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妄尝了口蔬菜粥,对他来淡了,但熬的很稠很香。
别墅的年头看着挺长了,余琦没说二楼外的地方也不许去,林妄吃完饭趁着时间在一楼转了转。
走了一圈最大的感触就是,这里怎么没有大灯。
做成各种艺术品的感应灯藏在各个不起眼的地方,林妄昨天来的时候已经见识到了,跟魔法小城堡似的,走哪亮哪。
林妄就在一楼待了一上午,翻翻手机走走路,还跑外面看了半天种成一片的蔷薇,又吃了午饭,等到太阳往下滑了也没见着阿姨嘴里饿了的池先生。
早上起来就蔫儿,还一上午没吃东西,猫屋里也不知道琢磨什么呢,听保姆话里的意思还不是一回两回了……也就是两个人不熟,也不是能亲切起来的关系,不然这会儿林妄肯定已经上楼把人带出来按桌子上吃饭了。
忙人闲不住,日子不按计划走心里不舒坦。对林妄来说,凡事都得有个确定的时间,时间内必须干完才成,休息更是掐头去尾尽量少留。
林妄以前就是靠着这股韧劲儿一步步爬起来的,他习惯了,改不了的东西烙身上,不动弹就浑身烧得慌。
来到书里之后到现在连待了三天没正事儿,林妄有点待不住了,除了陪池渊之外他想找点事做。
卧室有一张书桌,林妄从抽屉里翻出纸笔,坐在那儿跟个刚毕业的学生似的自我规划。
他对干回老本行没什么执念,以前也是看准市场风向赚钱才做的,跟喜不喜欢没关系。现在欠着债,林妄还是只能想着钱。
这一年按合同陪池渊创作,或许还能走走综艺赚点外快,明年池渊答应给两部大热剧,可以做主要收入。林妄以前也有几个演员朋友,偶尔聊天谈到薪资就觉得他们来钱快的跟闹着玩儿似的,他打算试试。
林妄社交场上演过不少戏,真上大荧幕也就几次知名企业家的采访,词儿也是先背好,主持人按着步骤问,林妄按着步骤答。他记东西快,过程对他来说挺简单的。
后来有一期采访视频被一个百万粉丝的博主单独剪辑发了出来,林妄的画面被放大,又重新配了音乐,几天里点击量过了千万,林妄靠着这张脸还火了一把。
上辈子林妄有健身的习惯,为了高强度的工作林哥正经八块腹肌肩宽长腿的好身材。三十岁不算大的年纪,脸还嫩着,经的事儿多就显得气质成熟,特别招小年轻的喜欢。
林妄不止一次听人说跟他在一块儿感觉踏实,问他林哥咱俩试试行吗,林妄就开玩笑说我也想踏实,你能让我踏实么。
他说话的时候不严肃,眼尾总带着笑纹,但对方还是听懂了,原来林哥喜欢成熟的——这事儿就这么传出去了,林妄自己都不知道他喜欢成熟的。
视频火了之后网上一群小孩还给分了类,什么爹系叔系成熟款的林妄也没细看过。
那段时间生意上的朋友见了面就趣儿他,说林大明星给个签名儿,林妄开得起玩笑,一挑眉,真给往衣服上签。
后来听说真有不懂事的小孩花钱买那些衣服,林妄就把这茬避过去了。
林妄拿手机看了两部原主演的电视剧。演技不能说没有,只能说不多。他低头在纸上写了上课两个字。
要是接了戏,必须提前学一段时间,不然上去纯丢人现眼,糊弄事儿瞎演演砸了也对不起观众,过不去良心那一关。当初最缺钱的时候,林妄也没赚过一分不对路的钱,不然以他的脑子至少少奋斗三五年。
他就是这样的人,平和的时候好像什么都行,触到底线了又比谁都硬。
计划二刚写了个“2.”,手机响了。林妄揉着肩膀点开,短信里就两个字儿。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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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没合眼,池渊窝在创作室的小沙发上昏沉了一天,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很难睡好。空调开着,冷气照着身上吹,从早到晚吹足了一天。
私人手机嗡嗡声响了几次,池渊当没听见,把手机藏到靠枕下面继续闭眼睛装睡。电话一个月固定来一次。上次没接,上上次也没有。
过了半小时,手机又响一遍,池渊这次直接按掉了。挪开挡在眼睛上的手臂,静了一会儿,才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脚边是堆散的稿纸,每一张都写了东西,又被很用力地划掉。
微信消息未读刷屏,最后一条是“池渊,你得和我谈谈了”。池渊在两个月后第一次回复,敷衍的一个字,“忙”。对面锲而不舍地问池渊在忙什么,措辞缓和地试图了解关于他生活的蛛丝马迹。
池渊扔了手机,从地上捞起一张纸,上面几行字看得他嘴角淡淡地勾了下,嘴唇没张开,从嗓子里哼了一段旋律。
空荡的房里,沙哑的声音像淋了夏日骤雨的风,湿润,沉静,温柔,让人耳朵心脏酥酥的,想靠在池渊身上感受他唱歌时喉咙的震颤。
可惜,几秒后声音戛然而止,那张纸也重新落在地上和其它废稿叠在一起。
脑袋里似乎有想哼出来的曲子,但是很乱,又很空,和池渊这个人一样,面上永远平静,内里什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卢金鹤也是个唱歌写歌的,但他总说池渊跟他们这帮做音乐的都不一样,池渊写的东西不一样,池渊的是艺术,往根儿上说是命里带的,是玩赖也是玩命……喝了酒搂着池渊肩膀一句话能反复说八遍。
池渊每回都嘲他,嘲得卢金鹤从小和他绝交过好几百回。但池渊一次都没反驳过他。
或许艺术家的情感只有丰沛到溢出来,才能支撑肆无忌惮的创作和挥霍,所以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渠道捕获灵感,充实自己。
池渊没有,他的所有都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圈里,圈外的东西他碰不着。有时候这个圈很大,装得下另一个完整的世界,池渊在里面透过玻璃看外面,也觉得有趣。有时候小的令人窒息,像张空白的纸,浇了水,湿湿地捂住脸,什么都看不清。
空白的东西总得放点东西在上面才鲜活,池渊自己是空的,所以要放别人的。
池渊从儿时起就总是在观察,看着一样东西从动到静,从生到死。他习惯于看云卷水流,看蔷薇腐烂,看一只已经死了的螳螂,看跪在螳螂边上的人,哆嗦着嘴唇问他可以离开了吗。
恐惧的声音很小很小,池渊会站在很远的地方敲一下笔尖儿,声音脆且轻,落在螳螂的触须上。
手机再次响了。
池渊靠在沙发上,晕眩感透过墙角的夜灯照射到眼底,让他连水都喝不下去,过了会儿才捡起来按掉。
微信聊天框上又添了消息。
“池渊,你已经写过很多别人一生都追求不到的歌,你可以停下了”。
“暂时忘了那些空稿纸,它们不会填满你”。
“两个月了,我们必须谈谈”。
池渊指尖戳了戳这两行字,忍到现在的烦躁从神情里看不出,仰了仰头,脖子贴在沙发靠背上,指尖速度频繁地按着屏幕,最后按下录音键:“十分钟。”
消息终于不再滚动,对方庆幸池渊终于配合,耐心地等待十分钟后的回电。
十分钟能干什么,能把林妄喊上来。池渊眼神冷淡了些,懒洋洋地垂着头,调出那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发送短信。
“过来。”
第6章
林妄敲了两下门,里面没动静,他挑了下眉,按着门把手推开了。
屋里光线很暗,绛色花纹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以至于林妄第一时间都没看清屋内的布置,只能在黑暗里摸索。一股很淡的类似某种花香的味道飘过来,林妄吸了下鼻子,反手带上门,终于看见了房间角落的沙发,和靠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池渊。
从林妄的角度看,池渊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慵懒松弛的,像刚睡醒。
“来了。”环境过于安静,林妄说话的声音刻意地配合着放低,说完站在原地,等待池渊的指示。
池渊没抬头看他,目光停留在屏幕上,黑沉的瞳孔映着一点点光亮,林妄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白皙的下巴,和绷紧的一点下颌线。
林妄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或者说池渊从那张纸面合同上给了他明确的指示。一行行文字都透露着同一个信息——这一年内,林妄一切行为的前提,只能是池渊的允许。
所以林妄只能继续站着,垂着手臂,看着远处沉默到仿佛没看见他的池渊。
屋里的冷气一刻不停,林妄搓了搓手指,下来的时候只穿了件短袖,很快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变得冰凉。林妄一边用胳膊贴着衣服取暖,一边回忆池渊给他准备的衣柜,里边好像只有短袖T恤。
林妄走神时眼睛也有神,好像多专注多尽心,这招糊弄过很多他懒得结交的人。
社交场上修炼出的本事今天却翻了车。池渊忽然放下手机,看透林妄想法似的偏过头,被林妄在心里夸过几次的漂亮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他。
让小自己六岁的男人这么看着,林妄心里没来由升起点儿心虚来,放在裤边的手很快地蹭了下布料。他很轻地吸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勾了下嘴角,冲池渊点点头当做打招呼。
池渊对他的示好没有任何正向回应,靠着沙发的姿态慵懒却并不放松,连带着林妄都做不到彻底松垮后背,只能稍微绷紧肩膀,维持着体面但不轻松的姿势。
自我就是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细节里被慢慢蚕食,只是起初痛感轻微,让林妄无从察觉。
屋里太暗了,视觉被最大限度地削弱,其它感官被潜意识放大。林妄清晰地听见斜后方的挂钟秒针发出轻而细的“咔哒”声,像抓着他耳朵,生硬有效地强调时间的流逝。
让林妄站在这的行为,变得像个让人不安的惩罚。
先于触觉时,眼神可以表达很多情绪,回避,无措,冷漠,胆怯,还有压迫……惯于操控的人喜欢用眼神当做开胃,让被征服的一方从冷静变为躁动,失去苦苦维持的理智,最后变成被动的猎物。
池渊目光冷漠黑沉地盯着林妄的眼睛,伴随着钟表重复的“咔哒”声,极其缓慢地挪动到林妄笑着的嘴角,捕捉到喉结细微的滚动,最后回到那双沉稳的眼睛。
林妄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很久没站在这么被动的位置让人从上到下地看个遍,有点儿不习惯。但还好,林妄自认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只是看看,林哥让看。
手臂稍稍放松与身体分离,林妄忽略深深种在心底的那点怪异,摊开自己,准备好接受池渊的审视。
“过来。”
简洁有效的两个字,轻飘飘地打断了林妄的冷静,池渊抓耳的嗓音在沉默许久的房间里有一种冰栎的冷硬质感。
刚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绷起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林妄没说什么,迈开腿穿过黑暗走到池渊对面。现在这样情绪不上不下被吊着的感觉,他觉得熟。
纸张被拿起时发出让人不适的摩擦声,林妄低头看向池渊的手,手背很白,修剪整齐的指甲是浅粉色的,骨骼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空白的稿纸,有一种说不清的圣洁感。
林妄看得有些过于专注了,池渊就这样让他看,在他出神到最深的时候,曲起手指,“啪”地弹在纸上。
这是除了钟声外,屋里第二种物品发出的声音。
林妄的呼吸骤然紧了紧,同时看着池渊松了手,稿纸舒展着落在了前面的玻璃矮几上。
池渊拿起一旁的笔,手背的青筋都是恰到好处的张力,轻轻一抛,笔尖砸在纸面,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尖细刺耳的声响。
林妄不明显地皱了皱眉,第三种声音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抵触。
池渊腰腹微弓,身体贴着沙发,漆黑的眼直直地盯着林妄。他很有耐心,上上下下地看,看得林妄有点儿发躁了,才漫不经心地垂眼,道。
“坐下。”
?
林妄脸上的表情有点儿难以言说,他先看那块艺术形式大于实用意义的小小的玻璃的茶几,又看只占了半个茶几的小小的稿纸,嘴角不愉快地扯了下,被愚弄的火气从心口往上窜。
林妄深呼吸了一下,又很好地忍住了。
来这里不是享福的,天下没有白得的钱财,这都是代价,林妄目前为止觉得他有准备,他都能接受。
茶几是那种放果盘或者零食的,很小很矮,摆放得离沙发很近,在池渊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池渊的膝盖就抵着茶几的边缘。
林妄看了几秒,有点艰难地吸了口气,最后选择侧着坐下去,避免让自己的腿和池渊的长腿打起来。
一米八几的人侧着屁|股挤坐在这一小块稿纸上,下面是还没有他小腿高的矮几,整个场面说不出的滑稽羞耻。
艺术品都中看不中用,林妄怕茶几被他坐碎了不得不绷紧大腿,挺直腰,用力踩着地面,整个人以一种尴尬狼狈的姿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林妄耳根有点儿热,心里也难免有些臊,但他很能放宽心地劝慰自己,池渊至少没让他跪地上。
林妄的心刚放下一点儿,池渊忽然抬起腿踩住了茶几的最下面,力度不重地一蹬——林妄的身体立刻转了小半圈,膝盖并在一起挤在了池渊的腿上。
茶几底下有滚轮,沙发前面铺着厚重的地毯,林妄坐上去的时候竟然没发现。
池渊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大表情,丹凤眼睑裂狭长,双眼皮的走向绵延上挑,让一张冷淡禁欲的脸越禁越欲,让人不敢靠近又浮想联翩。
现在这双眼睛里情绪藏得很深,好像在禁着绷着什么,直白地勾着林妄看,看久了又让林妄也下意识跟池渊一起绷着。
两个人变成了几乎没有距离的面对面。池渊的左膝挤在林妄两个膝盖之间,一个很危险的姿势,让他彻底处在被动的位置。
林妄做惯了主导,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如说从进门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地踩在他每一根不喜欢的神经上。
但也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