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还欠着,各种各样的一堆。明天又怎么办?大到还钱,小到一日三餐,都需要她着手安排。
手机终端那边闪出一条来电,燕徽柔安静地擦干净了眼泪,接通了电话,压低声音:“茶安?”
“燕燕,你问的路子我也不知道什么。但我入职的那个穿书局有个对外的撰稿活动,这次是我负责的项目,主题是一本言情文,你要不要来试试?”
“撰稿?”燕徽柔轻声道:“我没有写小说的经验,而且也没有太多时间。”
“呃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大长篇啦,也不用你写一本小说出来。世界观,主要角色,男女主什么的,题目都会给,就是可能需要你进行一些填充。目前我们缺的事,就是那种原创人物设计,类似于oc……不知道你玩过没有。”
“原创人物设计?”
“对,不长的,但是要求质量。我们组把别的都弄好了,就是……嗯……一群理科生,笔力堪忧,写出的不是傻白甜就是油腻下头男。所以想对外征集了,人物大纲大概几万字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最高奖金有十万。我推荐你尝试一下,毕竟你……最近也挺困难的。”
十万?
燕徽柔顶着满脸泪痕,轻轻颤了一下眼睫。
她确实很需要这笔钱,毫不犹豫地答:“好,我试试,你把要求发过来吧。”
第96章
为了这十万奖金, 燕徽柔对这个人物构思得很慎重。
她阅读完了项目组给出的题目以后,又花了两天时间吸收了基本的世界观,情不自禁地用高中时做题的思维,来揣测出题者的用意。
要设计出最容易引人共情的人物, 第一眼抓住项目组的眼光, 反派应该是最合适的。
毕竟女主看起来已经足够傻白甜了, 再来个真善美的角色容易撞号, 不是那么容易被选上。
其次是,反派定位的角色,读者对其的道德预期不高,剧情更容易写得大开大合。
确定了基调以后, 燕徽柔立马打开文档开写。
只是在敲到第一个字的时候, 陷入了词穷。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好像是和一个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性格的陌生人强行攀谈。每敲一个字都尴尬得发慌。
燕徽柔叹了一口气, 捧起自己的脸颊。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然后又重新坐了回来。
而后她又想, 为什么是和陌生人攀谈呢?
明明应该是一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燕徽柔的思路豁然开朗,也轻松了很多。
是的, 在她成为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之前,她一切的原点,应该就是一张白纸。
一张涂满了燕徽柔思想的白纸。
就这样, 江袭黛出生了。
她孕育在造物者的思想之中,如同另一种关系的母女。
母亲和女儿不会完全相像, 甚至两个极端,但是无论是基因的延续还是生活环境的塑造, 总会有千丝万缕的相似联系。
像是冰山潜伏在深水下一样。
燕徽柔在下笔之前学习了很多人物设计技巧,只是当她真的写起来时,却好像物我两忘一样,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毕竟她笔下的这一方小小的世界,没有堆高的债务,不用强撑着安慰应激的妹妹,没有在外边儿遭受的那些白眼,没有失去亲人的潮湿雨季,也没有现实的柴米油盐……
结束一天的工作,把小懿哄睡以后,便可以埋头写稿,这是燕徽柔难得能真心放松的时光。
燕徽柔凭着直觉写下去……
她总感觉那个小反派安静时很乖巧,爱吃甜食,大概也会喜欢糯米丸子那种柔软的食品。她喜欢熠熠生辉的珠宝,更爱颜色鲜艳的衣裳。她天真又敏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也绝对不愿意一个人待着。
人生太过现实,最近碰上的人有多势利,燕徽柔笔下的她便愈发纯粹真挚。
境遇太过灰暗,而江袭黛明媚灿烂,有着蓬勃顽强的生命力。
燕徽柔为了钱不得已在外面忍气吞声,而江袭黛本性桀骜,鲜少收敛自己的锋锐。
她在现实中遭受的苦痛,难免通过笔端流露。
曾经记得母亲也说过,文艺作品打动人心,需要情绪的支持。
于是燕徽柔愈发压抑痛苦,江袭黛便愈发立体鲜活,血肉丰满。
燕徽柔心中被磋磨出来的伤痕渗出了鲜血,她仿佛蘸着那些血液,一笔一划,在另外一个空间描出了一朵沥血的玫瑰。
她当时完全未曾意识到,自己对江袭黛倾注了多少的感情和爱,渴求、慰藉,甚至还有深层次的欲/望,就这样在五味杂陈的交织中,于绝望里孕育着新生。
明明是几万字的稿子,燕徽柔再意识到时,已经写了十几万字了。
她那天没有再继续写下去,而是从头浏览了一遍,总感觉不大对劲。
由于造物者的偏爱,这个角色反派的意味并不浓。似乎对女主完全没有压迫感。
燕徽柔意识到自己偏题以后,从头又修改了一遍。加入了很多剧情,试图让她黑化得合理一些。
不过这时候燕徽柔已经不怕人设ooc了,毕竟江袭黛已经丰满到€€€€燕徽柔对她如数家珍,哪怕闭上眼睛也知道这个角色会如何行动的。
添加一些转折剧情的事,顺其自然。
只是不知道为何,燕徽柔在把她的人生也塑造得支离破碎的时候,却难得感到了一种罪恶感。
她所做的是,塑造出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色,然后再把她一一毁掉,成就其悲剧的美感。
好像以前和妈妈去太空电梯旅游,她贴着透明的窗户,看着宇宙外璀璨的星星相撞,光芒在毁灭那一刻才是最为绚烂的。
绚烂过后,便只剩一地残渣了。
燕徽柔在敲完最后一个字时,罪恶感依旧存在,而后居然觉得畅快起来,她难得有这样阴暗的思想。
可能是因为生活太苦了,道德让她无法向现实社会进行宣泄,也尽力给周围的人不发泄负能量。
这个小空间曾经拯救了她无处安放的痛苦灵魂,也成为她宣泄的渠道。
如果没有江袭黛,燕徽柔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度过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
燕徽柔合上笔记本,幽蓝的光线从她脸颊上消失。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就是在这一天,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那个小姑娘穿着古香古色的红色衣裳,孤零零地站在远处。四周都是一片茫茫的白,只剩下那一个孑然一身的红点。
自己想要靠近,但是却无法抬足。
燕徽柔睡眠不沉,猛地惊醒,一看时钟已经到了早晨六点。她上线打开自己和陈茶安的聊天框,拖拽了那一个小小的文档,拇指摁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发送。
燕徽柔心想,要不再改一下呢?
但是她心知肚明,再创造一个新的角色,可能不会写出这样的效果来了。不,是绝对没有这个更有竞争力。
十万块的奖金对她来说很重要,哪怕为了妹妹。
……而且,她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感性了?还是说这段时期的无助,让她依恋起了一个想象中的人物?这听起来怎么都很荒谬。
再怎么喜欢,她也不是真实的,只是一个虚构的角色而已。
燕徽柔苦笑了一下,心里觉得有点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
她敲下了回车键,文件传输成功。
过了半个月,陈茶安打来电话恭喜她:“我就说你可以的燕燕,被选上了!奖金三个工作日以后打到你的账户,注意查收。”
燕徽柔松了口气:“也要谢谢你,不然不会知道有这个门路。”
“小事。你妹妹下一次手术的费用凑够了吗?”
“嗯,加上这笔钱应该够了。”
燕徽柔还记得那一次的手术很成功,再次出院以后,她身上的活动度大了很多,余怀懿勉强能撑着支架走动。
最高兴的甚至不是小懿,而是燕徽柔。她甚至背过去流了点眼泪,便听到妹妹问:“姐,这次花了多少钱?”
“没有太多的。”
“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什么?”燕徽柔难得和她有这么和谐的对话,轻声答:“我会想办法筹钱,治好你啊。”
“我是说……妈妈都走了,钱也花光,我还没法自理,只能靠你养着。你下辈子,就守着我过吗。你的学业,你的未来,你如果结婚……”
“怎么想那么远?你在害怕吗?”燕徽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小懿,我不会走的。”
虽然债务还在累高,怎么挣钱都于事无补。
但是燕徽柔对于余怀懿的治疗从来不拖,钱可以往后再挣,但是她希望自己唯一的亲人慢慢好起来。
可是……
燕徽柔根本不会想到,妹妹能够勉强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她外出,用支架撑着自己走到窗边。
然后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她赶回来时,只在敞开的窗户上找见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
€€€€我活着太累了,你也是。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姐姐。
*
自事故发生了差不多两年以后,燕徽柔失去了最后一个血亲。她没有想到自己挣扎着向上的那些日子,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惨淡收场。
人生剧变起来,从来荒谬得不讲道理。连带着她曾经幸福的那些日子,隔在一条泾渭分明的时间线前,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燕徽柔的信念在小懿走后迅速崩塌。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能之前一切的努力都是错误的,她早就应该和妈妈一起离开。
陈茶安总是打电话来问问她,平均一天一次,像是生怕她也出事。
燕徽柔情绪极其低落,但还是礼貌地说:“我还好。真的,没事……”
“你实在受不了,就哭一顿怎么样。”陈茶安道:“哎呀,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出问题的。”
“……哭不出来。”
“不能干傻事啊,”陈茶安:“哭不出来,你要不去干点什么发泄一下?干点损事也可以啊,譬如把楼底下的流浪猫捉走全噶上一刀,我低落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干,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