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再开口提想一起去县城,很大概率会被同意。
李禅秀压下禁不住起伏的心绪,面上神色不动,带着清浅笑意,语气自然地对胡郎中道:“要补的药材可能有些多,胡公,要不我跟您一起去?”
胡郎中闻言愣住,明显有些迟疑,目光下意识望向旁边的裴二。
倒不是他不信任李禅秀,不想带,而是在他眼里,李禅秀是个刚成婚不久的小娘子,这么冷的天,一路颠簸去县城采买药材,实在辛苦。
他知道李禅秀在军营里照顾伤兵时,向来不怕吃苦,也不怕脏累,但到底心疼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姑娘”,所以转头看对方夫君,希望对方能劝劝。
哪知裴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旁一声不吭,好似根本没收到胡郎中的眼神。
李禅秀也看出胡郎中犹豫,于是又道:“我虽跟祖父学过医,但自幼长在闺中,还没见识过批量采买药材,很想去见识一番。另外,裴……”
见胡郎中看裴二,他又想拿裴二当一下借口,但刚说出个“裴”字,却又意识到不对。
他们都成亲了,自己还称呼对方“裴二”,实在显得生疏。尤其在胡郎中面前,总要装一装。
可不称呼“裴二”的话……
李禅秀轻咳,声音忽然低了许多:“而且夫君的箭伤还未痊愈,毒未全部清完,我想可能是上次的药效果不够好,想再换个方子,亲自去替他买药。”
说完,他不觉微垂头,“夫君”两字更是说得轻如蚊呐。
裴二耳朵灵敏,几乎立刻看向他,目光灼灼,眼底深处像藏了一团火,忽然炽烈燃烧开来。
李禅秀无法忽视这道视线,只觉脊背像被火苗舔舐,忽然灼热,白玉似的耳垂也莫名嫣红。
他不自然地移动脚步,避开些,但那视线很快又追过来。
落在胡郎中眼里,这一幕却是关心夫君的小娘子羞怯了,不由捋着胡须,呵呵直笑,心中也明了几分。
定是沈小娘子心疼夫君裴二,想亲自去帮对方买药。刚成亲的小夫妻嘛,感情炽烈得很。
就像当年他和家中老妻刚成亲时,也是各种心疼彼此,恨不得事事都帮对方亲力亲为。
胡郎中理解地笑了笑,很快答应:“既如此,我跟陈将军说一声便是,到时有营中士兵跟着,想必他不会反对。”
听他这么说,李禅秀便知事情成了大半,不由松一口气。
胡郎中还有别的事,又交代几句后,便提着药箱,匆匆走了。
很快,药房里就只剩下裴二和李禅秀。
李禅秀轻呼一口气,转身,正对上裴二一直没移开的灼灼视线。
李禅秀微怔,良久,为缓和尴尬,尽量微笑着,语气自然道:“你别误会,方才在胡郎中面前,需要遮掩,我才喊你夫……”
只是越说,声音越低,笑也越僵,最后“夫君”两字,更是轻咳一声,含混过去。
裴二眨了眨眼,直直望着他,说:“我知道,那……”
他嗓音忽然带了几分暗哑,目光低低注视面前的人,轻声问:“那我以后,叫你娘子?”
李禅秀:“……咳,应该,是吧。”
耳朵好像越来越热了。
裴二眨了眨眼,又喊:“那,娘子?”
李禅秀:“……”
没外人在的时候,倒也不必喊。
但裴二好像不懂这个道理,又向他走一步,温声询问:“娘子,我的箭伤还没好吗?我感觉已经……”
李禅秀听他质疑,忽然抬起手,白皙修长的食指隔着衣服,按在他右胸口,微一用力,轻声问:“疼吗?”
箭伤的毒早被拔除干净,只是伤口完全愈合还需要时间,被这样隔着甲衣不轻不重地按着,自然闷疼。
裴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诚实说:“疼。”
李禅秀轻笑,哄骗道:“疼就对了,说明毒还没清完。”
顿了顿,又补充:“我略懂医术,不会骗你。”
裴二:“……”
便是没中毒,被这么按着伤处,也会疼吧?
但李禅秀看向他的目光格外柔和,又带着那般好看的笑,说话时,甚至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明眸含笑望着他的眼睛。
裴二在这双眼睛里忘了刚才的理性思考,被按着的心口闷疼过后,又开始麻痒,好似变得火热。
他轻点了点头,哑声道:“原来是这样,我信娘子。”
李禅秀:“……”
“没人的时候,可以不用这么称呼。”
他终于忍不住提醒,心想,也许是裴二又不聪明了,才没意识到这点。
毕竟对方时不时就会不聪明一下,好哄是好哄,但有时也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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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二原本想和李禅秀一起去县城,但翌日,却接到陈将军的命令,让他随李千夫长率领的五百人,与隔壁永安镇驻地的士兵汇合,共同前往乌定山剿匪。
也是此时,裴二才知那晚把陈将军从审问白千夫长现场叫走的文书究竟是什么。
雍州乌定山一带,一直盘踞着一些流匪,平日杀人劫掠,据说什么恶事都做。
此前负责剿匪的,一直是隔壁永定镇的驻兵。但剿了多次,一直没能剿灭,反倒永定镇的派去的军队,被打得灰头土脸回来。
前些日子,几位西京长安来的贵人途径乌定山一带,竟被这些匪徒劫掠,身上钱财被抢一空,甚至衣服都差点被扒了。
雍州郡守严同海知道后,大为震怒,责问永定镇的驻兵剿匪不力,又连夜发公文,命永丰镇的陈将军也速派一批人马,与永定镇联合剿匪。
裴二听完,提出疑问:“那些山匪既然只抢财物,没伤人,听起来并非穷凶极恶?”
“咳,你有所不知。”陈将军解释,“那山上匪徒乃是流民聚集,鱼龙混杂,有讲江湖义气,号称劫富济贫的;也有杀人放火,恶事做尽的。他们本就不是一股绳,利益相关,才聚在一起。
“依我看,他们当中多是乌合之众,也不知永定镇的老赵怎么回事,就那一千来人,居然一直剿不尽。”
这也是陈将军特意派裴二去的缘故,一来,试试裴二的领兵能力;二来,山匪比胡人好打,若裴二能在此次剿匪中立功,自己刚好有理由提拔他。
只是说到这,陈将军又迟疑,道:“这次蒋和竟然也推荐你去剿匪,我担心此人不怀好意,你此去还是要多加小心。”
裴二当即抱拳称“诺”。
离开中军大帐时,刚好碰见他的新上级——方才陈将军提到的李千夫长,对方竟是上次军中大比时,最后跟他竞争彩头的人。
李千夫长是个豪爽汉子,一见他,便抬拳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自来熟道:“好小子,居然落到我手下了,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虽则陈将军说这次剿匪是我领队,但你也不能偷懒,给我当个副领队吧。”
裴二在李禅秀以外的人面前,一贯寡言,没什么表情。
不过他清楚,对方这么说,其实是一种放权。
这次能带去的五百人,只有陈将军后调给他的七八十人,是裴二自己的,剩下都是李千夫长的。
但按陈将军和李千夫长的意思,这五百人他都有权调遣。
虽然让他当副领队,是陈将军的安排,但李千夫长能毫无芥蒂地同意,也说明对方直白豪爽。
且说完这些,李千夫长又环着他肩,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说起来,裴兄弟,上次大比,你是为了娶沈姑娘的事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跟你争。”
说完又感叹:“幸亏最后关头,我技差一筹,落败给你。你说这万一是我赢了,我不是夺人之美吗?还好还好,没酿成大错。”
裴二听他说完,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有些一言难尽,目光匪夷所思地看向对方,仿佛在说:你在做什么梦?
沈姑娘是先看上他,才让他去参加大比,又不是谁赢了都能娶。
不过裴二如今心态不一样,也不计较这些,只有些同情地看对方一眼,就转身走了。
沈姑娘总以为他不聪明,但这营中,比他聪明的好像也没几个。
李千夫长留在原地,被他看得一脸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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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李禅秀也得知了裴二要去剿匪的事。自然又是在伤兵营知晓的。
陈青是个大嘴巴,中午他拎着药箱刚进营帐,就听对方的大嗓门在哀嚎:
“我滴裴二兄弟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之前摊上白千夫长那个小人,好不容易把他熬没了,换个上级,结果又是跟他抢过彩头的李千夫长,这人能给我兄弟好日子过吗?我苦命的兄弟啊——”
李禅秀:“……”这人未免戏太多。
下午裴二去药房找李禅秀,也把这件事跟他说了。
不过裴二语气有些郁闷:“我本来想明天陪你一起去县城的。”
虽然剿匪可以立功,同样吸引他,但他还是没从不能和沈姑娘一起去县城的遗憾中走出。
李禅秀倒有些庆幸他不会跟去。
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裴二也一起去的话,肯定会时刻跟着他,到时不方便他给父亲的人留暗号。
于是他浅笑安慰:“你去剿匪也很好,立了功,能被提拔,以后能打更多胜仗。你不是还要帮我脱籍吗?”
裴二点头,觉得也对,但……还是遗憾。
为何两件事偏偏撞一块儿?他既想剿匪,也想陪沈姑娘去县城。
第33章
翌日,营中校场。
猎猎寒风中,五百余名士兵披甲持兵,整装待发。
陈将军亲自到校场点兵,鼓舞士气:“此次剿匪,尔等都要勇猛作战,奋力杀敌,打出咱们永丰镇驻兵的气势,千万别被隔壁永定镇的那帮人比下去!”
“好!好!”士兵们当即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刀,甚至是盾,在寒风中高喝。
陈将军对他们昂扬的士气十分满意,抬手压下喝声,又鼓舞几句后,笑道:“好,那本将军就在营中置好酒水,等你们凯旋的消息。”
士兵们又是一阵激昂应和,随后裴二和李千夫长拱手朝陈将军辞行,调转马头,队伍开拔。
裴二和李千夫长等人骑马走在最前,随后是扛着营旗的士兵,印着斗大“陈”字和“永丰”字样的旗布在风中烈烈招展。
到了营门口,李禅秀和伤兵营的陈青等人正在此送行。
裴二目光略过正高兴朝自己挥手的陈青,几乎第一时间看向李禅秀。
因为等会儿要去县城,李禅秀今天穿了件浅色、没什么补丁的布袄,担心路上冷,又外披一件有些宽大的黑灰色厚棉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