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君还好吗 第251章

第296章

五条悟的电话被摁断了。

他在从北国返乡的路上, 新干线在轨道上极速奔腾,黑夜之中,他看不清泛着绿意的农田, 只有大块大块团状的墨色结块,它们迅速后撤,只有紧靠田庄的古旧而整肃的一户建在透过窗棂的橘色灯光点缀下展现出庐山真面目。

他百无聊赖地托腮,连同打回一通电话追问的心都生不出,倘若平时, 针对娜娜明无厘头的、有些好笑的疑问,他定当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连打三十通电话,紧追不舍,直到问出个所以然来。但今天,想到接下来的会面, 他就一点儿想法都无了, 萦绕在心头, 只有淡淡的烦躁。

一想要回京都,他就打心眼儿里感到不耐烦。

这里的五条悟跟隔壁悟子不同, 他实打实在五条家度过了十五年无聊而闭塞的岁月, 才得以迎来一场青春的幻梦。

十岁后他按部就班地离开五条家的牢笼, 对外展示六眼瑰丽雄壮的美与压倒性的强大,百鬼夜行时一人灭去三分之一京都的咒灵, 这还是他手脚不够快!

随后是任务,铺天盖地的任务,祓除咒灵、猎杀诅咒师, 节节攀升至一亿元赏金背后,是他被骨与血成就的威名, 一时间,五条悟化身悬挂在日本诅咒师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人人自危。

他们中的一些就此销声匿迹,也有前往异国他乡苟活之辈,但英美也有自己的隐秘势力,过得好与坏,真是难料。

这里的五条悟正如同五条家期待的那样,被精心养育着长大,成为高高在上的神子,他懂得咒术、知晓强大,晦涩而高深的理学知识藏于胸腹内,大脑像一台精密而庞大的计算机,无时不刻在运转、解析,人世纲常中的糟粕早已被五条家人剔除了,他可以知晓资本的运作模式,以偶尔过问持有广袤土地与磅礴财富的五条家的俗世运转,却不必明晰何为青春的悸动。

十岁前的五条悟就是如此完美,而在他成长,由京都的斗室星空投向更大而广阔的天地中时,却产生了改变,就连前往东京读咒高都是他的一力专断。

对这场专断,五条家并没有心怀怨怼,五条家的当权人是五条哲,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小老头,他并不是现在的家主,年轻人却总愿意听这活了大半个世纪的小老头的主意。

似是为了迎接六眼的到来,五条家已沉寂许多年,他家的家主、乃至五条悟的父与母都是常见的庸人,在这群人中,五条哲显得格外富有余裕与智慧。

他向众人说明,六眼总是如此,当他们接触外界社会,便会迎来对家族的反叛,这是理所当然的,五条家是那么小,而他们的族人又看不见六眼眼中卷帙浩繁的涌动着信息流的世界,自然也不可能像他一样肆意开阔又富有眼界,既然期待神子带领他们,又怎能成为枷锁呢?

最多不过是缰绳罢了,成为骏马飞驰时左右边际的绳索,让他不至于背离人性飞向远方。

五条家做得足够好了,但悟依旧不愿意回去,这是当然的,他才感受了一年三个月的青春,第一次有了朋友,有挚友,有那么多要跟朋友说的话、玩的事儿、一起经历的生活,又怎么愿意回京都面对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古董呢?

但回去是要回去一趟的,因为五条家从未亏欠过他,不仅没有亏欠,还给了五条悟最高程度的溺爱,假设他离经叛道,那群老头子也会站在他的身后吧,这便是“神子”二字的重量。

他带着不那么愉快的心情下了新干线,出站口昭示五条家身份与地位的行政加长车静谧地停泊着,他拽得二五八万地上车,翘着二郎腿,也不跟司机对话,他肯定不知道五条家为何召唤自己。

等车驶入熟悉的家门,一伙永远静立在门口的老头子们排成一条横线,最中间的是拄着拐棍的大长老——五条哲。

悟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长久地落在拐杖身上,他看得出,抚育自己长大的老人并未在离开的大半年中身体迅速衰败,他的新拐杖是新制的一级咒具。

五条悟啧啧称叹:“你又做什么?”

五条哲一点儿也不觉得被冒犯,他慢条斯理说:“年纪大了、老了,伪装是必要的。”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五条悟说:“咒灵可不管你年纪大年纪小。”那玩意儿真能看出人的年纪吗?有那么智能?

五条哲笑眯眯的:“比起咒灵,人心才是最恐怖的诅咒。”人不比咒灵难对付?

五条悟吧,觉得这句话特别酷,在心头咀嚼了好几遍,就等着下回见到杰跟硝子,可以说出来装逼,现在的他对人心叵测,还没那么深刻的理解认知,说到底,他是高天的神子,凡人的喜怒与他有什么联系呢?

可五条悟不能让老头知道自己的想法,他要是暗地里嘲笑自己怎么办,他可不是学人精。

族老们把他召唤回来,摆明了要促膝长谈,不仅是老头子们,五条家的中流砥柱、中坚力量,四十岁的中年人们也登场了。

相较泰然自若的五条哲,家主大人略显局促,他付纹羽织下紧绷的身躯、眉宇间隆起的小山都在向五条悟传递某种晦涩而隐蔽的消息,而他真实的纠结收录在六眼中,却罕见地挑起一丝兴趣,让他探究这如同傀儡一般覆盖假面,中庸以至于流俗的家主大人露出这样的表情,究竟是什么事儿?

主谈判手是五条哲,大长老永远清楚如何安抚青春期的少年与他跌宕起伏的情绪,他选从五条家近期的任务入手,那些布置给准特级咒术师的只有五条悟才能完成的任务。

后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悟单刀直入说:“谈正经的吧,火急火燎把我召回来,有什么事儿?”

在场起码三分之二的人正襟危坐,用力蜷缩手指,是业已遥想到三分钟后鸡飞狗跳的未来了吗?

只有五条哲还不紧不慢的,像是在铺垫,又像是逐步渐入正题,他跟五条悟说:“悟大人已经十七岁了,放在战国时期已是个成年人。”

“隔壁禅院家的直哉,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有了服侍的婢女。”这话背后的流淌着的暧昧自耳廓钻入五条悟的大脑,流窜一圈后才解其真味,他也不是不懂,只是不感兴趣,同样是讨论年轻人的血气方刚,跟娜娜明他们坐一块就是男子高中生的厕所夜谈会,放到禅院直哉身上则让他露出了不屑的笑脸,又伸出小手指,掏了下耳朵:“禅院家的?谁?”

言行中流露他的轻慢。

“禅院直哉,直毘人的儿子。”五条哲纵容了他的轻慢,谈起禅院家的少主,如同挥手掸开一只虫豸,他跟五条悟说,“那样的人尚且要留下后代,更别说悟大人您了。”

五条悟冷笑,他双手按在膝盖上,眼中绽放出慑人的光,同大长老冷冰冰地说,“你把我当生育工具吗?”

同样的词,这里的悟与隔壁悟子并不相同,他的不满来得更加真切,带着股风雨欲来的迫人感。

大长老也没有那么潮,相较于新世界,他们典雅有余而进取不足,千年的礼教、制度与代表着特权的傲慢凝聚在五条家的家纹上,又伴随着做为实体的不曾毁坏的宅院,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大长老在富有生存智慧的同时,显得不那么善于变通,起码他不清楚世界上有种技术叫试管婴儿。

咒术回战的单一世界,人心变得更狭窄,世家也更守旧,说到底,他们的特殊力量在国境线以内不可替代,没了唯恐被神道教、除妖师、异能力者以及怪力乱神取代的紧迫感。

大长老说:“这是不可能的,只是悟大人的天赋该被传承下去。”

五条悟偏生不吃那套,他冷笑着说:“若六眼是显性基因,也不至于几百年不出一个。”

大长老一团和气:“总要试试看。”他又说了略显沉重的一句话,“这也是您的责任。”

意想不到的是,五条悟并没因为这句话而掀桌,责任,这沉甸甸的两个字本代表了世间次正的论调,他对正论向来嗤之以鼻。

最正的论调恐怕是杰的说法,一些宏大的普世价值观,譬如强者要保护弱者,五条悟听完这话就要做鬼脸。

可他到底是集全家族之力供养出来的神子,对家族他不说有感情,起码是有链接的,五条家将他奉若神明,他也得指引前进的方向。这些五条悟是接受的。

可……婚嫁?这就不在他负责的范围内了。

这天的讨论不欢而散,恐怕族老们根本没想到能说服五条悟,当他摔门而出宣布“这家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时,甚至隐秘地松了一口气,一些人并不愿意开启这场必将以失败告终的谈话,如果势必取得不了成效,那为何要开口呢?

只是大长老有自己的考量,他或许只是想告诉五条悟,你也到这岁数了。

*

悟离开五条家时浑身散发着不愉的气息,他都没有让匆匆赶来的司机发动引擎,而是迈开长腿走入宽阔笔直的大道,拦下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载着他奔向京都站,他并没有掏出手机给夏油杰传短讯息,嘲笑老人家的异想天开,他与杰是心灵上的挚友,强大得势均力敌,可他们来自截然不同的家庭,并因各种各样的方式,与家族相处不甚愉快,因此,他们这届的三人不会刻意谈论家里的事儿,这就像是缄默法则,在咒高的他们,也仅仅是他们,只代表自己。

下车了,看向黑底红字的时刻表,才意识到今天的不愉快远没有结束,他在秋叶原的咖啡厅时偶听见三两抱作一团的国中生、高中女生叽叽喳喳讨论“水逆”“上升金牛”等星座知识,他是否也在水逆期呢?

无论如何,今日离开京都已成了不可能的事,他还没有熟练地掌握瞬移,再说了,从京都到东京,五百一十三公里,除了杰权作代步的龙,没有比新干线更好的选择,他还不至于自我折磨,在计程车上耗费无数个小时,走国道回东京。

那去哪里呢?

亏待自己是不至于的,去旅馆住一夜吧,那些纯日式的旅馆是五条悟所不喜的,他不说厌恶和风的一切,榻榻米所散发的苇草气息、由朽木构筑起的雕梁画栋——再昂贵的木头在他眼中不过是代表着旧时代的朽木罢了。却也没那么厌恶,以至于一日也不能住,只是让他选,富丽堂皇的由钢筋混凝土搭建的高大建筑物才是他所喜爱的。

但这不过是一夜,看时刻表,再过四个小时自京都发起的列车又要重复它每日一成不变的劳动,坐最早一班车回东京也不失好主意,他也不是那么需要睡眠的,一夜而已,他可以做很多事。最重要的是,能赶上东京的午餐。

这样想着,五条悟心下有了决定,他决定找地方度过一夜。

他脸上流露出点生动的少年气,五条悟想起了七海与灰原雄口中的网咖,连杰跟硝子也听说过,他时常看漫画与小说,除却那些代表着爱与梦想的异世界创作外,偶有都市青年向的,并非挥洒汗水与眼泪在倾泻的夕阳下朝甲子园进发,而是一些青春少年的隐痛与静谧的爱恋。

以五条悟的性格,定当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他却记下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譬如新宿的黄金街、二丁目的酒馆,蜗居在网咖里的青年,或许还有空间狭小只容三人站立的拉面店。

他问过夏油杰他们这些地,以一种兴致勃勃的、故作高深的口吻,七海跟灰原说他们听说却从未去过,那是当然的,这两人分别是一等星悬挂在肩头的优等生与运动系男子,倒是他的两个同期似有过次经历。

硝子点燃一根烟,这就是校内的好处,她能随时随地享受尼古丁的滋味,不需要专程跑到吸烟的角落。

穿套装打领带的大叔会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五条悟吵吵嚷嚷地嘟囔着:“杰、硝子,你们知道那地方吗?”

硝子就着朦胧的烟雾,回了短促而喑哑的一声:“啊。”

Led灯管投射出的细碎灯光与烟雾相交融,他们正在高一的教室里,硝子倚靠讲台而立,夏油杰呢,则坐在七海的位置上,烟雾笼罩主他的半张脸,只有那一双眼睛,流露出些许的笑意,间或夹杂着捉摸不定的情绪,他同五条悟说:“那地方不适合你,悟。”

五条悟不懂的夏油杰眼中的情绪,他向来是不会读空气的,而夏油杰真有那么多的想法、情绪吗?也未可知。

于是五条悟用他一贯的,用硝子的话说“理所当然的撒娇”口吻回馈道:“为什么啊,杰,有什么不合适的?”

理由很简单,网咖的环境太恶劣,闭塞的空间与仿佛流淌着暧昧情愫的虚幻是漫画家的艺术修饰,真正住在其中的是一些与家庭割裂或者负气出走、缺乏金钱眷顾的游民,曾经夏油杰在网咖短暂停留的日子,都伴随着晦涩灰暗的情绪,与绕不开的争执,大脑充满愤怒,那么身处陋室之中也无从感知。

但这一切是不需要跟五条悟讲明的,他只是含糊地说:“就是不合适而已。”

五条悟的注意力又很容易被转移,尤其是他不那么在意的事。

于是又热热闹闹做别的去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五条悟陡然想起当时的一番话,他轻快地打定主意,决定去网咖。

他思索的那么一小会儿,从东京方向驶来的最后一班新干线到站了,在车上的只有寥寥数人,咒术师是没有的,他压根没有感受到属于咒术师的,被精加工的咒力。

只是有一团,该怎么说呢,颜色也太眼熟了,但是杰的咒力不会这么弱啊。

正如同一棵大树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树叶,人的咒力也是一样的,在五条悟的脑海中有一块色谱,人们的咒力色被动地给六眼收录了。

他不会费心记录普通人的色彩,可挚友的颜色必定记得。

五条悟忽然回头了,眼中的画面如同电影里的一帧,暂停、定格,耳边传来胶卷哗啦啦滚动似的声响,穿堂风扫过京都站内稍显寂寥的甬道,托起沉重的发尾——连同杏色的绒线发圈在风中勾勒出俏丽的弧度,与覆盖雪白面孔的纤长发丝。

说来也怪,夏油杰本人不算很白,比不过五条悟,那真是与他白发相得益彰的浅色,可杰变成女体,肤色也一键美白了,或许是男女之差异吧。

手上提着一款小牛皮鞣制的四方形学生包,这又是五条悟不曾看见过的,杰是赤手空拳战斗的大师。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了,璀璨的星瞳中只装得下一个人的影子,他无时不刻告诉运转的大脑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在汹涌的信息洪流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余萦绕在耳畔的白噪音。

“杰?”他听见喉头震动挤出的短促音节,看他痴愣的、不知该做出何模样的表情,仿佛陷入了一场白日幻梦。

而夏油杰呢?她只是顺着呼唤自己之声,望向源头,看定五条悟的瞬间,她脸上划过精彩纷呈的诸多情绪,生动的色彩被六眼忠实地存储在记忆的最深处,最后化作一声震惊的,又难以置信的低吟:“悟子?”

悟子?

*

窗外倏然落起淅沥沥的小雨,开头只是密集鼓点般的细珠,砸在M记一整面的玻璃墙壁上,十分钟后汇成小瀑布般的水流,在厚重的玻璃面板上倾泻而下,细密的水珠铺天盖地地笼罩这座城市。

M记隔离了雨,圈出一块覆盖温暖橘色光芒、流淌着清爽凉风的天地。除却杰与悟,只有三三两两的不得志的成年人,一些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吃薯条,还有用公文包该在头顶,迎着突如其来的骤雨,跑进这躲雨。

五条悟与夏油杰也遇见了雨,他看似若无其事地展开无下限,无形的障壁覆盖着他。

杰没有带雨伞,谁能想到京都会有雨呢?

无下限让悟免于受到雨的侵袭,他做了一个动作,解开校服外套的扣子,又利落地拽开一只袖,空出的一半校服盖住了杰的脑袋。

杰:?

悟说:“这样就行了。”

夏油杰的身体紧贴着他的黑色内衫,几乎能闻到浸润长发的佛手柑气息。将近一米九的五条悟看着她头顶,忽然说:“杰你变矮了。”

夏油杰含笑说:“是悟子变高了。”

“悟。”他更正道,“是悟。”

他维持这一略显笨拙的姿势,跟杰走入最近的M记。

夜已深,M记的店员也疲软起来,拖着有气无力的调子说:“欢迎光临。”

他俩点了些吃的,五条悟不用说,汉堡汉堡与汉堡,他看杰对菜单犹豫,最后选择了份量减半的套餐。

他几乎是不会在意杰常点什么,可就在刚才,他对着菜单思忖的神色突兀撞进悟的脑海,以至于他冒出这样的念头“她跟杰点的完全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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