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避开比较光亮或可能有人的地方,一路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处院门,上面写着“东寨”两字。
裴二望着院门上的字,目光微紧,提着灯笼的手也不由握紧。
果然,他方才没猜错,沈姑娘和胡郎中应该就在这边。
他略一思忖,忽然将灯笼吹灭,随即把这个象征巡防身份的灯笼往假山后一扔。
接着他后退几步,盯着眼前院墙,猛地向前一阵借跑,双脚踩着墙体,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轻松跃上墙头。
低头看一眼有些紧绷的裤子,还好,没破。
裴二放下心,随即向下一跃,身影敏捷如豹,轻松进入东寨。
之后他又七绕八绕,这次是往有光亮的方向走,想着万一有人没睡,躲在屋外,正好能偷听些消息。
说不定能听到跟沈姑娘有关的消息,尽快找到对方。
正这么想着,刚走过拐角,忽然见路对面走来一人,好像端着什么。
裴二心一紧,此时再避已来不及,反显得做贼心虚,会被看出端倪。
这么一想,他干脆面不改色,正常走过去。
同一条道上,两人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就在错身之际,忽然——
“等等!”从他身旁走过的人忽然转身,喊住他。
裴二身影一僵,慢慢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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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烛光照得刺目,时间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李禅秀目光一直落在陆骘的腿伤位置,额上的汗已经擦了两次。终于,到了开始缝合的时候,胡郎中又帮他擦一次汗。
针线稳稳地在皮肉间穿梭,旁边宣平等人看得禁不住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佩服:这沈姑娘果真是神医,有非凡的能耐和心志。
等缝合也结束,李禅秀终于直起身,抬臂用衣袖擦拭额上细汗,松一口气道:“好了。”
顿时,房间内众人终于敢大口呼吸。陆骘紧绷的神经也一松,满身冷汗,近乎虚脱靠向椅背。
不过这全程,他倒是没喊一声,一直忍着疼。
李禅秀不由又想到裴二,裴二也是个极能忍的人。之前他帮对方处理伤口,对方也全程一声不吭。
想到裴二,他不禁又想对方正奉命剿匪,此刻应该……就在乌定山下吧?
旁边,宣平等人已忍不住上前关心陆骘情况。
见李禅秀开始收拾针线,宣平想到他那从没见过的缝合针法,迟疑一下,忍不住又道:“沈姑娘,我大哥肩上还有一处刀上,能不能麻烦你也……”
话没说完,仍白着一张脸的陆骘忽然瞪向他。
宣平说到一半,也觉不妥。沈姑娘虽是神医,可也是女子,这帮男子治腿上的伤就罢了,治身上的伤……实在有些为难姑娘家。
加上陆骘也皱眉,明显不悦,宣平顿时犹豫。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要不还是算了”,就听李禅秀语气稀松平常道:“是吗?那也处理一下吧。”
说完见宣平几人愣住,他又笑道:“救人救到底,没有只救一半的道理。”
宣平大喜,忙说:“对对对,沈姑娘真是大义,女中豪杰。”
陆骘明显不同意,开口要说“不用”,但宣平几人怕他拒绝,赶紧按着他,帮他把上衣解开,露出肩部刀伤。
也是陆骘刚经历一场刮骨疗伤,疼得虚脱,没力气反抗,竟被宣平几人得逞。最后见事已成,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了眼。
李禅秀倒没多想,他在伤兵营里天天帮士兵们处理伤口,这种场面早就看习惯了。
何况只是肩伤,之前裴二的伤,可是在右胸口,甚至大腿……
嗯?
李禅秀一顿,忽然发觉,自己今天想裴二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他忙凛神,集中注意,先帮陆骘处理肩上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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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路上,喊住裴二的人是个少年。
他端着一木盆热水,借远处灯光,正仔细打量裴二。
看了一会儿后,他皱眉:“我看你怎么有些面生?之前就在东寨?”
裴二暗暗紧绷,面色却不变,道:“回这位小爷的话,我前两个月刚进寨,之前一直在西寨,前些日子才和其他兄弟一起,被三当家安排来东寨。”
这是从巡防山匪那听来的消息。说完,想到那山匪还说,三当家这么做,是因为看上了四当家。
之前以为不是有用信息,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三当家让我们来了后,听四当家的。”
说完,便默默站在一旁。
从这少年的衣着和能随口叫住他的语气来看,对方应该有些身份。但端着一盆热水,身份应该又不是特别高,起码不是寨中的几个当家。
更大可能,对方是某个当家的亲随之类,与当家的关系很近。
果然,那少年听了他的话,表情险些裂开,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在宣二哥面前说。”
裴二忙低头说“是”,眼底掩去一瞬暗芒。
对方口中的“宣二哥”,想必就是之前巡防山匪说的宣平,宣四当家。
沈姑娘就是被他抓的。
裴二暗暗攥紧手。
少年又看他一眼,忽然道:“行了,既然都被安排来了,就帮忙干点活吧。”
说着,让他把自己端的一木盆热水接过去,自己松快一下手臂,又道:“你跟我来,等会儿就端着热水在外间候着,等沈姑娘给二当家处理好伤,喊你送水进去时,你再进去。要是没喊你,你就别进。”
裴二听到“沈姑娘”三字,骤然怔住。他没想到会这么巧,竟这么轻易就找到对方,轻易到……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走在前面的少年一回头,见他有些愣在原地,不由又皱眉:“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刚才交代你的听了吗?”
裴二忙跟上,敛眸道:“听了,喊我进的时候,我再进。”
“嗯。”那少年满意点头,“还有,四当家也在里面,你可千万别提什么‘三当家’之类的话。对了,你叫什么?”
裴二闻言皱眉,干瘦山匪的名字不能用,免得有人认得,看出他与赵六长的不一样。自己名字最好也别用,那么……
他微垂眸,很快回答:“沈二。”
“哦,沈二。”
两人一路走到院中回廊上,进了房间后,少年让裴二留在外间等候,自己进了里间。
裴二端着热水,终于抬起头,身姿也站直。
他目光沉凝看向面前紧闭的雕花门,似乎要透过镂空位置贴的薄纸,看向门内。
终于,他和沈姑娘只隔这一层薄薄的纸。隐约间,他甚至仿佛听见里面传出沈姑娘的说话声。
裴二不觉捏紧端着的木盆边缘,目光紧紧盯着木门。
要沉着,忍耐。
……
房间内,李禅秀刚帮陆骘处理好肩上刀伤。
对方的刀伤不像腿伤严重,没溃烂,也没中毒,处理起来很快。
他没多久就直起身,再次收拾针线,说:“好了。”
众人再次松气,接着都目露感激。
陆骘睁开眼,虽仍虚弱,但坚持坐直身,拱手道:“多谢沈姑娘相救,此恩陆某铭感五内,日后定当回报。”
宣平也上前,眼睛微红,道:“沈姑娘,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多谢您不计前嫌,帮我大哥治好伤,以后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宣平但凡能做到,绝不推辞,便是能力有限,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也……”
“先别急着谢。”李禅秀笑着打断,道:“这位陆公子的腿伤只是先处理了一下,还有最重要的毒没解。我身上虽带了些药材,但不足以制解药,不知你们寨中可有药?”
宣平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低头:“惭愧,寨中药正紧缺……”
但他很快又道:“不过您可以告诉我需要哪些药,我明日就想办法去城中买。”
“也好。”李禅秀点头。
正这时,先前离开一阵的一个少年轻手轻脚进来,关紧门后一抬头,见李禅秀已经缝合结束,不由一愣。
随即他忙快步走过来,对宣平道:“宣二哥,热水已经端来了。”
宣平:“……”
“那你怎么空着手进来?水呢?”见他两手空空,宣平不由瞪他,“正好沈姑娘要洗手,等会儿好写药方。”
他声音粗粝难听,再一瞪眼,明明是俊秀长相,竟显得有些凶。
少年“呃”一声,说:“在外面呢,我这就让人送进来。”
说着就转身,要喊裴二进来。
李禅秀打断:“没事,我到外面洗吧。陆公子的伤刚处理过,需要休息,你们最好也出来。”
他看得出,陆骘疼得虚脱,一直在强撑着坐姿端正。此人跟裴二一样,都是个能忍,且不轻易展现虚弱的人。
陆骘也看出他的好意,心中暗暗赞叹他灵秀,又强撑着笑,道:“多谢沈姑娘,还有……”
他看向旁边的胡郎中,补充一句:“还有胡郎中。”
胡郎中忙说“不敢”,虽然他这会儿没刚开始怕这群人了,但到底是进了匪窝,仍不敢把心放下。
陆骘点点头,又吩咐宣平给李禅秀和胡郎中安排今晚的住处,叮嘱一定要好生招待,不可失礼。
宣平自是一番保证,引着李禅秀两人出去。
李禅秀忍不住多打量一眼这位日后陆骘的左膀右臂,如今还很年轻的宣大将军,听他声音一直粗粝嘶哑,不由问:“四当家的嗓子是……”
“哦,以前家中失火,被烟火熏坏了。”他笑着说,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声音粗陋,吓着沈姑娘了吧?”
李禅秀摇头,随着走在前面的少年推开门,开口道:“四当家如果平时嗓子不舒服,可……”
“可”字还没说完,他忽然怔住。
随着雕花门被推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熟悉面孔站在门外,幽深目光恰与他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