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公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生怕那刀下一刻就划过自己脖颈,急忙道:“不不不,咱家是监军,只提意见,具体怎么打还是要听你们陈将军的……”
裴二收回手,皱眉问:“这么说,您不跟我们一起去战场了?”
吕公公擦着额上虚汗:“不了不了。”
裴二仍蹙着眉,像很为难:“可您不去,谁来监督指挥一事?”
吕公公一噎,咬牙道:“咱家相信你们陈将军的指挥能力,在这恭候胜利消息就行。”
裴二只得收回刀,语气遗憾道:“那您不能亲眼看见,真是可惜。”
说完,他退回原来位置。
陈将军也被这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许是没见过这么莽的,等吕公公压着不快和蒋和一起离开后,不由叹道:“你……你,唉,你不该这么直接得罪他。”
对方毕竟是宫里来的人,这一得罪,以后少不得被为难。
裴二面无表情:“他跟蒋和一起来,明显就是要针对我们,不得罪也得罪了。”
陈将军一噎,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
“先不说这些,你昨天去永定驻地后,跟那边商议如何?”陈将军倾身询问。
裴二这才将商议情况告知,并道:“我已经与赵老将军他们约好,今日胡人再来攻时,永丰、永定、永胜三个关隘同时出兵,按计划伏击他们。”
“好!”陈将军立刻点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你速速去办。”
裴二点头,见陈将军一直没提有人来“抓捕”自己,心中愈发觉得古怪。
不过没来也好,正好让他先打完这一仗。
这么想着,他转身刚要离开——
“等等!”陈将军忽然又喊住他。
裴二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
“差点忘了,昨天晚上……”
裴二呼吸微屏,握着刀柄的手不觉微紧。
“……有一行从并州来的兵,说要见你,就在隔壁营帐。”陈将军呷了口茶,总算把话说完。
裴二握刀柄的掌心已经微微出汗,听到最后,却瞬间愣住。
“只是……说要见我?”他声音空茫问。
“对。”陈将军点了点头。
裴二:“……”
没说是来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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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营帐,杨元羿一行人正烤着炭火,大口吃军营里刚送来的饭。
他确实昨晚就到了,而且刚到就见了陈将军,给对方看过画像,确定裴椹就在军中,还是个千夫长。
只是听陈将军说,对方从永定驻地回来后,没回军营,直接回家和娘子睡觉了。
“是我让的,最近胡人来攻打关隘,他跟他娘子都忙了好几天没合眼,今天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我就让他跟永定驻地商议完后,可以直接回家,赶紧睡一觉,补补精力。”陈将军当时这么跟他们说。
杨元羿确定裴椹在军中,又让人去小院外看一眼,确定对方没跑后,反倒不急了,闻言干脆道:“那就让他先休息吧。”
然后他连夜把裴椹在军中的情况了解一遍,总算弄明白对方是怎么变成“裴二”的,不由感叹:实在太巧!
裴椹重伤昏迷时,刚好被救回永丰驻地,又刚好驻地有个叫“裴二”的士兵失去下落,且无人认识,又刚巧裴椹醒来后失忆了,于是裴椹被当成了裴二。
甚至,这小子还在军中娶了个漂亮媳妇!
想到自己和爷爷自裴椹失踪后,一直焦心、忧虑,瞒着消息到处寻找,然而这家伙却娶了媳妇又升官,过得分外滋润,杨元羿心中就不由一阵复杂。
本来他想今天一早就到对方家中,把裴椹拽出来一顿好打,但想想对方可能正跟娘子睡觉,还是算了。
……主要是他也打不过裴椹。
至于今早,他本来是想去中军大帐等对方,但听说来了个监军吕公公,便又打消念头。
他此行要低调,那吕公公据说是宫里人,万一刚好认识他就不好了。
正这时,被他派去中军大帐外听消息的玄铁兵回来,附耳说了几句。
杨元羿听完顿时一乐,道:“是俭之没跑了!他一向厌烦监军,以前圣上也给并州派个什么都要管的太监当监军,结果被他直接拖到战场上,吓得当场尿裤子!”
说着正想大笑,却扯动嘴角伤口,顿时疼得“嘶”一声。
“不过那姓吕的公公是宫里来的,竟没认出俭之,看来应该也不认得我。”杨元羿略一思忖,立刻道,“走,咱们直接去找世子。”
说罢他当即起身,正要出去,却见帐门先被掀开。
杨元羿动作一顿。
帐门处,裴二一手握刀,另一手攥着帐布举起,正欲进来,目光和他对上时,动作同样一顿。
杨元羿眯着一只青肿眼,见裴二脸上的伤明显是上过好药,已经不怎么青肿,忽然有些嫉妒。
这娶了媳妇,还真不一样。
裴二看一眼帐中四五十名玄铁兵,又看一眼杨元羿,忽然放下帐门,转身往外走。
杨元羿一愣,立刻会意,忙掀开帐门跟出去。
裴二一边大步往军营外走,一边道:“我听陈将军说,你要见我?”
杨元羿听他这语气,感觉就像是没失忆的裴椹,不由琢磨:“你……恢复记忆了?”
裴二脚步忽顿,转头,黑眸无甚情绪地看他:“没有。”
杨元羿:“……”
裴二:“昨天误会一场,很抱歉,你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说着,他继续往军营外走。
从杨元羿的态度,他已经能猜出几分——此人不是来抓他的,但应该认识他。
杨元羿皱眉,跟上他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找个地方……”
裴二:“那就长话短说。”
杨元羿一噎,只好道:“那好吧,你先做好准备,这事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冲击,首先……你不叫裴二。”
说完,他小心观察裴二的反应。毕竟对方失忆后,一直认为自己是裴二,还用这个身份娶妻,有了家室,乍一知道真相,恐怕会难以接受。
然而裴二只顿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嗯”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杨元羿见他没被冲击到,不由微松一口气,继续道:“你真名叫裴椹,字俭之,乃是当今燕王世子,总领并州一切军务的裴将军……”
话未说完,裴二忽然顿住脚,转头直直看向他。
第61章
裴二眼睛漆黑幽深,直视人时,仿佛能把对方洞穿。
此刻他面无波澜看着杨元羿,眼底像氤氲风暴的海面,暗流和汹涌都压在短暂的平静下。
杨元羿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对上他那双眼,忽然有种面对没失忆、情绪看不出喜怒的裴椹的错觉。
良久,裴二终于哑声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像压在头顶的阴云忽然消散,杨元羿那种被看到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觉松一口气,这次先看他一眼,才斟酌道:“我说,你叫裴椹,是……”
“你有何证据证明?”这次不等他说完,裴二就开口打断,瞳孔仍幽深如墨。
熟悉他的杨元羿却清楚,他此刻是真的疑问,而非刚才的审视,于是放心道:“你跟裴椹长得一模一样。”
裴二闻言却皱眉,道:“也许……我只是刚好跟他长得像?”
杨元羿立刻摇头,肯定道:“不可能,我们相识二十年了,我不会认错。”
除了裴椹,还有谁能一见面就把他打成乌青眼?而且就算失忆了,眼前这人的说话语气、神情,都和裴椹如出一辙。
长相一样可以是巧合,但神形气质也一模一样,就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何况这么多年兄弟不是白相交的,他昨天跟对方一交手、一过招,就知道绝对是裴椹没错。
尤其——
他目光忽然看向裴二一直紧握着的弯刀,声音也低了几分,说:“尤其——我听说你被救回来时,一直死死握着这把刀不松手,你可知这把刀的来历?”
裴二目光倏地微紧,看一眼黑铁弯刀后,问:“你认识这把刀?”
杨元羿点了点头,看着那把刀道:“这是你十六岁生辰那天,你爷爷送你的生辰礼物,后来……”
后来老燕王连同长子、长孙,都在北地的一场惨烈大战中死去。
当时世人都说,裴椹和他的父亲捡了大便宜,若不是老燕王和长子、长孙同时战死,也轮不到裴椹的父亲承袭燕王爵位。
可杨元羿知道,裴椹当时为了夺回祖父和大伯、堂兄的尸骨,差点死在北地。或者说,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去的,也差点就真死了,是梁王世子带人及时赶到,才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
从那之后,裴椹便一直带着这把黑铁弯刀,从不离手,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祖父未竟的心愿,不要忘了这一笔血债。
而裴椹的父亲能承袭王位,也是因为裴椹在老燕王死后,打退了胡兵,成功守住北边防线。要知道,老燕王刚死时,今上其实想趁机收回燕王爵位。
不过眼下看着失忆的裴二,杨元羿实在不忍心将这么惨烈的往事告知,说到一半,便忽然打住,叹道:“总之,你知道我不可能认错就是了。”
裴二听到这沉默,良久,终于抬眼又看他,语气沉稳:“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确实没有印象,不能确定。眼下战事紧要,此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握着刀,转身再次大步往军营外走,只是眼底一片乌沉,压抑着不平静。
杨元羿闻言一愣,终于看出他是要离开军营,忙快步追上:“等等,你要去城墙上?”
接着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一把拽住裴二手臂,斟酌道:“俭之,有件事还需跟你说一下,不管刚才那些话你信不信,都……先别跟你那位娘子讲。”
裴二闻言倏地顿步,转过头,乌黑眼眸直直看他。
杨元羿再次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但想到之前了解来的情况,还是硬着头皮道:“俭之,非是我喜欢背后搬弄是非,诋毁他人,而是……你不知道,你娘子的来历有些可疑。
“我听说她被流放前,是京中沈太医的孙女,我虽然没见过沈太医的孙女,但却知道对方孙女一直抱病闺中,体弱胆小,性子柔弱,并没学过医,更别提治病医人、骑马射箭,而且我听陈将军说,你们还让她参与战事——唔!”
话未说完,脸上忽然重重挨了一拳。杨元羿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几步,紧接着又被一把揪住衣领拽回。
裴二脸色冷寒,眼底氤氲戾气,声音带着怒意道:“你说别的便罢,不可诋毁沈姑娘。”
顿了顿,又严正警告:“沈姑娘冰雪出尘,聪慧灵秀,温柔善良,治病救人,心怀大义,你不了解,不可再胡说。若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