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词胃口原本挺大的,病了后直接砍半,ICU一进一出再砍半,现在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胃容量也所剩无几,鸡蛋羹只吃了半碗就饱了。
又画了半个小时,苏清词收起工具,起身下楼。
先去趟卫生间简单洗漱,然后靠着墙走。自从生病体力不支后,他养成了靠墙溜边儿走的习惯,这样遇到特殊情况能有东西扶住自己。
走到卧室,推开门,苏清词猝不及防的一愣。
卧室里的灯暗着,但床头处留了一片温暖的微光,裴景臣正靠在床头翻着书,听到声音朝他望来,边笑了笑边掀被子下地:“结束工作了?”
裴景臣几步走到苏清词边上,扶住他的胳膊。苏清词一时出神,忘了躲开:“你……”
裴景臣说:“等你回来一起睡。”
一瞬间,苏清词感到眼周发热,鼻腔发酸。不是被迟到的梦想成真感动到,而是被当初梦寐以求小心翼翼的自己可怜到。
跟裴景臣同居三年,他们工作不同,作息时间也有出入,裴景臣是阳间,苏清词是夜猫子,有时画画到很晚,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多想一回到卧室看到裴景臣并没有睡,而是守在床头等他。他会明知故问怎么不睡呀?然后裴景臣用恋人之间的小浪漫回答,我等你回来一起睡。
苏清词跟演电影编小说似的,每晚都幻想这一幕,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
可是想象就是想象,裴景臣没等过他,一次都没有。
苏清词体谅裴景臣工作不易,远比他这个全职画家还要累,所以自己早点睡是正确的,但这种恋人间腻腻乎乎的浪漫,偶尔来一次就可以了,一次就行。
苏清词躺到床上,裴景臣直接帮他盖上被子,然后绕到床的另一侧。苏清词心下吃惊,面上冷凝:“这套房子有八个卧室。”
言下之意,剩下七个卧室还容不下您裴总?
裴景臣已经躺床上了:“你起夜我能听到。”
苏清词心说这是在24小时贴身陪护吗?拿他当不满月的婴儿看待?
苏清词看裴景臣一眼,裴景臣刚好伸手关灯,唯一的光线暗下来,眼前陷入一片苍茫的黑,而后逐渐被月光渗透,苏清词能看见裴景臣近在咫尺的身影。
苏清词想说随便,但是不跟你同床共枕,你要么打地铺,要么消失。但话到嘴边,算了,别矫情了,不就是一个床上睡一觉吗,以前睡得还少吗,弄得跟贞洁烈女似的。苏清词无奈摇头,咽了回去。
裴景臣侧身面朝他:“累吗。”
苏清词怔鄂,眼睛蓦地瞪大。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暗号,已经太久没用过,所以苏清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有点傻眼。
累吗,不累的话就做吧。
苏清词猛地支起上半身:“你……”
裴景臣也猛地惊醒过来,知道苏清词误会他的意思了,顿时感到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问你累不累,手腕酸不酸,手指疼不疼。”
裴景臣边说边从被窝里探去,抓住苏清词的手,先放进自己掌心里捂捂热,然后轻轻揉摁他的手腕。
苏清词掀唇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这可不怪他满脑子黄色废料,纯粹是裴景臣自己说话不注意,发出暗号了,还怪接头人误会!
裴景臣的掌心温度很高,像冬日里的暖宝宝,手下力道适中,才揉摁了五分钟就缓解了手腕的酸累。苏清词说可以了,裴景臣说还有手指。
虽然光线不足看不清,但裴景臣可以通过手感描绘出苏清词手指的细长、以及完美到极致的骨骼线条。
一根一根的轻轻按摩,在有肉的地方加重力道,在指关节处柔缓的打着旋。裴景臣仔仔细细的揉摁,忽然听到寂静的卧室里传出平缓绵长的呼吸声,裴景臣知道苏清词睡着了。他伸出手,在即将触到苏清词头发时缩了回去,黑暗中递上一句极轻的“晚安”。
*
苏清词睡到早上七点自然醒,起身出门,裴景臣正在厨房忙碌,回头朝他说声早。
苏清词没回应,叫智能管家开电视。甜美的萝莉电子音说完“好的”,电视开启,播放字正腔圆的新闻节目,苏清词也不看,就当个背景音听着。
他不喜欢人多,却怕极了孤独。
厨房里的裴景臣又问:“昨晚睡得好吗?”
苏清词还是没回应,说来可笑,从前都是他挖空心思说话,呕心沥血的让家里气氛鲜活起来。现在完全逆转,变成裴景臣没话找话,而他像个冰雕爱答不理。
但苏清词讲真,不是故意冷战,也不是故意报复什么,就是懒得开口,没有多余的精气神和兴趣说话。
不过他开了电视,有播音员当垫背的,裴景臣唱独角戏也不尴尬。
“清词。”裴景臣说,“今天想要哪个酱?”
苏清词愣了愣,看见裴景臣左手拿着沙拉酱,右手拿着花生酱,厨台上还有蓝莓草莓和炼乳。
苏清词挺无语的,他曾经用来对付裴景臣的招,今天居然回旋镖到自己身上了。
“炼乳。”苏清词终于开了尊口。裴景臣笑着道,“好,要肉松吗?”
苏清词点头。
几分钟后,三明治端上桌,还有满满一杯的热牛奶。
因为顺口味,苏清词吃的多了点,一整份三明治和半杯牛奶,剩下半杯让裴景臣打扫了。
苏清词坐在沙发上无聊翻手机,感觉有阴影压下来,抬头,是裴景臣端着白开水和分药盒。
“该吃药了。”裴景臣边说边给苏清词递水。
苏清词看向分药盒,总共七个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一天所需药品。也不知道裴景臣啥时候买的,更不知道裴景臣啥时候分拣的,一个格子里有六七种药,混着胶囊和药片,哪个是治什么的被裴景臣记得一清二楚:“先吃这个。”
苏清词迟了几秒才伸手。
亲眼看着苏清词咽下药,裴景臣悄悄地松了口气,说:“你去公卫不方便,我联系装修师傅在卧室按个内卫吧。只是装修起来动静大,灰尘多,你要不然先搬我那里?”
苏清词抬眼看他。
裴景臣说:“你不想去的话,住酒店也可以。”
苏清词道:“都不用。”
裴景臣没有强求,想起温院长也说过适当锻炼,多走几步去公卫也好。
苏清词起身,裴景臣立即条件反射道:“去哪儿?”
苏清词有点烦了:“你拿我当犯人看着?”
裴景臣也觉得自己太过一惊一乍:“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说,我喃讽帮你拿。”
苏清词涌上心头的不耐泄掉了,他有点讨厌自己,因为心情不好就对身边的人无差别发泄戾气。以前裴景臣是个例外,他是火,裴景臣就是灭火器,但现在连裴景臣都压不住他了。
这世上许多事真的说不定,明明以前为了博取裴景臣的关注不择手段,现在裴景臣时时刻刻盯着他,关注他,他反而不耐烦了。
苏清词说:“我去画室。”
“你……”裴景臣顿了顿,道,“你稍等十分钟,不用,五分钟就行。我把你的画画工具搬到一楼,那个房间如何?”裴景臣抬手指去,又说,“不然在休息区那也行,光线好。”
客厅连着休息区,休息区有两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放着几十盆薰衣草,窗外连着露台,露台放着轻奢格调的桌椅和栽种着绿藤。
确实是极好的地方,苏清词同意了。
得到批准,裴景臣立即开工,搬来画架,画板等画具,其余东西慢慢搬不着急。
苏清词望着那些薰衣草,裴景臣说:“我昨天浇的水。”
苏清词问:“你不上班吗?”
裴景臣:“今天休假。”
又休假?凌跃卷王要金盆洗手吗?苏清词心下嘀咕,随便,无所谓。好在他画画时发现裴景臣休假虽休假,但并未彻底罢工游手好闲,他抱着电脑聚精会神的批阅文件,戴着蓝牙耳机跟各部门主管开视频会议。
怕打扰到苏清词,裴景臣进卧室通视频,卧室门开着,能时刻注意到休息区里苏清词的动态,一心两用。
许助理:“裴总,您是坐在地上吗?”
裴景臣长眉肃穆:“地上凉快。”
角度问题,只有坐在衣柜前面的地上,才能看见客厅里镜子反射的苏清词的背影。
视频会议进行到十点钟,裴景臣看着腕表道:“散会吧。”
市场部经理急忙说:“裴总,我手里还有两套方案没说。”
裴景臣已经摘下耳机:“等下午一点你单独私我。”
线上的凌跃高层管理面面相觑,这真的是那个能开两个小时会议就绝不开一个半小时会议的鬼见愁裴总吗?多少人被他勾起了老师拖堂的恐惧?!
熬夜加班是司空见惯,没完没了的会议是家常便饭,有始有终是必须的,今日事今日毕是严格死守的,咋能半截腰开小差呢???
裴景臣速度关闭会议,合上电脑,他得去做饭了!
第36章
裴景臣朝苏清词看一眼,同时难以避免的看到他画的画,裴景臣不由得愣住。
那是一幅长约两米、宽约一米七的布面。画的内容虽然还未成型,仅仅是半成品,但裴景臣能一眼识别出来,画的是薰衣草。
裴景臣没有太多艺术细胞,他的欣赏水平都在写实派上,跟他弟弟陈灿灿差不多。但是这幅画给裴景臣造成难以形容的冲击,可能是色彩的碰撞,绝妙的构图,光与影的融合,又或许是画的内容具有意义,那样的淋淋尽致,那样的触目惊心。
裴景臣看着苏清词的背影,再看薰衣草,突然产生一个荒唐又合理的念头。
苏清词在画自己。
裴景臣:“这幅画……”
苏清词听到声音,回头看他一眼,只是轻飘飘的一眼:“我画了十年了。”
裴景臣愕然,十年,也就是苏清词从十四岁就开始画了?等等,十四岁!是他送苏清词薰衣草之后吗?
裴景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幅薰衣草很忧郁,很静谧,画完了肯定会成为震惊画坛的传世名作。它很美很美,却也透着撕心裂肺的沉凉和孤寂,它的风格和苏清词的成名作《暮色》差不多,透着惹人遐思的悲切之意,在为之惊艳的美景背后是肝肠寸断的萧瑟和凄凉。
苏清词是个可以通过画传递浓烈情感的画家。
这如果是普通的画,那没什么,可如果是自画像,尤其是画家身患绝症时的自画像,就难免有种为其燃烧生命,炼化精魂骨血、在这世上留下最浓烈最壮烈的遗书!
向世界证明我来过!给世界造成我永存的刻骨铭心!
裴景臣心脏狂跳,他突然有点害怕,说不清楚的心慌心悸。想叫一声苏清词,门铃却响了,裴景臣开门,安娜丽丝提着鲜花水果站在外面。
她惊讶于裴景臣在这里,但没有多问,只问苏清词在干什么?
裴景臣说:“在画画。”同时让开地方,给安娜丽丝指向休息区。
苏清词画画时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安娜丽丝了解他,换高跟鞋进屋的动作很轻很轻,也不吵苏清词,就在客厅远远看着。
裴景臣明知故问道:“那幅画是薰衣草吗。”
“你看出来了?”安娜丽丝说,“很震撼吧。”
裴景臣点头。
安娜丽丝道:“我看的第一眼就被震撼了,然后一直催他快点画完,我敢说这个作品一旦问世,定会轰动画坛,让苏清词成为驰名中外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