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贩皮子的普通行商?”杨元羿一噎,险些没绷住表情。
但他忽然想到魏子舟说裴椹跟他在大街上相遇,却“不认识”他的事。
起先杨元羿还猜是裴椹另有要事,不便在大街上和魏子舟相认,但现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他俩,没有旁人,裴椹实在没必要再装才对。
他不由上前几步,伸手欲拍对方的肩,神色古怪道:“我说裴俭之,你这是装的还是……”
话未说完,裴二忽然利落出手,一把攥住他伸来的手拧至身后。
“我的娘——”杨元羿疼得立刻反击。
他们平素也这么互相试探、锻炼对方身手……主要是裴椹锻炼他。此刻他还以为裴椹其实记得,刚才是故意装不认识,好趁他不防备时出手。
这么一想,裴椹刚才驾马狂奔不等他,也就说得通了。定是这么久没见,对方特意试试他身手退步没有。
这么一想,杨元羿不由也实打实地反击,只是刚还手两下,忽又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要试试他退没退步,也没必要出手这么狠吧?
“不是,等等!”
他急忙要喊停,裴二却是殊死一搏,一记肘击直接捣在他脸侧。
杨元羿顿时闷哼,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裴二挣脱后,立刻翻身上马。转头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后,没有犹豫,继续驾马飞奔。
杨元羿足足缓了小半刻,才缓过来,睁开眼再一看,眼前哪还有裴椹影子?
“……操!”愣了半晌,他到底没忍住,骂出了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很快有人勒马停下,为首的玄铁兵一见杨元羿狼狈模样,急忙下马,扶起他道:“少将军,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杨元羿转头,语气幽幽:“……除了裴俭之那个混蛋,谁还能把我打成这样?”
“啊?”
众人这才看见他脸颊青紫,一只眼睛也肿得眯成了条线。
还没来得及下马的玄铁兵动作都一顿,有几人险些没绷住表情。
为首的玄铁兵抓住重点,急忙问:“您见到裴将军了?他在哪?”
杨元羿擦了下嘴角,疼得“嘶”一声,皱眉指了指前方山路,问:“哪个方向可有驻地?”
为首的玄铁兵忙拿出雍州布防图,看一眼后,立刻道:“有,是永丰驻地。”
“行,咱们就去永丰驻地。”杨元羿咬牙切齿,“我不信他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但为防止对方不是永丰驻地的,杨元羿思忖一下,又分两人去永定驻地询问。
“如果我没猜错,他刚才就是从永定驻地出来的!”他上马勒住缰绳,吩咐道,“至于其他人,随我去永丰。”
说完扬鞭驾马,带着身后一众玄铁兵,直奔永丰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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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景短,暮色很快降临。
裴二一路快奔回到驻地时,天已经黑透。他没有回军营,直接骑马回了小院。
李禅秀正在试烧火炕,见他一身狼狈地回来,像刚在雪地里打过滚,脸颊也青了一块,顿时惊讶。
“你怎么……脸受伤了?”他忙起身问。
第59章
李禅秀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门边,抬手正欲碰裴二脸上的伤。
他不由一怔,抬起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微顿。
裴二应是回来很急,此刻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一双黑眸正直直看他,眼底幽如深潭,仿佛深处锁着将要出笼的危险猛兽。
李禅秀像是察觉到危险,脊背不自觉紧绷,汗毛也一根根紧张竖起,脸庞在对方毫不避讳的目光注视下,也像被滚烫的火苗舔舐。
他眼睫轻颤,忽然避开视线,手指也蜷紧欲收回,可下一刻,指尖忽被攥住。
李禅秀呼吸一滞,错愕抬头。
裴二宽大掌心覆在他手背,紧紧攥住他欲收回的手。
那双乌黑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带着他的手向上,最后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的青紫处,目光专注。
李禅秀指尖像被烫了一下,不自觉蜷紧手指,却刚好按在对方伤处。裴二疼得“嘶”一声,浓黑的眉轻皱,却仍按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李禅秀忙放松指尖,嗓子却微干,偏开视线紧声问:“你干什么?”
裴二仍直勾勾看他,哑声开口:“我感觉……你刚才好像想碰。”
李禅秀脸倏地发烫,微垂下视线,极力想抽出手,低咳解释道:“我……我是想帮你看一下伤,但忽然想起还没拿药。”
顿了顿,见裴二仍紧紧按着自己的手,终于深吸一口气道:“你先松手。”
裴二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停顿许久,五指才终于微松。
李禅秀忙抽出手,极力镇定地去拿药。
在他转身后,裴二目光仍紧紧跟随他,仿佛能透过衣服,寸寸轻抚他脊背。
李禅秀仿佛脊骨都轻颤了一下,极力忽视身后的实现,很快找出跌打损伤药,轻吸一口气后,尽量平静地转身,将药递给裴二。
裴二视线终于动了动,落在药上,片刻,却举起自己的手,再次看着李禅秀,哑声说:“手也受伤了。”
语气有些闷,好像还有些委屈,危险性也瞬间消散。
李禅秀微松一口气,看到他青紫破皮的指节,又皱眉,走上前边帮他上药,边问:“不是去永定驻地商议正事吗?怎么打架了?”
裴二眸光专注看着他,视线落在他垂头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喉间微微干涩,“嗯”一声后,心不在焉说:“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狼……”
“狼?”李禅秀惊愕抬头,药也一时忘了上。
裴二轻咳一声,忙改口重新编道:“是遇到一只狼犬,跟他搏斗一番,受了点伤。”
说完又安慰:“别担心,我没别的事。”
李禅秀这才松一口气,帮他都上过药后,又迟疑开口:“你刚回来时神色不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裴二目光微暗,一时沉默,片刻后却摇头,佯装无事道:“没有,只是遇到一只狼犬。”
说完不待李禅秀再问,忽然又道:“你等等。”
说着他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又快步回来,献宝似的将四五张皮子放到李禅秀手中,道:“我在钱校尉那买了几张皮子,西北天冷,你做成围脖戴上,应该能暖和些。”
李禅秀微怔,摸着掌下滑顺的皮毛,顿了顿,语气复杂道:“多谢你。”
之前曾浮现在心中的猜测又隐隐出现。
他下意识想给裴二钱,但转念一想,又觉只怕给了,对方也不会要。
罢了,还是自己离开时,把皮子留下,再给对方多留些银钱吧。
裴二见他收下,明显松一口气,顿了顿,又语气平常,看似若无其事道:“我听钱校尉说,贩皮子很赚钱,你说……你说我要是不从军了,以后去贩皮子,怎么样?”
李禅秀闻言又愣住,奇怪道:“为何忽然这么说?”
想了想,又道:“你此前入了军户,有服役年限,恐怕不能想不从军就不从军。不过你现在很受陈将军重用,从军前途也很好,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将军,倒不用去贩皮子。”
说完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忽然想去贩皮子?”
裴二“哦”一声,语气闷闷:“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只是听钱校尉说很赚钱,加上家里缺钱……”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不能从军了,以后要去贩皮子,你会不会……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他乌润眼睛直直看着李禅秀,不再像之前有侵略性,反倒像狗狗眼,盛满期盼。
李禅秀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敏锐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裴二立刻摇头,咽下了那句没问完的话,再次故作轻松:“没什么。”
李禅秀看出他言不由衷,还欲再问,裴二却很快道:“对了,我有些饿,家里有吃的吗?”
李禅秀无奈,只好先去厨房给他拿吃的。
裴二看着他出去,在他身影消失后,脸上轻松瞬间收起,眼底一片黯然。
……
晚上休息时,两人一起在烧得暖热的炕上。
可能是心中有事,李禅秀一时忘了先前一起睡时的异样感觉和不自然。
何况火炕是裴二砌的,总不能砌好后,反倒不给裴二睡。而且火炕比之前的床宽阔,他们各自平躺着,中间还能留出半人宽的空处。
李禅秀此刻仍在想“裴二今晚到底怎么了”,虽然对方遮掩过去了,但他能看出,对方一定有心事。
他记得去永定驻地前,裴二还眼眸带光地跟他说,以后会和并州裴椹一样会打仗。怎么只是出去一趟再回来,忽然就说不想从军,要去贩皮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禅秀翻了两遍身,仍不放心,终于转身,想再询问裴二。可转过头,借着从窗纸透进的朦胧月光,却见裴二轻闭着眼,呼吸规律,甚至微微打起了呼噜。
李禅秀微怔,继而哑然。
能这么快就睡着,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对方真的只是觉得能赚钱,才想去贩皮子?
李禅秀的心多少放下几分,只是不再乱想后,他不知不觉,视线落在了裴二睡着的脸上。
从窗纸透进的月光昏暗,其实看不太清对方面容,但李禅秀依据脑海中的记忆,轻易就描摹出对方冷峻的轮廓,阴影下的高挺鼻梁,以及闭着眼睛,仍能看出轮廓的眼窝……
忽然,裴二的呼噜声响了几许,冷峻的眉梢似乎也稍皱一下。
李禅秀慌忙闭紧眼,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缘故,心脏一阵快跳。
意识到自己竟看对方看到出神,他不由一阵尴尬,耳朵在黑暗中微微发热,回过神后,忙练起吐纳法,极力平复心绪。
直到他呼吸规律,渐渐睡着,裴二的呼噜声却越来越轻,甚至消失。
昏暗中,裴二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半晌,他掀开自己的被子,动作小心地把睡着的李禅秀轻轻拨到自己怀中,重新盖上被子后,满足地抱紧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