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药房,却险些撞到一个人。他急忙刹住脚步,抬头见是一个身穿浅绿官服的年轻男子。
来人面容温润,含着浅笑,见他差点撞到自己,忙抬手欲扶,开口道:“小心。”
李禅秀立刻退后一步,认出他是跟严郡守一起来随行的官员之一,不由又避开一些,面上不动声色道:“多谢。”
男子不介意地放下手,仔细打量他后,不太确定问:“你是……沈秀吧?”
李禅秀心中微惊,面色却不变,警觉问:“你是……”
男子确认他身份后,像是松一口气,接着笑道:“到底长大了,跟小时候一比,变化着实有些大,要不是先问过陈将军,刚才我险些没敢认。”
李禅秀越听越心惊,这人该不会是……沈秀的故人?
“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我?”面前男子见他蹙眉,不由含笑,道,“我是顾衡,你表哥。”
李禅秀:“……”
他瞳孔不自觉紧缩,狠狠掐了掐指尖,才勉强维持住镇定。
表哥?沈秀竟然还有个表哥?确切说,她竟然还有亲戚家人在世?
当初父亲的旧部帮他换身份,打点关系时,不是说沈秀的家人包括沈秀本人,都已经不幸去世?
李禅秀少见地因裴二以外的事慌乱了,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个表哥明显不知道真正的沈秀长什么样,对方和沈秀应该只是小时候见过,如今估计已经很多年没见。
别慌,能瞒住。
想到这,他又用力掐一下指尖,尝试表现出一个被流放的女子乍然见到亲戚时,该有的复杂神情,眼睛也微红了红,看似艰难开口:“表……哥?”
顾衡见到他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由一怔,目光闪过怜惜,刚要再说什么,忽然——
营寨外又有士兵快马飞奔而入,一路急报:“报——!将军,并州来援兵了,已经到武定关了!并州来援兵了——”
“什么?”营寨外,上马后还没来得及走远的严郡守急急勒住缰绳。
药房外,李禅秀也一愣,随即顾不得其他,抬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快步往中军大帐去。
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万一严郡守还在,自己不好露面,又转身喊:“二子,麻烦再帮我个忙。”
顾衡愣在原地,怔怔看面前清丽出尘的女子和一名小兵匆匆离开。
第77章
武定关,构筑在两座峭拔山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然而一旦被破了关,前方地势一马平川,胡人策马快奔,轻易就可直抵府城,更别提沿途还有其他郡县可劫掠。若所率兵马足够强壮,甚至可以攻破雍州府城,直逼长安。
乌烈大王子此刻目光激动,兴奋到表情近乎扭曲。
他猜的果然没错,武定关空虚,竟只有区区不到两万守兵,被他仅用三天,就一举攻破!
见手下士兵已经蜂拥入关,他不由拔刀高呼:“儿郎们,快冲!去拿你们的粮食和财物——”
杀红了眼的胡兵如狼似虎,个个拼了命地往前冲。
然而刚冲破关,还未来得及到附近县城劫掠,忽然阵阵马蹄声如擂鼓密集,震得心脏发颤——
“不好,有埋伏!”
“不对,是援兵,大周人的援兵来了!”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
一名胡人大将率先勒马,看见远处骑兵持着的大纛后惊呼:“是并州军!”
与此同时,远处马蹄声已近,喊杀声冲天。三千名从并州赶来的轻骑兵快马奔袭,眨眼就要到面前。骑兵后方更是旗影重重,能看出援兵不断,恐怕有数万兵马。
胡人的兀那将军急忙掉转马头,去寻乌烈王子:“大殿下,有援兵,咱们是不是先退?”
“退?”乌烈闻言怒目,斥道,“此刻撤退,岂不功亏一篑?”
说罢扬刀怒喊:“众人随我杀!”
胡兵们早在刚才破关时就已经杀红眼,此刻正群情激动,一听号令,立刻呼应。何况他们都知军中已经没什么粮草,现在好不容易攻破关隘,近在眼前的钱粮不去抢,等着活活饿死吗?
随着乌烈一声令下,他们个个如饿狼见到血肉,凶猛冲上前拼杀。
然而他们不怕死,从并州来的援军同样勇猛。随着第一波骑兵冲杀而来,后方压阵的步兵很快也至。
旷野上一时兵戈相交,战马嘶鸣,有人喊杀,有人痛苦哀嚎,很快血流满地。
这一战从暮色将临,一直打到黎明将至。
直到东方泛白,胡兵已是死伤近半。
兀那将军眼中布满血丝,死死拉着乌烈苦劝:“大殿下,快撤吧,他们大周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难道要把八万大军全葬送在这吗?”
乌烈双目赤红,死死握着兵器,望着周遭一地残骸。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隆隆震耳之声,同时有胡兵惊恐喊:“黑铁骑,是玄铁兵的重骑兵——黑铁骑!”
兀那一听,脸色骤变,急劝道:“大殿下,玄铁兵的重骑也来了,对面指挥的定是裴椹,输给他不冤,咱们快撤吧。”
玄铁兵的重骑兵是裴椹亲自打造的一支重骑利刃,选用的战马高大威猛、耐力持久,士兵也都经过层层选拔,每个都不止身手好,力气更要大。无论士兵还是马匹,都身负黑色重甲,刀枪不入,一人一马就可抵挡千军。
以前他们在并州,就曾数次败给这样的重骑兵。
不过重骑兵厉害归厉害,但也有缺点,就是负甲太重,行得慢。
估计也因如此,这支重骑兵才会在此刻才到。否则按正常打法,定然会让这支重骑兵先冲阵。
但就算来晚了,也不妨碍这些铁甲怪物轻易绞杀已经快成残兵的他们。
心知败局已定,乌烈咬牙恨怒,仰天忿道:“裴椹!我誓杀此人!”
喊罢竟“噗”地喷出一口血。
“大殿下!”
“大王子!!”
左右急忙扶住他,面色焦急。
乌烈身形晃了晃,抬手挡住众人,目光死死望着前方,带着恨意咬牙,一字一句道:“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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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驻地,近乎一夜没睡的陈将军得知胡兵已经被打退的消息,顿时长松一口气,接着整个人都晃了晃。
李禅秀同样在军营等了一夜,从二子口中得知消息后,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稍稍放下,疲惫地闭了闭眼。
很快,他又睁开眼,眼底已有些许血丝,问:“可有裴二的消息?”
二子“呃”一声,小心看他一眼,道:“暂时还没有呢。”
并州援兵一来,裴千夫长……不,应该是裴校尉了。
总之,据永丰派去探查的哨兵禀报,并州援兵来后,裴校尉就不知去哪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应该没事。
李禅秀闻言也彻底放下心,在他看来,以裴二的身手,在武定关被攻破时都没事,那并州援兵来后,对方就更不太可能出事了。
不过听说并州这次来的援兵手笔不小,连被称为“黑铁骑”的重骑兵都派了一千来。须知整个并州军,如今也只有五千这样黑铁骑。
李禅秀忽然忍不住想,率兵来支援的人会不会是裴椹裴将军?毕竟黑铁骑是裴椹一手打造,是他手中的利刃,并州军精锐中的精锐。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据他梦中与裴椹通信了解,对方此时应该正重伤不能起。
想到这,李禅秀有些遗憾,若是可以,他很想见这位梦中曾帮助过他的英雄一面。
但梦中他就是被裴椹身旁官员认出身份的,别说对方不可能来雍州,就算真来了,眼下这个时机,他也绝不能真去见对方。
看来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
他暗暗摇头,接着又叮嘱二子继续去帮自己打听裴二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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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帐内,因听说并州来援兵了,忽然又选择留下的严郡守面色沉沉。
旁边一名随行官吏压低声问:“大人,还回府城吗?”
严郡守倏地转头瞪他,低声斥道:“梁王世子就在府城,如今武定关破,我匆忙回去,叫他和梁王如何看我?”
说罢,继续沉沉坐着。
直到得知胡兵已退的消息,他终于松一口气,随即又面色不好道:“这个裴椹,我还没求援,他就直接把兵派来,当我雍州也是他并州地界?”
顿了顿,又道:“罢了,先将消息送到府城,给世子知道,其他人随我去武定关。”
既然胡兵已退,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起身刚走几步,忽又转身问:“那位顾大人呢?”
“这……听说他有个远亲表妹被流放到此,他去看望了。”
严郡守一听,面色又不大好,但还是道:“他是世子的人,你们注意点,别在他面前说错什么话。”
“是。”左右官吏忙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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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关内,淡金晨光映照满地乱兵残骸,昨夜的惨烈战况犹在眼前,今晨就已被寒风吹散血气。
杨元羿掀开临时搭建的一个普通营帐的帐门,进去汇报:“禀将军,已经清点完伤亡情况,来支援的并州军死亡两百余人,受伤……”
在有其他将领在场时,他一般不喊对方“俭之”,而是将军。
裴椹听完,微不可察地点头,继而语气微沉:“好好安葬,妥善抚恤他们的家人。”
杨元羿点头,还要再说什么时,忽然有人来报:雍州郡守严大人到,请见领兵之人。
裴椹和杨元羿对视一眼,随即吩咐:“你去见他,不要透露我在这的事。”
“好。”杨元羿立刻出去。
但没一会儿,他就面色不快地回来。
裴椹不需问,也能猜到情况,径直端起旁边的茶先喝起来。
果然,杨元羿很快抱怨道:“那姓严的竟然怪我们擅自发兵,笑话,我们不发兵,现在他严郡守的脑袋可能已经悬在城门上了。还好我们事先让武定关守将写了求援信,把他刚才那些话全堵回去了。”
“不管他。”裴椹搁下茶盏,轻描淡写,“胡人虽然已经败退,但雍州守兵不足,仍不安全。你带人先在此驻扎,等我之后命令。”
杨元羿:“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