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轻咳,忍着笑:“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裴二:“……”你就是不信。
旁边的陈青直接笑道:“你知道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形容并州的裴世子还差不多。”
裴二蹙眉:“裴世子是谁?”
李禅秀此时倒是止了笑,认真向他解释:“裴世子是并州的守将——裴椹裴将军,也是燕王世子。据说他骑射相当厉害,少年在洛阳时,就因百步穿杨、一箭双雕,名震洛京。”
裴二见他这般神情认真地夸一个他没听说过的人,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忽然想到,那位裴世子还在洛阳,满负盛名时,沈姑娘也在洛阳,正是闺阁少女……
偏偏陈青这时又在旁语气夸张道:“听说裴世子18岁那年,就敢手持银枪,一人亲率两百铁骑,冲进胡人大营,在三万人中来回冲杀,杀得那些胡人惊慌不已、阵脚全乱,还擒获数名胡人的王族,威震北地。”
一听他们谈起那位燕王世子,其他伤兵也忍不住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嘴地接着谈论。
有说那位燕王世子是趁胡人夜半休息,杀对面一个措手不及,才取得大胜。也有说燕王世子少年英雄,浑身是胆,带着两百铁骑如狼入羊群,硬生生杀得那些胡人不敢动弹。
“唉,要是咱们大周多些这样的将军,北边的土地早就收回来了,咱们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担心胡人突然又来袭击。”
最后,一个胡须有些发白的老兵感慨道。
李禅秀静静听着,面上辨不出情绪。直到人都散了,他才回神,又看向裴二。
裴二此刻垂着眸,神情似乎有些沉闷。
李禅秀以为他受了打击,不由宽慰:“你不必多想,蒋百夫长箭法虽好,但远不到百步穿杨的地步,你若真有这本领,大比时一定能赢。”
裴二抬头,却看着他问:“你觉得那位裴世子厉害吗?”
李禅秀闻言微怔。
裴椹自然是厉害的,他虽没见过对方,但梦中后来,中原大地沦陷,胡人的铁蹄直抵长江北岸,饮马窥江,正是裴椹力挽狂澜,守住长江,夺回淮河防线,为仓皇难逃的大周朝廷又延续十几年国祚,不过……
李禅秀收回神思,微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知他厉不厉害?”
原来没见过?
裴二心情顿时又好起来,面上却故作镇定,假装拿起那份小册子继续研究。
第13章
李禅秀也拿起第一份册子,跟裴二分析起蒋百夫长的招式,并借自己梦中后来的经验,提一些见解和拆招的办法。
营帐内人多嘈杂,他说话声音不大,有时会被盖住。
几次之后,他干脆拉着凳子,坐到靠裴二近些的位置,身体也微倾靠近,好似挨着。
裴二瞬间僵住,李禅秀的忽然靠近,令他心脏一紧,瞬间乱了节奏。
他僵着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对方,做出冒犯的举动。但视线却忍不住轻轻看向旁边,鼻间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浅淡药香。
李禅秀仍低头在讲解,干净漂亮的食指指着册子上的小人,侧脸轮廓清丽,眼睫浓长纤翘,偶尔随着他说话轻颤,耳廓皮肤纤薄,白玉似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忽然,李禅秀停下讲解,转头看过来。
裴二猝不及防,视线被抓个正着,一时怔住。接着耳后阵阵发热,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心中也忍不住懊丧。
沈姑娘定会觉得他轻浮。
他懊丧地想,视线也不敢再看对方,下意识飘向别处。
李禅秀只是讲了半天,没听见他回应,才抬头看他。此刻见他好像在发呆,有些神游天外,不由一阵无言。
“你刚才在听吗?”他探身问,距离又近了几分。
裴二呼吸微滞,身体不由微微后仰,僵着手脚更不敢动,声音干涩:“听、听了。”
李禅秀:“……”感觉不太像在听的样子。
他不由叹气,虽说起初想找一个有点呆,不那么聪明的人成亲,但裴二最近发呆的次数未免也……有点多。
身体退回原来位置,他摇摇头,拿起小册子,决定再给对方讲一遍。
裴二见他拉开距离,终于舒一口气,只是又微微失落,直到李禅秀再次讲解,才终于收回神思。
这次他终于在认真听,时不时也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快一个半时辰。
李禅秀听旁边有伤兵说该用飧了,才发觉已至傍晚,忙放下册子,起身道别。
裴二紧跟着站起,要送他。经过陈青床边,顺手又拿走木拐。
陈青对他这种行为已经习惯,不想说什么,倒是忍不住打趣地多看他和李禅秀两眼。
其他伤兵躺在床上,一个个装得正经,其实有不少人也忍不住用余光偷觑。
谁能想到,伤兵营里那个之前昏迷多日,被军医都判了“死刑”的穷小子,居然要娶他们这最好看的沈姑娘了。
几个年轻伤兵羡慕得酸溜溜,又忍不住用目光揶揄裴二。
裴二察觉他们在看,忽然转头,面无表情地扫众人一眼。
啧,没趣。
大家忙收回视线,继续假正经。大约是相处久了,都知道他只是性子冷,不喜交流,人其实不坏。
裴二和李禅秀一道走至营帐外,天边夕阳渐垂,寒风渐起,余晖似乎也变成了冷的。
李禅秀抬手遮眼,看向天边那片冷橘色。
裴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没看出什么特别,迟疑一下问:“沈姑娘,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等答案,他想明天早点到营帐外等对方。
李禅秀听了,却陷入沉默。
再过两天,就是寒毒发作的日子,除了发作当天寒冷难忍,前后两天也会畏寒。
他已经决定要装病几天,假装是风寒加重,原本打算等装病后,再让人跟裴二说,接下来几日他来不了。
但此刻对着裴二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下,却没隐瞒,说:“我接下来几日有事,可能来不了,到时让胡圆儿给你送药。”
裴二听了,目光不由暗淡失落,但很快又捕捉到关键字眼——接下来几天?
“几天”是几天?
军中大比就在三天后。
“军中大比那日,你会去看吗?”裴二不由又问,语气多了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李禅秀再度沉默,大比正好是寒毒发作后的第二日,那时他应该仍体虚畏寒。
但对上裴二期盼的眼神,他却忽然笑了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会去。”
裴二仿佛心中压着的石头落下,忍不住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想到什么,迟疑问:“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李禅秀摇头打断,依旧笑道,“这可是关乎我们能不能顺利成亲的事,没什么比这更重要,我不去也不放心,还有……你一定要赢。”
裴二不觉耳后又红,哑着声音保证:“我会的。”
顿了顿,他目光坚定,又重复一遍:“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李禅秀一愣,随即笑着朝他点头,道别离去。
裴二一直目送他身影转过不远处一座营帐,终于彻底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拄着拐,微瘸地走回营帐,刚进去,就听见一阵起哄声。
“哟——站在外面这么久,你跟沈姑娘都说什么了?”
“还用问?肯定是互相不舍的话!”
“裴二,你没趁机牵个手什么的?”
有混不吝的,直接起哄喊。
裴二:“……”
“无聊。”他面无表情,拄着拐往里走,耳根已是红透。
.
李禅秀回去后,就开始假装咳嗽,风寒加重。
之后两天,他都躲在药房烤火,没有外出。胡圆儿每天会帮他把煎好的药拎去伤兵营,送给裴二。
第三天,到了寒毒发作的日子。李禅秀一早就喝下之前煎好、能压制寒毒的汤药,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忍受阵阵侵入骨髓的寒意。
胡郎中知道他病重,特意来看过,叮嘱他暂时不用管药房和伤兵营的事,专心养病就行。
知道他起不了身,还帮忙去打了些饭菜来。
李禅秀没胃口,叮嘱胡圆儿记得帮忙把药送给裴二。等胡郎中爷孙俩离开,他便再也克制不住,缩在被子里打颤。
幸好有压制的药,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熬过这一天。
以前还和父亲住一起时,每月到了这时,父亲就会将他连被子一起紧紧抱在怀中,哄他入睡。
如今却无人能哄他了。
他咬紧牙关,默默练习起游医教的吐纳法,期望能缓解些。
……
给裴二的汤药是昨夜就煎好的,胡圆儿按李禅秀说的步骤热一遍,便拎着去伤兵营。
陈青见今天来的又是他,不由捏捏他圆乎的肉脸,问:“小娃儿,怎么今天又是你?沈姑娘呢?”
胡圆儿一扭头,挣开他的手,道:“最近药房事多,我爷爷让沈姐姐在药房忙。”
“什么事能忙这么多天?”陈青嘀咕,下意识看不远处的裴二一眼,心道:沈姑娘再不来,有人就快变成望妻石了。
胡圆儿摇头表示不知,实际却想:我当然知道,沈姐姐是病了,而且病得已经快下不来床了。
不过沈姐姐不让说,他就不说。
他边想边从食盒拿出汤药,小心递给裴二。
说实话,他有些怕这个人,因为对方总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看着很凶。
不过,想到沈姐姐都病成那样了,还不忘给这人煎药,又让他带话给对方,让对方好好准备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