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誉当时说,那两人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花柳会馆,时间是凌晨三点。
S区的作战员再怎么拉胯,也到底比普通人强不少,寻常作战员很难在与人的搏斗中落下风,除非对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下手——也就是嫖的中途。
思及此处,黎珀皱了皱眉:“他是S区的人。”
巴尔克赞同地鼓了鼓掌,他注视着眼前这靡乱的一幕,浑浊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孩子,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对他下手。”
话音落下,黎珀瞬间意识到什么——难道这也跟他有关?
之前和金沐、兰登一起出任务,他们在黑市发现了污沙会的人,然后一路追踪,亲眼看见那人走进了花柳会馆。随后他们将此事上报给S区,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现在想想,黎珀的下一个任务,他的队友就遇到了这种意外,虽然这也和他们主动去嫖有关,但要是跟黎珀本人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可……这真的只是污沙会对S区的挑衅吗?
不知为何,黎珀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污沙会的这种做法,也在把他自己往火坑里推。
于是他没顺着巴尔克的意回答,只问:“污沙会在利用花柳会馆干什么?”
巴尔克没料到黎珀会突然这么问,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而是沉吟着思索了几秒。几秒后,他无所谓地答道:“总得进点新鲜饲料。”
他的目光短暂地在那些被圈养起来的人身上停留几秒,旋即毫不在意地离开。他看那些人的眼神,和看寻常的鸡鸭鱼肉没什么不同,仿佛他们并不是同类,而是不值一钱的猪狗。
“新鲜饲料”这四个字,让黎珀的心脏不舒服地跳了跳。他沉默地把目光移向那些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花柳会馆,是在污沙会掌控下的屠宰场。
花柳会馆位于垃耳角,是人类基地下城区最脏最差的街道,又位于基地边缘,没有人类基地高层愿意插手来管,更别提治理了,所以这里也成了臭名昭著的灰色地带,最典型的存在就是花柳会馆。
能去花柳会馆嫖的,大多都是没有固定配偶的青壮年,他们的身体较寻常人更强壮、更有活力,而且没什么家属,即便突然失踪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垃耳角物资贫瘠,有些人一天都赚不到几个星币,绝大部分人有着生存、家庭双重压力,是不敢拿这么点钱去嫖的,只有那些得过且过,对未来不抱什么期望、游手好闲的青壮年,才会拿着微薄的薪水,去花柳会馆放纵一夜。
而这,就是污沙会需要的对象,就是他们为这些污染物精心准备的“饲料”。
很少有人在意这些人的生死,毕竟在垃耳角,死亡是很寻常的事。就算偶有误差,带走了有家庭的人,污沙会也能用些手段压下来——反正就这几个蝼蚁,不会闹大的。
想通这点的黎珀不寒而栗,他想,还好他从没去过花柳会馆,否则不但得不到真相,还会打草惊色,引来污沙会更得寸进尺的挑衅。
巴尔克像是知道黎珀在想什么,他笑着叹了口气,以一种悲悯的语气开口:“没必要同情他们的生死,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些人只是你的踏脚石,对踏脚石付出感情,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
闻言,黎珀冷冷一笑,不予置评。他盯着那些痛苦到面容扭曲的人,随口问道:“另一个呢?”
巴尔克知道他指的是两个队友中的另一个,他思考了一瞬,答道:“死了吧,很少有人能坚持超过半个月,也就是S区的人身体素质好,能在被寄生的条件下存活一段时间。而你眼前看见的这个,已经是这些‘饲料’里的佼佼者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黎珀耳边响起,那道声音清醒又平淡,只有说到“佼佼者”这三个字时,才有一抹微不足道的赞赏意味——而这抹鳄鱼眼泪般的赞赏,还不是对那些人的赞赏,只是对自己饲养的宠物终于能吃饱的欣慰罢了。
在巴尔克眼里,人并不是人,只是他饲养宠物的工具罢了。而黎珀,也只是他利用的工具之一,他能耐心地坐在这里为他解答,完全是因为他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黎珀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他闭了闭眼,转而面对巴尔克,淡淡开口:“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巴尔克却跟没听见一样,没有丝毫动作。他久久地看着眼前的人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动轮椅,面朝黎珀的方向,开口询问:“孩子,你想知道S区的近况吗?”
*
S区。
匡风心急如焚。
他刚从人类基地下城区回来,身上还满身是伤。为了节约时间,他一边在白楼医护人员的指导下处理伤口,一边给黎珀发消息:
【你最近很忙吗?该不会出S区执行任务了吧?下城区任务很危险,你这趟回来,下次就不要去了。】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约着见一面?有些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可是意外的是,这些消息都石沉大海,直到匡风的身体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也没得到回音。
匡风觉得很不对劲,所以他把伤口养好后,就频繁出入各大训练场、食堂,甚至还在omega宿舍蹲守了好久,企图得到关于黎珀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可谁成想,黎珀没蹲来,反倒蹲到了金沐。
上次金沐主动找茬的事,匡风还一直记得。所以这次两人狭路相逢,匡风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金沐一眼,就准备绕道离开。
可道绕了半路,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最终妥协地拉住了金沐:“你最近见过黎珀吗?”
金沐似乎没想到匡风会这么问,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怔了下,才道:“没有,怎么了?”
匡风苦恼地叹了口气:“联系不上了,之前不伦是什么情况,黎珀都会回我消息,可是现在,他突然不见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最近食堂和宿舍都没看见他,我担心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金沐对匡风也没什么好印象,可是架不住这是黎珀的事,虽然两人说开了,但是金沐还是无法对黎珀置之不理。思索许久,他道:“我知道有一个或许能联系上黎珀的人。”
当金沐说完他的设想之后。匡风的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说谁?你没开我玩笑吧?”
金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这俩人很久之前就搞上了,你才知道?”
匡风脸憋的通红:“我……”
金沐见他这幅模样,内心忽然畅快了不少,他看着匡风,竟不由自主地觉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味道:“没事,你这种感觉我懂,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作战官大人?”
匡风自动无视了后半句话,他梗着脖子,盯着前半句话反驳:“你说什么呢?!我对黎珀才没那种心思,我们是纯友谊。”
停顿一秒,他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来:“只有朋友走的最长远,这句话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每次看你纠缠黎珀,我都看不下去了,你那样只会把黎珀越推越远,谁……”
“住嘴,”金沐脸色一黑,“你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再跟你打一架?”
匡风瞬间怂了:“别别别……那咱们一起找?”
“……行。”
*
黑塔。
匡风还是第一次进黑塔,非常紧张,手心都出汗了。金沐嘲笑他没出息,匡风白了他一眼,没戳穿他拳头攥得那么紧,连手背上的筋络都出来了。
见作战官需要预约,这是所有作战员都知道的事,而作战官除了要事之外一般不见作战员,也是所有作战员都知道的事。于是,当他们看见通讯器上【通过】这两个字时,纷纷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先进。”金沐推了推匡风。
“不,你比我精神力级别高,你先进。”匡风后退一步,把面前的一大片空地让给了金沐。
金沐:“……”
除面对黎珀外,金沐从来不是个啰里八嗦的人,于是他心一横,直接推开了房门。
他和匡风一左一右,像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站在江誉的办公桌前,脸上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在他们甚至想对江誉行个礼时,江誉冷淡地打断道:“有事说事。”
匡风:“……”
金沐:“……那个,作战官大人,您知道黎珀的下落吗?”
金沐说出这句话时,也是蓄了十成十的勇气。要知道,为了这些小事耽误作战官大人的时间,乃是大忌,尤其是现在处于特殊时期,S区每个人都忙上忙下,压根顾不上一个没影了的omega。要不是黎珀跟他说,他和作战官大人是那种关系,他是打死都不会问出口的。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江誉开口,忽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空气。
直接凝固了。
一旁,匡风拼命跟他使眼色,金沐余光接收到之后,内心暗道不妙。就在他做足了准备,终于抬起头时,后知后觉地发现,作战官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虽然金沐、匡风跟江誉接触极少,但他们都有所耳闻,作战官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们乍一看到对方脸上出现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内心都是十分紧张且惊愕的。
就在金沐惴惴不安,甚至想主动下去领罚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只是那声音格外冷淡,没有丝毫温度:“问这个做什么?”
居然是个反问句。
刚才是金沐硬着头皮回答,这次该轮到匡风了。于是匡风上前零点一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这样,因为黎珀总是不回我的消息,我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
他还没说完,余光就看见金沐的脸都黑了。
匡风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等等,他是不是……
那一刻,匡风想打开黑塔的顶窗,跨腿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江誉的脸,只死死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在他快把作战靴盯出个洞时,终于听见江誉开口了:“他没事。”
话音一落,匡风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虽然他很想问江誉黎珀到底去干什么了,但那三个字就跟定心丸一样,让他没有丝毫质疑的想法。
金沐悬着的心也松懈下来。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江誉的左耳上。见那里的耳钉还在,他瞬间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力感。他就像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瞬间从充满气的状态变成了扁扁一片,蔫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匡风和金沐也该走了。临走前,江誉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以后这种事别再来问我。”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
匡风和金沐走后,房间内又归于冷清。
办公桌上的文件有些凌乱,不复以往的整齐,这也说明,它的主人内心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平静。
一旁的垃圾桶里,散落着数个被拆开的纸盒,难懂晦涩的专业名词排成一片,最深处还有一支带血的针剂。
江誉坐在办公椅上,轻轻按了按蹙起的眉心。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计划案,眼底表情难辨。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打开感应门,朝里走去。
单人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单肩背包,是黎珀常用的两个背包之一,另一个被他带走了。背包内,有黎珀留下的、所剩无几的几件东西。
通讯器、几件衣服、没喝完的营养液……甚至还有他注射完发情期延期特效药后,留下的纸壳包装。
江誉视线停留在上面,想起了上次在白楼那场偶然的相遇。
当时他还在生气,没想好要怎样面对黎珀,没想到那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至于黎珀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他并不全信。
黎珀的通讯器被江誉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已经没了那人温暖的温度。他解锁打开,没什么表情地看完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即便他已经看过了很多遍。
——也自然没错过,匡风和金沐新发的那几条。
不仅如此,还有几条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兰登,羊光,诺亚……
江誉烦躁地蹙了蹙眉,他注视着黎珀留下的所剩无几的几样东西,忽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姿态,没泄漏一丝情绪。
*
“不想。”黎珀想也不想地回答。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不必试探我,你要是真想告诉我什么,绝对早就说了,不会以这种方式问我。”
巴尔克被戳穿,脸上也没有丝毫尴尬的情绪,换句话说,他都到这个年纪了,也早就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了。终于,他推着轮椅,说道:“好孩子,回去休息吧。”
黎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后依然跟着阿强。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阿强的存在,完全能把他当作一个隐形人处理了。就在他好好地走着路时,身后的阿强忽然几步走上来,开口:“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黎珀没回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问我你伺候我伺候的到不到位,要不要给我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