的、方便防守的办公桌后,然而秦涵刚没走几步,余光突然瞥见承重柱后站着的那个人,两人眼神对上,白昙的脸上是明显的无措、不解和迷茫。
真如崔灼所说是白昙自己乐意吗?秦涵突然感到怀疑。
他蓦地停下脚步,又回到了崔灼面前,把那根承重柱挡了个严严实实:“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为什么不把我跟白昙拍下来发给爸妈?”
崔灼不想聊这事,问:“你鼓励我出柜的时候就已经跟贺超在一起了是吗?你拿我试探爸妈的态度?”
“根本不需要试,他们不会接受你我的性向。”秦涵略微后退几步,靠到待客用沙发的椅背上,环抱着双臂,故意说着刺激崔灼的话,“也就你那么蠢,觉得他们会无底线宠着你。”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老生常谈的话题,崔灼不由有些火大:“不就是抢了你想要的乐高吗?都他妈多少年的事了,你到底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不仅仅是一件玩具那么简单,是碗里的最后一块肉永远属于崔灼,是崔灼能跟爸妈睡到上小学而秦涵只能睡到三岁,是好不容易有全家一起出去玩的机会秦涵却因考试只能留在家里……
或许现在看来很多小事都不值一提,但一次次的不公和失望在日积月累中结成了难以治愈的心病,秦涵对崔灼的怨恨远大于亲情,他的想法很简单,倒不是非要把崔灼如何,但就是见不得崔灼好。
“所以你为什么不拍?”秦涵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说得慢条斯理,咬字清晰,“你怨我鼓励你出柜,也怨爸妈不尊重你的性向,你让白昙来追我不就是想拿到我也是gay的证据,好甩到爸妈脸上让他们吃瘪吗?”
“我把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只需要拍下来发群里就好。怎么,都利用到最后了,突然舍不得牺牲你的小情人了?”
“你想我帮你出柜,我就得帮,我们关系有好到这个程度?”崔灼说,“你也真是够孬的,出个柜还要别人推你一把,难怪回程路上你老公都懒得搭理你。”
崔灼还是一如既往地嘴毒,专挑让秦涵心梗的话说。
但角落里的白昙才是真正的心梗,当明白过来“钓鱼”的真正含义时,他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双腿发软地向后倒去,要不是身后就是墙没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之前无法理解的种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这两兄弟的不对付远超白昙的想象,崔灼帮他追秦涵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上班无聊想找乐子,而是想利用白昙来钓秦涵上钩。
白昙就感觉奇怪,为什么这两兄弟关系不好,崔灼还帮秦涵说好话,敢情是不想让他放弃追秦涵。以及当秦涵得知两人认识时突然对白昙疏远,也并非白昙以为的那样,是介意他跟别的男人关系紧密,而是早就对他亲弟有所防备。
至于约会后秦涵莫名奇妙的示好,白昙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秦涵也不是个善茬,不仅识破了崔灼的计划,还故意跟白昙亲昵来对崔灼示威。
而最让白昙无法理解的秦涵的“助攻”行为,则是想顺水推舟,利用崔灼的计划来出柜,而崔灼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被当枪使,临到头了踩了一脚刹车。
真是好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戏。
白昙作为这出戏里最重要的配角,直到演完了才知道自己身处戏中。不,应该说白昙一直以为故事的主角是他和崔灼,结果他只是这两兄弟戏剧中的一个工具人。
而他还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多么自作多情,多么讽刺。
“你跟白昙又很好吗?”每次崔灼提到贺超,秦涵就会把火力集中到白昙身上,并且刚才两人视线已经对上,白昙知道秦涵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你说是他乐意帮你,意思是他蠢到这个地步,被心上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是吗?”
“你不了解他,他本来就很蠢。”崔灼说。
……为什么这时候还要这样说。
下眼睑猛然变得酸胀,两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出。白昙第一次发现原来身体的反应是快于脑子的,看到滴到喷壶上的眼泪,痛觉这才前赴后继地涌向胸口,心脏已经不是被针扎了,而是被重锤敲击,一下一下地痛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连天上下的彩虹色糖果都变成了灰色。
“所以你应该不会为了他留在青棠了。”秦涵继续说,“这是爸妈期望的事,你就爱跟爸妈对着干。”
“我本来就不可能为了他留下来。”崔灼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深深刺入白昙心里,“等今年过完年我就离职,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白昙一直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浪子为他回头了,他可以在安稳的轨道上继续走下去。结果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崔灼的那句“再说吧”不是在考虑两人如何能走到一起,而是在委婉地表示拒绝,他不会为了一时冲动而束缚自己。那天早上他自己打领带也不是接受了酒店的规矩,而是想和白昙保持距离。
也就是说,要不是白昙脸皮够厚,硬是忽视了这些细节,他和崔灼就会和一年前一样,又要无疾而终了。
但即便现在两人走到了一起,那又如何呢?
原来白昙以为的爱情是他强扭来的,崔灼早就打起了退堂鼓,这比被崔灼利用还要让白昙感到难受。重创之后的心脏又迎来了密集的子弹,被打了个千疮百孔。
利用一事还勉强能解释为两人近期才看清内心,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这样解释并非是为崔灼开脱,而是白昙亟需找个理由来纾解痛苦,只有把崔灼对他的伤害最小化,他心里才没那么难受——但崔灼原先准备放弃两人的感情,这让白昙无论如何也无法疏解。
他试图告诉自己,崔灼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两人可以以后再慢慢培养感情,但没办法,他做不到,一想到他以为的完美初恋实际上对方根本没那么喜欢他,眼泪就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吗?”秦涵问。
“我为什么要跟他商量?他就不是我的谁。”崔灼说,“等我走了他就更是谁都不是,你别有事没事盯着他,管好你自己。”
其实听到这里,如果白昙的情绪还算正常,他应该能听出崔灼是故意说给秦涵听的。但这会儿他已经没心思去揣摩崔灼的真实意图,只觉得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听到更难听的话。
“我会管好我自己,你也是。”秦涵离开沙发椅背,朝着办公桌走去,漫不经心地问道,“小白,你的水浇完了吗?”
白昙最后抹了一把眼泪,还是没能抹干净,只能垂着头从墙角走了出来,说:“浇完了。”
声音闷到不行,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哭腔。
崔灼的表情瞬间僵住,一刹那变得手足无措,眼里是藏不住的慌乱:“白昙,你……”
“你之前问我等我调走后崔经理会不会接任总经理,”秦涵的语气就像平日里工作时那样,仿佛只是在回答下属的问题,丝毫不在意办公室里一个伤心欲绝,一个面如死灰,“现在你知道了,他不会。”
“秦涵!”崔灼的怒火瞬间爆发,但这时白昙走到了他面前,他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暴言暴语咽了回去。
“崔灼。”白昙吸了吸鼻子,强行止住眼泪,抬起脑袋看着崔灼说,“就这样吧,我要收回我的表白。”
尽管秦涵还在办公室里,白昙也没想着回避,因为他还有话对秦涵说。
“秦总,我一直拿你当榜样的,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人了。”
秦涵很轻地挑了挑眉,应是没想到白昙在打崔灼九十九大板的同时,还给了他一板子。
说完仅有的想说的话后,白昙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径直朝办公室外走去。用力压下去的痛感再次袭来,更大颗的泪珠奔涌而出,染湿了两边的衣袖。
崔灼就不说了,连秦涵也不是好东西,一塌塌两个,白昙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么严重的打击。
“白昙!”崔灼急忙跟了出来,拉住了白昙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独自一人的时候眼泪止不住,但在崔灼面前,白昙还是不想哭。他别开脸,用手肘处的大片衣袖擦干净脸上的狼狈,接着看向崔灼说:“我就问你一句,那天在床尾你亲了我之后,并没有想要跟我在一起是吗?”
本想解释刚才那些都是说给秦涵听的,不料白昙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崔灼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哑口无言地看着白昙。
果然如此。
“崔灼,你知道吗?本来我已经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了。”白昙说着说着,心脏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无声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但我现在讨厌死你了。”
白昙的初次恋爱始于12月31日中午,结束于1月1日上午,不足24小时,比上次失恋还要难受千万倍。
第42章
因感情上的事抛下工作是不成熟的行为,但白昙一刻也没法在工位上多待。
假期的繁忙使得酒店各处都有可能碰上同事,想要逃班不被人注意就只能从逃生通道前往地下车库。然而无尽回旋的楼梯加重了白昙的头晕,在一次差点踩空之后,他挑了鲜有人前来的设备层,坐在楼梯上平复始终异常的呼吸和心跳。
原来之前的那一次失恋根本就不叫失恋。
细想起来,当得知秦涵要去相亲时,比起受伤,白昙更多的是其实一种“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滋味,我也尝过了”的心态。这就像未成年小孩儿偷偷喝酒,把自己灌醉后,觉得“原来这就是醉的感觉,我也是大人了”一样,有种“虽然难受但很酷”的自我怜爱和无病呻吟之感。
去酒吧买醉也是基于这个心态,要把这种酷酷的感觉延续下去,当然是把失恋的滋味彻底品尝一番。
像白昙这种乖孩子,会破天荒地独自一人跑去酒吧喝酒,一来是他本身对那个世界就感到好奇,二来是在品尝过“失恋”的滋味后,他觉得自己强得可怕,单单在心里吃过爱情的苦还不够,在行为上也要匹配才行。
要说现在狼狈地坐在楼梯间,白昙想去酒吧发泄吗?
不,一点也不,他难受得只想回家睡觉。所以之前的那次失恋只是一种丰富自己阅历的伤心体验,而这次失恋才是真正的深入骨髓。
还记得当时随便选了一家附近评分最高的酒吧,白昙壮着胆子跟在一群打扮很酷的人之中混了进去,也不知那些卡座有什么区别,总之坐到吧台边,点了一杯酒水单上最贵的鸡尾酒。
调酒师刚把酒杯推到白昙面前,身旁就响起了耳熟的声音:“小白?”
回头看去,是一起吃过宵夜的钟廷。
“你跟朋友来玩?”钟廷问。
白昙摇了摇头,说:“就我自己。”
钟廷面露奇怪,又问:“崔灼叫你来的?”
直到这时,白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崔灼跟钟廷合伙开的酒吧,因为之前出去吃宵夜他都不喝酒,崔灼从来没带他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