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词只吃了半杯圣代,回家睡个午觉,只睡了半个钟头,走到客厅,发现裴景臣在家。
“你不跟朋友聚会吗?”苏清词不想裴景臣陪自己在家里“坐牢”。
裴景臣有自己庞大的社交圈子,朋友遍天下,微信联系人多的快要超出限额,甚至连小学同学都有。除了工作上的应酬,便是没完没了的朋友聚会,尤其在生日这天,跟裴景臣关系好的朋友都会主动联系他聚聚,找间馆子吃吃喝喝什么的。
这种场合苏清词是不方便去的,他跟裴景臣的朋友没有来往,去了也是枯坐着,根本融入不进去。而且他恶名昭昭,早在裴景臣的朋友圈出了名,那些朋友替裴景臣抱屈,鸣不平,对苏清词口诛笔伐,苏清词相当有逼数,并且予以反抗,不许裴景臣跟这些“狐朋狗友”来往。
苏清词想到自己曾经不可理喻的自私,限制裴景臣的交友,即便偶尔给他“放假”也有时间规定,换位思考一下,真的挺窒息的。
裴景臣说:“那些酒肉朋友,早就断了来往了。”
苏清词:“吴虑呢?”
裴景臣:“我在家陪你。”
苏清词想说不用,你不是鸟,我也不是牢笼。可这种车轱辘话说了太多,再说也没意义,况且对现在“上头”的裴景臣来说就是对牛弹琴。
下午一点半,盛夏的日头很毒辣,连窗外蝉鸣都叫唤的有气无力。
苏清词看着日历,突然有点不适应了。以前这个时候他就该操办起来,系上围裙,端着新鲜空运的活虾在厨房里忙碌,做完这样做那样,一直忙活到晚上八点。很累,但是自我满足的开心,现在不用忙了,清闲了,却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裴景臣要去超市采买,问他想不想一起。
苏清词注视裴景臣眼底期望的光彩,点了头。
他们在连锁超市采购了蔬菜和肉类,裴景臣负责推车,拿菜,提包。苏清词两手空空跟着走就行,偶尔看到顺眼的零食扔一包进购物车,然后立即被裴景臣捡起来看配料表,有些看完了直皱眉头,有些看完了眉间一松,苏清词忍俊不禁,在脑海里画出一整套裴总表情包。
结账时,苏清词发现购物车里不知何时混进两盏红蜡烛。心想真是活久见,裴景臣也要操仪式感了。
晚餐是中西结合的,有红烧排骨和锅包肉,有水果沙拉和海鲜饭,十分丰盛美观。苏清词寻思自己做了什么,好像从头至尾只淋了沙拉酱,连水果都是裴景臣切的。
苏清词举起橙汁,祝他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苏清词说的很认真,很正式,将以后每年的“生日快乐”都包含在其中。
当然,如果裴景臣不嫌聒噪的话,他可以再重复74遍。
“一句就好了。”裴景臣郑重的说,“明年再说。”
苏清词只是微笑,没说话。橙汁入口,有点苦涩,哦,橙汁本来就有点苦。
晚饭后,裴景臣洗碗,苏清词擦干,再放入碗架。
坐沙发上看电视时,裴景臣端着温水过来,苏清词只用余光看一眼他的裤子:“今天不想吃。”
裴景臣失笑:“你哪天想吃了?快吃药吧,水温正好。”
苏清词抬起眸子,眸光暧昧:“今天日子特殊,不吃了。”
裴景臣目光闪烁几下,眼底沉淀,那是被故意撩拨起来的□□强行克制的无奈。裴景臣往前迈一步,抬起左膝跪在沙发上,这样可以离苏清词更近,并将苏清词困在沙发上:“就算是你过生日,该吃药也得吃药。”
苏清词眼见软的不行,声音也冷了下来:“不吃。”把头别开,将脸埋进身后的抱枕里。
裴景臣并不急躁,还是用老办法,自己含着药片,然后伸手扒过苏清词的肩膀。苏清词知道他故技重施,用了力道不转身,可他那点微弱的力气哪里是裴景臣的对手,强行面对面,四目相视,苏清词眼中生出怒火,嘴唇闭的死紧,他不张嘴,裴景臣还能咬他不成?
裴景臣猛地偷袭苏清词咯吱窝,苏清词猝不及防,一口气憋不住破了防。裴景臣看准时机直接吻上苏清词的嘴唇,苏清词脑子轰的一声,一边紧咬牙关固守城池,一边用力推搡裴景臣的胸膛。逆光中,苏清词看见裴景臣眸色深沉的可怕,他另一条腿也跪到沙发上,双手一边一个掐住苏清词的左右手腕,吻的更深。
这是一个相当惹人误会……不,就他妈是赤裸裸的少儿不宜场面!不知情的人会评价他们姿势真带劲,受方真娇软,攻方真狂野。
滚滚滚滚滚!苏清词恼羞成怒,使了蛮力推裴景臣,可裴景臣就像一座难以撼动的高山,他胸膛凹凸不平的肌肉坚硬如铁,炽热如火。苏清词就算没病也不是裴景臣的对手,更何况现在这破身体,眼见嘴上的战争也要败北,情急之下,苏清词不管不顾用力撕咬,狰狞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
与此同时,药片滚到咽喉处,被身体本能操控着做出吞咽的动作。
药已经化了,很苦很苦,在舌根底下久久挥之不去。
苏清词呛得咳嗽起来,面红耳赤。他气喘吁吁,裴景臣也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
他们好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刚刚经历过你死我活的激战。
裴景臣伸出手想为苏清词擦掉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他甚至做出了停留,给苏清词狠狠打掉他手的时间和机会。可苏清词没有动,他浑身虚软的躺在沙发上,面色苍白,眼角很红,漆黑的瞳孔透不进去一点光线。
裴景臣心如刀绞的唤他:“小词。”
他没有动。
“小词。”
“苏清词。”
“裴景臣,你不累吗?”苏清词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线,闭上眸子,染血的嘴唇勾起无奈的浅笑,“你这又是何必。”
万物俱寂,连蝉鸣和蛐蛐儿都熄了音。
苏清词说:“抱歉,你的生日又被我弄得一团糟。”
他想,这应该是他陪裴景臣过得最后一个生日了。这天应该和和气气的,欢欢喜喜的才对,所以他敛起所有戾气,百依百顺,跟他去吃午饭,跟他手牵手走马路,跟他逛超市,跟他烛光晚餐。
不料还是在最后失败了,好好的生日,又弄得不开心了。
裴景臣伸手挪开苏清词遮住眼睛的胳膊,让他注视着自己,自己也注视着他:“没有你在,才是真的糟。”
“小词,明年,后年,大后年,未来的好多好多年,你都要陪我过生日。”
苏清词自嘲一笑,想挣脱裴景臣的手,却反被裴景臣抓的更紧:“裴景臣,生死有命。”
裴景臣薄唇轻启,话还未出口,先品尝到浓烈的血腥味。
“小词,对不起。”他嗓音沙哑的仿佛生吞烙铁,眼睛被烈火熏得好疼好疼。
他知道生病的痛苦,知道药物副作用的煎熬,知道ICU的死寂,知道浑身插满管子的狼狈。可纵然如此,他也想让苏清词撑下去,即便苟延残喘也要活着,即便不择手段也要留住这个千疮百孔的人!
裴景臣感到不寒而栗,原来,他竟是这样自私,自私到自己都害怕。
“你不是说要永永远远的纠缠我么!”裴景臣破碎一笑,明明在笑,却撕心裂肺,“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岁,所以小词,你,你不许掉队,你要跟紧我,抓牢我。”
“我不会断的,你也不许丢。”
第47章
白天还是晴天,到了晚上又下雨了,次日放晴,苏清词一早打开窗户,呼吸阳光烘干湿润土壤的味道。
昨晚他们躺下的很早,但是睡得很晚,苏清词背对着裴景臣的方向,呆呆的望着远处衣柜很久很久,也不知过去几个小时,苏清词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有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是谁,但苏清词感觉那应该是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满身是伤的蹲在房间角落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吓得一激灵,单薄的脊背瑟瑟发抖,胳膊上的淤青红红紫紫,有几天前造成的,也有今天新增的。突然,房门被人从外粗暴的撞开,小小的身影浑身战栗,只见那女人大步冲来,薄荷味的香烟扑面笼罩,紧随其后的是恨之入骨的耳光。
“恶魔的儿子,活着只会害人害己,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是你都是你,我恨死你了!你就不配出生,你就不该活着!”
苏清词从梦中惊醒,天色大亮。
转身看向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裴景臣从来不懒床。
九十岁,他配活到九十岁吗?
苏清词望着小区花圃里艳丽夺目的彩叶芋,五彩斑斓,美得像一幅油画。
他不配。
*
苏清词看了会儿花花草草,去厨房倒杯水喝,路过茶几时发现上面有张传单,懵了一下,还是裴景臣生日时上街,被推销员发的琴行传单。
苏清词把它团成一球,丢进垃圾桶。走上二楼,二楼有架白色钢琴,纯粹摆在那里好看的,上次掀开琴盖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几年了吧!
苏清词是个喜欢迁怒无辜的极端性子,裴景臣大学毕业典礼上弹完琴,他们当天夜里就大吵一架,苏清词提分手后离家出走回来这里,差点就把它砸了出气。
裴景臣边叫苏清词边找他,看见坐在琴凳上的人,笑着问:“弹一首?”
苏清词说:“太多年不弹,不会了。”转眼看向裴景臣:“你弹一首吧。”
裴景臣有些措手不及,还突兀的追问道:“我吗?”
苏清词又想起来了,那次吵架,他声色俱厉的逼问裴景臣为什么弹钢琴,裴景臣一脸懵的问他为什么不能弹钢琴?他冷笑质问《秋日私语》有什么含义,阴阳怪气的说弹得真好,曲子真美。终于裴景臣说他不要无理取闹了,他怒了,说以后再也不许弹钢琴,再也不要听到钢琴声!
吵架么,没有理智,有理智还怎么吵架?苏清词曾对偶像剧女主“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嗤之以鼻,后来轮到自己身上才明白那种感觉。有些话明明能直说,但就是要反着说,或者不说,赌气的叫对方去猜,让对方自己承认错误。
苏清词差点忘了,可能是吃药的副作用,他自诩猴精猴精全是算计的大脑变得好迟钝。
看裴景臣诚惶诚恐的模样,苏清词有点哭笑不得,心说当年的自己该有多泼辣多疯批,才能让裴景臣时至今日都PTSD了。
“你大学毕业典礼时弹的钢琴曲,挺好听的。”苏清词不想再纠结,也尝试跟全世界和解,连裴景臣都放下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裴景臣道:“你不是说很难听吗,难听到极点。”
“气话,别当真。”苏清词让出琴凳,“坐吧。”
“我也好久没弹了。”裴景臣先看一眼指甲,笑着说,“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钢琴,没少挨骂,你知道我只喜欢敲键盘。”
苏清词一愣。
裴景臣:“你说钢琴难听,最最讨厌钢琴没有之一,这话要是被小时候的我听到,肯定感动的热泪盈眶跟你桃园结拜,再把你拉进“钢琴这种东西最好从世界上消失”聊天群。”
“裴景臣。”苏清词语气有些急切,“你的钢琴是你妈妈教的?”
裴景臣:“嗯。”
苏清词瞪目结舌,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沐遥吗?”
这下轮到裴景臣瞪目结舌了:“什么?”
苏清词反应迟钝,精明的裴景臣已经靠推理琢磨出了整个事件的真相,顿时哭笑不得:“你以为我的钢琴是沐遥教的?”
难怪!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当年苏清词反应那么大,合着是误会了。以为他在毕业典礼那么隆重且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用沐遥教的钢琴弹曲子,怪不得啊!
裴景臣说:“我妈钢琴弹得很好,还参过赛得过奖,你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苏清词说:“你高三的时候,有天我去你学校找你,当时你跟沐遥坐在音乐室的钢琴凳上,他教你识五线谱……”
裴景臣糊涂了:“有这回事吗?”
苏清词不强求,留给裴景臣时间慢慢想,反正他只对代码过目不忘,对人情世故转头就忘,习惯就好。
裴景臣说多年不弹琴手生,肯定难听,就不玷污苏清词的耳朵了,等以后练练再表演。
午餐是麻酱凉皮,餐后裴景臣煮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苏清词往碗里舀白糖,清清爽爽的喝上一碗,很舒服。午后不困,苏清词出门在小区里散步,等到夕阳西下才回去。裴景臣问他热不热,以后还是打一把太阳伞吧。
灿烂的霞光铺满客厅,苏清词莫名想到“夕阳红”,自己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饭后遛弯儿的模样还真像个退休老人。
晚餐是五谷紫米粥和两样小菜,清脆的黄瓜,腐竹,木耳豆腐等等。裴景臣帮忙放好洗澡水,苏清词在浴缸里泡一刻钟,昏昏欲睡时,裴景臣突然在外“咚咚咚”敲门,吓得苏清词差点屁股一滑在浴缸里淹死:“干嘛?”
如果不是隔壁邻居家着火快要蔓延过来了这种大事,他一定会发脾气的,真的!
磨砂的玻璃窗倒映出裴景臣醍醐灌顶的影子:“我想起来了。”
苏清词:“啊?”
裴景臣:“是沐遥教亲戚家的大表哥学琴,他跟我吐槽小孩太笨,我说是不是你教的不对,他就跟我演示教学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