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利眼珠缓缓向下,目光渐渐挪到了黎珀身上,等到视线聚焦后,他眼底陡然迸出了一道强烈的光。那道光充斥着狂喜、愕然、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了绝处逢生的光。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黎珀身旁的巴尔克时,却陡然凝固住了——
顷刻间,万念俱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股名为恐惧的神色。那股恐惧极为鲜明,强烈到连黎珀都注意到了,他对上了金斯利的视线,皱眉:“他……”
“S区的人,你认识吗?”巴尔克和蔼地问道。
黎珀沉默了几秒,最终撇开视线:“不认识。”
“是吗?可他好像认识你。”巴尔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拍了拍手,“来人。”
下一秒,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同巴尔克耳语了几句,然后打开了玻璃舱。
浅蓝色的液体逐渐注射进金斯利体内,他眼白一翻,骤然失去了意识。
直到那个白大褂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里掏出一把泛着金属色泽的手术刀,黎珀才警觉起来:“这是要干什么?”
“放松点,孩子。”巴尔克双手下压,耐心安抚道,“没什么,只是让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做的实验成果。”
噗呲——
皮肉爆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只一瞬,房间里就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儿。那股味道浓烈又刺鼻,还夹杂着一股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呕。黎珀强压下反胃感,转身就要出去。
可就在他手放在门上,作势要推开时,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且慢。”
巴尔克盯着黎珀的背影,笑着道:“我的孩子,你难道不想复仇吗?当初在废弃工厂,他丢下你逃跑,背叛你,你难道不心存怨恨吗?这就是绝佳的时机,你应该好好地见证它。”
闻言,黎珀慢慢地放在了按在门上的手。他一寸寸地转过身,盯着巴尔克那双浑浊的眼睛,冷冷道:“你明明都知道。”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巴尔克轻轻敲了敲拐杖,毫不在意地补充道,“你以前就经常对我撒谎,孩子,我很了解你。”
“……”
黎珀发现,这老东西真的很能装。既然如此,他索性也不挣扎了,于是又走回玻璃舱旁,看那个白大褂开刀。
被撑到爆炸的肚皮像薄薄的脆西瓜一样爆开,露出紫黑色的内里。黎珀只是一看,就瞬间反胃的快要吐出来——只见肚皮里面的,居然是一团团黏腻的、紫黑色的卵。
金斯利的肠子、胃、内脏,都快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卵蚕食干净了,刚刚黎珀看见的肿胀的腹部不是金斯利真实的腹部,而是被这些卵塞满了的、蚕食空了的肉袋子。
这些卵的顶端,已经生出了数根细长的触手,这些触手像活的一样,主动缠上金斯利的躯体,啃噬他的血肉,将他外面那层所剩无几的皮囊咬得血肉模糊,甚至有几只触手从他的鼻孔、嘴巴里钻进去,破坏他的黏膜,打通内在的隔阂。
那本就肿胀的五官此刻简直涨大到可怖,饶是黎珀都不忍再看下去了。巴尔克注意到了,他冲黎珀微微一笑,体贴道:“这种程度就够了吗?其实,你想杀了他也可以的。”
黎珀冷冷道:“他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巴尔克极有耐心地回,“他活着才有价值,如果他死了,那他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黎珀沉默一瞬,没再理他。
巴尔克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他指挥着白大褂把那团蠕动着的卵塞回去,然后将金斯利瘪了的肚皮缝补好,再洒上一种红色的药剂。
就在红色药剂撒上的下一秒,金斯利体内的触手竟疯狂地分泌出黄色的粘液,那些黏液顺着缝合的细线渗透出来,浸透整个伤口。短短半分钟,那些破损的皮肉居然都愈合了。虽然还有缝补留下的痕迹,但已经变得很浅,简直像是未曾受过伤一样。
“如你所见,这才是神迹。S区厌恶污染物,想消灭污染物,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见污染物能制造出的价值。孩子,我会让你慢慢意识到,你选择的这条路是正确的。”
黎珀被这“治疗手段”恶心的想吐,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金斯利被修复后的身体,眼底情绪难辨。
那边,金斯利也已经悠悠转醒。喉咙隐隐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往外冒,金斯利猛地吞咽了一下,压下那股作呕感,然后视线下移,愣愣地盯着那里的肚皮。
一个可怖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型。
既然黎珀能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人身边,说明两人是一伙的。要真是这样,那当初在废弃工厂,他们所遭遇的,岂不是黎珀联合污沙会设下的圈套?!
要知道,金斯利之前的任务,从未遇到有人突袭的情况,只有那次……
思及此处,金斯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怨毒。他躺在冰凉的玻璃舱里,看着缓缓下降的玻璃舱舱壁,心底突然涌上一股疯狂的念头。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地一只手扼住舱壁,另一只手硬生生地支起身体,从舱壁下方的空隙里,一寸寸艰难地挤了出来。他内脏本来就被蚕食得差不多了,内里已经剩下一具空壳,即便舱壁留下的缝隙很小,他也能轻易地钻出来,就是代价有点大——
皮肉被刮开,薄的地方甚至有触手钻了出来,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成为了一具血人。
有污染物的愈合能力加持,金斯利虽然身上剧痛,但行动却没受什么影响。虽然在玻璃舱内躺了好几个月,但在S区训练留下的肌肉记忆却还在,站稳后,他猛地扑向黎珀,死死地朝黎珀脖子抓去!
黎珀暗骂一声,后退半步,一个回旋踢,把金斯利踹出去半米。金斯利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又冲上来,狠狠地用拳头砸向黎珀。
黎珀堪堪避开,却还是被那股力道擦过了右手。指骨被蹭破了一点皮,金斯利大喜,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忽然伸出右手,朝黎珀伤口上按去。
黎珀离得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手心里藏着的,竟是一团黑色的、还在蠕动着的黑卵!
只是一瞬间的愣怔,那团卵液就被按在了黎珀的伤口上。黎珀眉头一皱,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生理性恶心。
一秒后,指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像是有什么在啃咬他的血肉。还没等黎珀想好要怎么处理,忽然那些黑色幼卵就跟被烫到一样,疯狂地逃开了。
它们就像干枯的树皮,一颗颗从黎珀手背上掉下去,等全部掉到地上,又被黎珀面无表情地挨个踩死。
“满意了?”黎珀撩起眼皮,没有丝毫温度地看向金斯利。
金斯利被完全吓懵了,他的身躯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完全僵直了。他死死地盯着黎珀,双眼目眦欲裂。
突然,黎珀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大笑,巴尔克笑着走上前,冲那名白大褂比了个手势。
白大褂转瞬间就绕到了金斯利的身后,强扭着他的双手,将他重新塞到了玻璃舱内,并将舱壁彻底降下。舱内,金斯利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慢慢地垂下头,看了眼那口血,瞳孔霎时剧烈地颤动起来——
那滩鲜血里,躺着几截断了的触手。
*
发生了这种事情,就算巴尔克还想带着黎珀参观,黎珀也不可能同意了。于是,他们走出研究中心,往宿舍区走去。
路上,巴尔克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看黎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非但不生气,还和蔼地安抚:“让你受惊了。”
黎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愧疚的表情。他收回视线,没什么起伏道:“下次试探我,别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他才不信金斯利能从玻璃舱内钻出来,没有巴尔克的手笔。那个白大褂一看就经验极为丰富,不可能发生这种在实验体有反抗意识的情况下,给他们留逃生空间的漏洞。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这是巴尔克故意设计的,目的就是在黎珀不设防的情况下,检验他的血液是否免疫污染物。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黎珀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连如此低级的把戏都看不出来。
巴尔克丝毫没有计划被戳穿的自觉,他哈哈大笑了两声,赞许地开口:“不错,孩子,看来你的失忆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又来了,又是失忆。
黎珀默了默,没有接话。他按照自己的步伐往前走,转眼变走到了宿舍区。巴尔克当向导,又把他领到了他醒来时所在的那处房间里。
“我之前没有房间吗?”黎珀环视了眼光秃秃的房间,问。
“没有。”巴尔克罕见地停顿了下,“你之前不住这里。”
那就是有了,黎珀想。
现在看来,他原本的房间里,绝对有什么巴尔克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而那东西说不定跟他的记忆有关,而他的记忆也是巴尔克忌惮的地方。
“好,那我的背包呢?”黎珀不在意地问道。
“等会儿会有人送过来,”巴尔克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阿强,在合适的范围内,他会满足你。”
黎珀沉默一瞬:“阿强是谁?”
下一刻,巴尔克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立刻,一个虎背熊腰的雇佣兵推开门走了进来,黎珀扫了他一眼,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脸上的刀疤。几乎是立刻,他脑子里那根弦就被拨动了,不用巴尔克介绍,黎珀就想起来了他是谁——
他就是当初在废弃工厂,带着面罩那个刀疤脸。
黎珀:“……”
足足沉默了十秒钟,他才道;“我不要alpha,有omega吗?”
巴尔克哈哈一笑:“哪有omega能当雇佣兵?孩子,我知道,如果你愿意,阿强他不是你的对手。”
“算了,你随便。”
黎珀不想和他掰扯,定完跟班后,他就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这间卧室很简陋,黎珀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不适应。好不容易歇一会儿,他双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忽然发现天花板上,有一粒米粒大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不明物体。
黎珀瞬间警觉起来,他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监视器。
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但脑海里却在飞速计划着什么。就在他想到某个节点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是阿强:“你的背包。”
“谢了。”
黎珀接过背包,随手关上了门。待门关上后,他掂了掂,试试份量。觉得没什么差别后,他才打开背包,翻了翻里面的东西。
只一看,他就察觉出来,背包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几支抑制剂都被拆开了盒子,虽然里面的包装都是完好的,但黎珀也不敢再用了。他不由得庆幸,还好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服用了那只延期特效药。
至于那些压缩饼干,他们倒是没动,黎珀盯着这些饼干,开始思考要是污沙会的人给他下毒该怎么办。
想了想,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毫无疑问,污沙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弄回来,是需要他的血液。这也侧面说明,至少现在,他的血液是无可替代的。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他们要把他送到S区?
能牺牲“血包”这么大的诱惑,说明他们一定对S区的某种东西有所企图,而那种东西绝对比他的血珍贵,或者说,暂时比他的血珍贵。
想到这里,黎珀有些头疼,他仔细回忆起自己在S区的点点滴滴,却一无所获。
他在S区花时间最多的,好像就是江誉……
黎珀赶紧收回思绪,开始思考其他方面。如果是从污染物的角度,那黎珀接触到的污染物只有三例,第一例是白楼北门,他偶然间发现的,肯定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二例是红毛,也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一例,不过他身上的寄生种是出任务时感染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三例是鱼三,如果黎珀没猜错,鱼三身上的污染物是森德弄的,好像还跟他没什么关系。
哦对了,还有一例是棕毛。
这四例寄生案例里,唯一跟他有关系的,就是除了鱼三那例外,其他的案例里,黎珀都去白楼做了污染源筛查。
难道是采取他的血液?可这能干什么呢?
黎珀暂时想不通,他隐隐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得等他找回那些缺失的记忆后才能解开。思及此处,他阖上眼,进入了睡眠。
往常,黎珀的噩梦都是梦到那些医疗器械的杂音,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来到了污沙会,他居然梦到了江誉。
活生生的,拿枪指着他的江誉。
之前那次噩梦,江誉虽然拿枪指着他,但并没开枪,可这次不同,这次,黎珀眼睁睁地听到了子弹出膛的声音。
“砰——!”
枪响声震耳欲聋,黎珀瞬间被吓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满是冷汗,心悸般地拍着胸脯。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膝盖里,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