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
他不可以这么自私,更不可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伤害江誉。
黎珀没有丝毫犹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某种深埋在心里的念想突然破土而出,唤醒了黎珀大脑深处最珍贵的记忆。求生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居然能一把抓住扼住脖颈的手,狠狠往外一扯!
“咳咳、咳咳咳……”
他像死鱼一样瘫软在地上,拼命汲取着氧气,又被涌入鼻腔的血沫呛住,开始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巴尔克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他不知黎珀哪来的这么强烈的求生欲。不过没关系,他很享受这种猎物濒临死亡却又拼命挣扎的感觉。
他伸出手打算继续,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不容忽视的巨响。
那道声音也模模糊糊地传到了黎珀耳朵里。
巴尔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审时度势后,他终于收回手,转而盯着黎珀,阴恻恻地开口:“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话音落下,他长袍一掀,转身往外走。
原地,黎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奄奄。
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液混合着内脏从伤口处流出来,就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剖了腹的鱼,半死不活地喘着气。
好狼狈……
黎珀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眼底的世界是红色的。血水混杂着汗液,为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红雾,无论看什么都血淋淋的。
他好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后背紧挨着冰凉的地面,他能感受到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精神力掏空的感觉极为痛苦,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已经被疼痛折磨到了麻木。
他只知道痛。
很痛。
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痛过。
他痛到绝望,痛到无法思考,精神受到的折磨压过了□□带来的痛苦,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涣散。濒临窒息的感觉再度袭来,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如今只剩下一个念头,也就是激发了他求生欲的念想——
江誉。
意识朦胧间,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冷冽的清香。那股味道很熟悉,黎珀曾经在江誉身上闻到过无数遍。
原来人在临死之际真的会出现那么真实的幻觉,黎珀想。
《卖火柴的小女孩》诚不欺我。
涌入鼻腔的血沫越来越多,黎珀狼狈地偏过头,避免自己被呛死。他想,这幅样子幸亏没被江誉看到。
好丑,好惨,没人会喜欢。
短短几秒钟的思考让黎珀精疲力竭,连喘息都在发抖。鼓噪的心跳声急促地传来,不堪重负的心脏像是马上就要蹦出胸膛。黎珀被折磨的冷汗淋漓,他终于承受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那股清香味儿更重了。
给我变个江誉吧,黎珀默默祈祷。
死在江誉怀里,好像也不错。
仿佛他的许愿终于被哪路神仙看见了,下一刻,他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托起了他,那力道小心翼翼,又弥足珍重,像是在对待全天下最易碎的瓷器、最罕见的珍宝。
黎珀的脸贴上了一个带着温度的胸膛,被迫贴得太紧,他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起伏得厉害,如擂鼓般沉重,每一下都好像要跃出胸腔。
只是听声音,他都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有多么急切,多么焦躁。
铺天盖地的安抚信息素如潮水般涌来,将黎珀密不透风的包裹,他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夹杂着那道冷冽的清香。
黎珀呼吸一滞,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天堂,而是他来了。
他的神仙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冰冷的手抚过黎珀满是血污的脸庞,不染尘埃的指尖被血液浸得鲜红,可他动作未停,仍一寸寸地帮黎珀擦掉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张充斥着破碎感的、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黎珀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剧痛让他的身体无法移动,他只能微微仰着脸,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对方,轻轻唤了一声:“……长官。”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破碎又沙哑,差一点儿就听不到了,黎珀怕江誉没听见,想再重复一遍,可就在这时,喉口猛地涌出一股腥甜。
“咳咳……”
抚在黎珀脸庞上的指尖微微发着抖,江誉垂眸看着怀里满身是血的黎珀,心底某一处就像被针扎了一般,传来细细密密的锐痛。
“别怕,我在。”
浓郁的安抚信息素缓缓流过黎珀四肢百骸,他浑身像是被温热的水洗过一遭,那些皮肉破损、骨骼断裂带来的剧痛,都被江誉的信息素轻轻抚平,黎珀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渐渐活过来了。
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止住了血,只有被触手捅破的腹腔还在淅淅沥沥地流出黏液。黎珀想碰又不敢碰,他仰起脸,没有说话,眼底却满是可怜。
从这个角度,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江誉眼底划过了一丝名为心疼的神情。江誉垂下眼,目光注视着黎珀,怜惜地摸了摸他。
下一秒,黎珀眼皮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在这里等我,等处理好外面,我带你回S区治疗。”
黎珀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虚弱地开口:“巴尔克……”
“我会解决。”江誉说。
“不,长官。”黎珀突然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巴尔克已经与污染源融为了一体,他既有变异体的能力,也有人类的思维和身体,我们不能用普通的对付污染物的方法对付它。”
黎珀一下子说了太多,此刻又忍不住呛咳起来。他捂着嘴,直到那阵钻心的疼痛过去,他才若无其事地拿开手,对江誉道:“我大概知道解决它的方法了。”
江誉没有回答。他盯着黎珀的眼睛,轻轻地握上了黎珀藏起来的那只手。
黎珀眼神闪烁,他无声地咬着唇闪躲,可手掌最终还是被江誉强势又温和地掰开了。
掌心里,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不会同意。”江誉没松开握着黎珀的手,他注视着黎珀,淡淡开口,“我不会让你再去冒险。”
“可是……”
“没有可是,”江誉看着他,声音很轻,“你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有没有考虑过我?”
“黎珀,你明明知道我很担心你。”
黎珀从没在江誉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对方的神色一向冷淡,几乎没有过别的情绪,可如今里面却盛着毫不掩饰的疼惜。
他甚至还看见,江誉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
黎珀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侧过头,脸颊轻轻蹭了蹭江誉的掌心:“可是,这件事只有我做得到。”
“长官,你往下看。”
目光一路向下,来到了黎珀的腹部。
那里原本被黑色触手掏了一个大洞,此刻竟缓缓地愈合了。仔细一看,血液里藏着一根又一根不起眼的雪白蚕丝,正是那些蚕丝将破碎的血肉连接了起来,让被污染过的脏器得以愈合。
“我好像可以控制它们,”黎珀说,“巴尔克跟我说过,这个是污沙会的底牌,这么厉害的污染源他不融合,肯定有问题。”
黎珀冲江誉弯了弯眼睛:“他不是不想融合,而是不能融合。只要我们……”
江誉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打断他:“你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你完成这些。”
“这不是还有你嘛,长官。”黎珀忍下喉口的腥甜,他侧过头,轻轻地亲了亲江誉的手指,“有长官的配合,我不会有事的。”
“带我去嘛,求求你了。”
“……最后一次,”江誉的手指抚过黎珀的唇瓣,他揉了揉,顿了几秒才继续道:
“还有,不许出事。”
——
建筑顶层,冷风猎猎。
从这个角度,巴尔克能清晰地看见S区作战员与污染物搏斗的情景。
白发自风中散开,那张扭曲的脸上布满笑意和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S区这一群废物,居然也敢来挑衅我,真是不识好歹……”
“就跟黎珀那个废物一样!”
空气安静了几秒,忽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你是在说我吗?”
声音清润淡漠,虽然音量不大,却足够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巴尔克噎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黎珀会站在这里,更没想到他身边站着他一直在寻找的江誉。
“孩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巴尔克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黎珀和江誉间打量,“怎么,这就是你请来的帮手?你以为靠你们两个就能打得过我?”
“谁说不是呢。”黎珀好心地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又好心地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
话音才落,疯长的白色发丝突然袭来,岂料还没等碰到黎珀,就被一道强劲的精神力屏障拦住,眨眼间就化成了一撮白灰。
在江誉的保护下,黎珀不需要有任何顾虑。虽然他的精神力所剩无几,但没关系,这回他不需要用到精神力。
一缕蚕丝忽然从黎珀手腕处钻了出来,雪白的蚕丝融入空气,几近无形。
第二缕、第三缕……第无数缕。
丝丝缕缕的蚕丝从黎珀身体里扩散开来,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将黎珀层层包裹,为他铸造了一座华美又洁白的囚笼。
囚笼内,黎珀缓缓地闭上了眼。
眼皮底下,黑白分明的瞳仁颤抖着,渐渐笼上一层血丝。清浅的血迹从他的眼尾蜿蜒着流下,他抬起手,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笼罩在他周围的白色囚笼突然爆开,纷纷扬扬的羽毛一般的丝线散在空中,却如针一般凌厉,朝着巴尔克洒下一场密不透风的针雨!
巴尔克浑浊的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忌惮的神色,他后退两步,急忙使出招式抵挡。可他招数再多,也避免不了这无孔不入的袭击,只是片刻,他的心脏处就落了两根洁白的蚕丝。
“滋啦——”
蚕丝猛地扎进了巴尔克骨瘦嶙峋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