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他。
退一步问,难道他是被迫的吗?黎珀其实不这么觉得。他作为实验体,只要还活着、还在污沙会,身上还能制造出新鲜的血液,就对污沙会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拿他怎么样。也就是抽血被抽的多点,或者被剥夺人身自由罢了,他们绝对不可能真正动他,那这样的话,他就完全没必要做这些。
黎珀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暂且只能将其归咎于梦境。是的,这只是个噩梦而已。
他垂下头,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又躺下来,试图再次入睡。
可是这次,他却睡不着了。不合时宜的,他开始想念起江誉的怀抱。江誉虽然体温比他低一些,但奇怪的是,每当他抱着他,黎珀就总不觉得冷。有时候他不满江誉从背后抱着他,总会翻过身,面朝着他,两人面对面睡——
而这种时候,往往两人都睡不着了。
在睡不着的情况下,黎珀总想做些会让他快乐的事。一般情况下,江誉会配合,他好像一直很顺着他,不管他多么过分。黎珀之前总喜欢钻牛角尖,他不止一次地想,江誉喜欢他,到底是因为契合度的原因,还是因为喜欢他本身,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他们分开前,黎珀都对这点抱有怀疑。
也是在分开后,黎珀才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很患得患失的人。他从小就没体验过什么亲情,长大了也没谈过恋爱,自然也没有爱情。就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他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不仅缺乏安全感,还缺爱。他经常无缘无故生气,也许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去证明江誉是真的喜欢自己。
但有些时候,往往一些事情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头一次和江誉分开这么久,也是因此,他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审视这段感情——在此之前,黎珀一直都是逃避的。
可当他真的想和自己和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错过了很多东西。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不得不承认,江誉真的很惯着他。他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要是放在寻常,没有哪个alpha能受得了他这个脾气,但江誉却忍下来了。有时候黎珀也想不通,江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很多时候,他脾气也不怎么好。
但现在想这些,也确实没用了。不管江誉怎么好,从那天开始,他就彻彻底底地不属于他了。还好他们只是临时标记的程度,否则黎珀还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应该会闹得很难看吧,他想。
这几天他一直都不敢去想,江誉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不管是什么反应,黎珀都没有丝毫怀疑,他绝对不会再来了。
至于原因……暂且不提他讨厌他这点,就说自身安全这个问题,江誉也不会再来。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回到污沙会后,绝对会对自己最近接触过的人进行一轮彻查,锁定森德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查到了谁是内鬼,剩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包括那些作战计划书、被篡改了的污染源结果……
就算那些计划书是假的,江誉也会提起警惕,不会轻易地执行任务。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待在S区,黎珀的目的就达到了。就算江誉会因此讨厌他,黎珀也无所谓,毕竟不管之前如何,他们都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不翻脸,以后也会翻脸的。
想通之后,黎珀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躺在冰凉的床单上,很快便又抱着被子睡着了。
*
S区。
因为频繁出任务的缘故,最近匡风和罗伊多有联系。
而罗伊除了作战员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江誉的下属。
匡风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天罗伊的情绪波动很大。他感到很奇怪,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罗伊和作战官大人一样,都是那种沉稳冷静的性格,很少会短期内情绪波动这么大。
他很少有感兴趣的东西,但八卦除外。于是他难得的主动套了一次近乎,想听听罗伊最近的烦恼。
没想到,嘴严如罗伊,居然也忍不了了,隐晦地跟他说了七七八八。
原来,最近作战官大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要单独去执行一次危险的任务。这任务危险系数特别高,很多S级作战员去了都回不来,还是组队去的,即便作战官大人是SS级精神力,此行也十分凶险。
闻言,匡风大惊,那不行啊,作战官大人可是S区的顶梁柱,他要走了,这些作战员怎么办?
罗伊也急得直拍大腿,是啊,谁不说呢,可是作战官大人铁了心要去,甚至把未来一个月需要做的事都交给了他,就差没把这位置也让给他了。
听到这里,匡风有些疑惑,他不解地问罗伊,这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能让作战官大人这么着急。
罗伊没法说,只能隐晦地冲他眨了眨眼。眨完之后,他又叹了口气,作战官大人估计下周就要动身了,我们拖他拖了也够久了,最紧急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了。而且最近下城区的事态也越来越严重了,必须要有人打破这个僵局。
见状,匡风也无力地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一天的八卦。
回宿舍的路上,匡风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作战官大人这么着急呢?
下一秒,他又想,黎珀最近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直联系不上呢?
唉,这事儿都堆一块了,真烦人!
第163章
延期特效药带来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等黎珀发现他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应激反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中心实验基地二楼。
黎珀站在角落里,盯着不远处的实验舱,眉眼十分平静。
一旁,巴尔克站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黎珀很讨厌这种充满着审视意味的视线,他淡淡地侧过脸,看向巴尔克,脸上没什么表情。
巴尔克微微一笑,道:“不上去叙叙旧吗?”
“叙旧?”黎珀皱起眉,朝前面扫了眼,又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没必要。”
只见实验舱内,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
这男人虽然长得瘦,一脸尖嘴猴腮相,却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此刻,他双目紧闭,整个人都浸泡在乳白色的营养液里,连身上的皮都泡皱了。
黎珀觉得恶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那个男人张了一张让他想起来都作呕的脸——除了侯鸣,还能有谁?
他早该想到的,侯鸣和金斯利是一起被抓来的,既然实验基地二楼有金斯利,那也大概率有侯鸣。虽然他不明白侯鸣为什么被弄成了这个样子,但也并不关心,毕竟在他看来,对方和死人差不多了。
巴尔克打量着这一幕,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抬起布满青筋的苍老的手,慢慢放在实验舱的舱壁上,然后按下了侧边按钮——
哗啦——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涌了出来,直直冲黎珀鼻腔扑去,黎珀冷不丁一闻,霎时间,他的大脑“轰”一声炸了。
短短一瞬,一股极为恐怖的灼烧感从后颈中涌起,如潮水灭顶之势,一股脑朝侯鸣涌了过去。这种感觉和发情的感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发情期的时候他极度渴求alpha的安抚,但现在他却极度厌恶alpha信息素的存在,明明只是闻到了一点,就在药物的作用下,应激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黎珀虽然是omega,但精神力却是不容忽视的SS级,释放出的高浓度信息素也是极为可怖的。一眨眼的功夫,沉睡着的男人倏然睁开眼,然后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开始痛苦的翻滚和挣扎。
无形的信息素像一把尖锐而又锋利的刀,耐心又强势地刮擦着他脆弱的神经。明明侯鸣是个alpha,可他的信息素却在黎珀面前不值一提,被压得溃不成军。那股像酒精发酵过头的信息素味道很快就消失了,像被浇灭了一样,只剩下耳边侯鸣压抑着的模糊的哀嚎。
乳白色的营养液飞溅到黎珀的脚边,差点溅到他的靴子上,他觉得恶心,想后退一步,但身体却像魇住了一样,后颈腺体持续传来一阵钝痛,如同打开了的阀门,倾泻着无形无色但威压感极强的玫瑰味的信息素。
如果说一开始巴尔克还是懵的,那当他鼻尖闻到玫瑰味儿的那一刻,就全反应过来了。他是个beta,对信息素反应向来迟钝,因此没怎么受到攻击。待那凶猛又凌厉的阵仗短暂地停顿后,他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黎珀。
触及到这股视线的那一刻,黎珀就知道,糟了。
他没想到他对侯鸣的信息素反应这么大,这么抗拒,以至于信息素涌出来的时候,他也懵了。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巴尔克,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忽然,他在巴尔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种极为细微的表情——和向他打听记忆时的表情很像,虽然极为微妙,但黎珀还是敏锐地察觉出,那是在忌惮。
黎珀始终搞不懂对方在忌惮些什么,但他还是没表现出来,只沉默地回视他。
良久,巴尔克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欣慰,有些赞赏,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隐藏在眼底的隐隐的狂热:“孩子,你真的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黎珀冷冷一笑,并不说话。
果然,下一秒,巴尔克接着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孩子,如果你不介意,也许我们可以再做个实验。”
黎珀不感兴趣地反问:“什么实验?”
“你的精神力。”
意料之内。
黎珀敛下眸,神情格外冷静。他飞速思索着目前的情况,开始思考解决措施。说实话,对于巴尔克的反应,他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污沙会知道他的精神力等级,可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也一无所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当前的情形不容他多想,他只能暂时按下心底的想法,抬起头问:“要是我不同意呢?”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巴尔克那张脸骤然阴沉了几分。覆在他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乍一看,像是无数道贴在他颧骨、眼皮上的树皮。
“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们利用我完成实验,我借助你们的庇护得以生存,这暂且还算公平。”顿了顿,黎珀又道,“可要说精神力,这就算另一茬了吧?”
闻言,巴尔克的脸色并未有所和缓,他只盯着黎珀,问:“那你想要什么,孩子?”
黎珀脸色未变:“我要加入‘污沙计划’。”
“……”
巴尔克许久没作声。良久,他盯着黎珀那张年轻的脸,问:“‘加入’是什么意思?”
黎珀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思索须臾,他笑了笑,回道:“字面意思,那些白大褂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次,巴尔克沉默的更久。不知为何,黎珀觉得他好像并不想答应自己。
不对,不止是不想答应,在黎珀看来,巴尔克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极为缓慢地开口:“好,孩子,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答应你。”
*
洁白的病床上。
黎珀的四肢被固定住,他的太阳穴上,贴着一枚极为精致的检测芯片。
一旁,一台泛着金属光泽的机器矗立在病床边上,浑身上下充斥着冰冷的气息,让整间病房都变得了无生气。
黎珀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就又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巴尔克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真想做精神力有关的实验,还是准备让他变成傻子,但不管怎样都没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下一秒,一股微弱的电流忽然从与太阳穴连接的芯片中渡了过来,转瞬间,黎珀就像被注入了麻醉剂一样,猝然失去了意识。
“滋啦滋啦——”
“砰!”
“咚咚咚……”
黎珀意识昏沉沉的,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脑海里时不时响起的机器刮擦的声音。这声音和他梦境中频繁出现过的很像,只是更为尖锐、更为痛苦,折磨得他脑仁生疼,那种感觉无异于抱着一堆锅碗瓢盆准备洗,结果一下子没端稳,劈哩哐啷撒了一地。
他备受折磨,到最后,出了一身冷汗。那股感觉很难受,甚至超过了后颈处的钝痛,连带着腺体也没那么疼了。黎珀浑浑噩噩的,像是陷入了一片黑暗,很久都没清醒。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一直沉睡下去时,太阳穴的位置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硬生生疼醒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色的天花板。
“醒了?”一旁,一道男声冷漠地响起。
黎珀一愣,他下意识转过头一看,是一张没见过的脸。他头才刚刚点了点,就听对方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黎珀彻底怔住了,他很疑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在他人眼里,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沉默。
面前的白大褂顿了半晌,才垂下头盯着他,问:“你难道还想再失忆一次?”
啊?黎珀一头雾水。
他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摇头,道:“当然不想。”
“呵。”面前,白大褂冷笑了声,“既然不想,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该你碰的别碰,小心玩火自焚。”
黎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对方就转身走了。黎珀沉默了一会儿,直起上身准备下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白大褂对他的态度都很奇怪,说是厌恶,倒也不算,但说是友善,那就更不搭边了。这么想着,黎珀起身往外走,忽然在某一刻动作一停,拍了拍脑袋。
“我刚刚想干什么来着……”
“哦对,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