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州情况不容乐观,但他兵力也有限,无法处处都顾及。
好在有李禅秀派陆骘率军在抵抗,虽然他们是西南义军,但也是大周人。秦州被义军占领,总好过被胡人占领。
回到长安后,裴椹继续安排防务,屯兵灞上,防止胡人再打来。同时又给雍州的张大人和留在并州的杨老将军去信,请他们帮忙调派粮草。
接着又派人送信给司州郡守。司州郡守朱友君是老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这次老皇帝出事,他也立刻就出兵,说要勤王救驾。
但朱友君出兵爽快,行军时,却不知为何慢吞吞,几天还没走出司州。
裴椹不得不去信提醒他,西线这边,赵王借的兵都成了北胡兵,东线恐怕也不遑多让,让朱友君分清轻重,赶紧出兵阻挡胡人。
至于裴椹自己,他倒是想出兵支援洛阳,但无奈粮草不足。此前皇帝让他到梁州平叛,说好给够一个月的粮草,实际磨蹭这么久,只给不到一半。
现在皇帝忽然被囚禁,想找人要都找不到。
自然,裴椹也没怎打西南义军,索性就不说什么了。
但人没打仗,饭要照吃。他又不像西南义军,只要没遇到坚壁清野的死命抵抗,打下一城后,就可以就地筹粮。尤其人家是在大本营,他是长途跋涉来。
而且在梁州是没怎么打仗,但如今胡人来袭,他手下的兵却是连着打了好几天,铁人都扛不住,只能先休养几日,同时等并州那边送粮草来。
司州的朱友君收到信后,倒是爽快来信表示感谢,并终于往洛阳方向挪窝。只是信中,他又忍不住试探裴椹的立场。
其实不止朱友君,眼见天下将乱,不少人都存了几分自己的心思,梁王父子,荆襄的薄胤,甚至是赵王,都给裴椹来过信,希望他能投向自己。
裴椹冷笑,看完就将这些信都扔进废纸堆里。
休兵数日,这天,杨元羿忽然来找裴椹。
但真见到他,杨元羿却又语气迟疑,支吾半晌才道:“俭之,我们在宫中发现一些书信。”
裴椹奇怪看他一眼,问:“什么信?”
杨元羿语气复杂,斟酌道:“是圣上与梁王、梁王世子之间的一些密信,有些是……关于你的。”
说着,他同时递上几封密信。
裴椹看他一眼,接过信后展开,起初神色还正常,看着看着,渐渐面无表情。
杨元羿神情也一片复杂,这些信他已经看过,清楚里面内容。
裴椹早年性子刚直,不得圣上喜爱,常和他父亲燕王一样,因一些小事被申斥。但梁王世子一向与他亲厚,梁王也将他看作子侄辈,在圣上申斥或对裴椹不满时,常常出言相劝,替裴椹周全。
杨元羿一直以为,梁王父子是看重裴椹,才屡屡帮他。然而这些密信却透露,梁王父子示好裴椹,其实是有意为之。
起初是梁王世子看重裴椹的祖父手握兵权,有意接近。后来裴椹也手握兵权时,皇帝也知道他的重要,开始唱白脸,刻意打压裴椹,以免他势力越来越大,不受控制。
而梁王父子则唱红脸施恩,如此一来,裴椹不得圣心,但又常得梁王父子帮助,可能会对圣上有所不满,但必然会对梁王父子愈发忠心,毕竟将来还是梁王父子坐天下,一朝天子一朝臣。
用圣上的话来说,这叫磨刀。裴椹是把好刀,但需要磨,他替梁王父子把刀磨好了,日后两人用着才顺手。而且像裴椹这样的人,和他祖父一样,一旦被施恩,从此报以忠诚后,定然很难再叛变。
看完这些信,杨元羿觉得圣上对梁王父子还真是用苦良心,果然是真想传位给他们。然而站在好友立场,他不由得替裴椹感到一阵寒心。
当年裴椹和梁王世子交好时,他刚好不在洛阳。但哪怕那两年不在洛阳,他也常听闻裴世子与梁王世子关系有多好,常一起郊游巡猎、出入梁王府。
杨元羿为此还写信调侃过裴椹,让他千万别有了新友,就忘了旧友。当时裴椹也特意回信,说不会。
然而现在来看,当年的相交,竟然都是处心积虑的接近?若一切施恩都是有意为之,那北地那次……
杨元羿看完这些信时,脊背一阵发冷,甚至忍不住愤懑,替好友不值。
然而裴椹看完,却收起信纸,面无表情问:“你从哪找到这些信的?”
杨元羿也不瞒着,开口道:“圣上的寝宫。”
正常情况下,杨元羿是绝不敢随便进皇帝寝宫的,哪怕皇帝如今不在长安。
但先前皇帝被囚禁,裴椹还没到长安时,就有传言说洛阳的叛军已经快打到长安,接着又有人说胡人就要打来,长安城内一时人心惶惶,不少有能力的人都开始出逃,就连长安宫留守的宫人,一听皇帝被囚,也都开始偷藏财物,想着出逃。
好在裴椹当时率军及时赶到,稳住了局面。这几天杨元羿也一直在处理这事,从想出逃甚至已经出逃的宫人那将财物追回。
也是赶巧,追回的贵重物品中,有几样刚好是皇帝寝宫的摆件,杨元羿便亲自带人将摆件放回,然后一不小心,就发现了这些信。
老皇帝在登基后不久,就迁都洛阳,但他每年都有回长安住一两个月的习惯,这些信就是他住在长安时,与一些心腹来往的密信。估计是从没想过自己寝宫会有被人大剌剌走进来的一天,所以老皇帝离开时,没把这些信都带走。
本来杨元羿也没敢看,可偏偏眼神又一个不小心,看见了信上的“裴椹”两字。
人的好奇心是没法克制,越不想看,反而越没忍住。
而看了这些信后,杨元羿更发现,老皇帝竟然还有让暗探监视朝臣,每日向他汇报的习惯,包括有的大臣每天见过谁、吃了什么,真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至于涉及裴椹的这几张,也不过是那些密信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但裴椹看完这些,却没太大反应,只让他将信放回去,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杨元羿听了不解,很快想到什么,惊讶问:“难道……你早就知道?”
裴椹摇头,淡淡看他一眼道:“我不知道。”
他只是早就察觉梁王世子不值得深交而已,再加上此前雍州贪墨军饷、官盐一案,让他不意外对方竟会是这种人。
只不过……原来最开始的赤忱相交,也都是刻意为之,这一点的确让他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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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府城,李禅秀许久没再收到裴椹用金雕传信,初时还有些不适应,但忙起来后,时间渐久,也就没空想了。
这天终于得了半日空闲,他再次想起此事,然而还没来得及深思,底下忽然又有人来报,说洛阳被胡人攻破了。
李禅秀愣了一下,急忙让人呈上信件,看完才知,赵王从东线借的兵,果然也大多是北胡兵,此外还有鲜卑、东胡。
这支联军来势凶猛,洛阳叛军终究不敌,城破后,叛军首领被杀,另有一名叫赵律的将领,带着残部匆忙南逃,估计会往梁州或荆襄方向来。
而这些打着帮赵王名号的胡兵占领洛阳后,立刻撕毁和赵王的协议,兵锋直指赵王。
司州郡守朱友君原本在阻挡胡兵,没挡住后,干脆势头一转,也去攻打赵王。结果赵王兵败被杀,老皇帝生死不知。
梁王父子也匆忙逃到金陵,本来他们想去长安,但奈何沿途有胡人阻挡。
梁王到金陵后,很快在金陵登基。而他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李禅秀梦之前到的那样,下诏允许大周各地人自行招兵买马,号召他们共同抵抗胡人。
只不过梦中梁王因在逃亡路上被胡人大军追杀,惊吓过度,没多久就病死了,梦中下这个旨意的人是他的儿子,梁王世子李桢。
如今梁王没死,李桢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当不了新帝,所以变成了梁王下旨。
然而就在梁王登基后没几天,率军回到司州的朱友君却忽然称,圣上已被他救回司州,梁王在金陵登基是叛逆之举。
之后不久,圣上更是封朱友君为大将军,让他都督各路兵马,攻打洛阳的胡人,并讨伐金陵的梁王。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老皇帝怕是被他这位心腹爱将背叛,已经成傀儡了。要不是时机不够成熟,朱友君怕不是还要给自己加个九锡。
不过李禅秀目光不在司州,他注意的是那位被胡人打败后,率残部南逃的叛军将领,赵律。
此前他只听说了占据洛阳的叛军首领名字,并不耳熟,没想到赵律也在叛军中。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意外。梦中胡人来得更快,没有兖州、豫州发生兵变一事,而这位赵律,刚好是兖州的一名将领。
胡人打来时,他率兵积极抵抗,后来兵败,手下劝他南渡长江,去投奔金陵的新帝李桢。然而赵律不知为何,深恨当时的皇室,发誓再不效忠,竟直接在江边自杀。
李禅秀会记得此人,除了他的英勇和大义外,最主要是梦中裴椹和他通信时,曾提过此人,说他早年在金陵从军,善练水师。当时裴椹正苦于水师人才不足,为此还在信中遗憾过。
如今梁王已在金陵称帝,以后西南义军想争天下,与金陵一战不可避免,水师人才十分重要。
想完这些,李禅秀立刻点一支兵马,让周恺带领,往洛阳方向去,多在江边渡口逡巡。
“若遇见赵律残部,能救则救。”他叮嘱道。
如今周恺率兵出发已经快十日,迟迟没传回消息。
而李禅秀这天忽然又收到李玹命人传来的消息——此前他们想结盟的义军首领董坚突然被部下杀死,新上位的首领范恩见如今大周各地都拥兵割据,有几个甚至大胆称帝,就连占领洛阳的胡人都打算自称是前朝大雍的正统,范恩一时心动,也起了称帝的心思。
第105章
由于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朝政丨腐败,大周境内爆发流民起事已不是稀罕事,不过此前都是小规模,真正能成事的,也只有董坚。
董坚此前在东南以白衣教的名号起事,短短时间就集合了各地流民,一度险些拿下两京。但在洛阳被裴椹击溃后,由于各路义军想法不同,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加上内部夺权,迅速又四分五裂。
分裂后的流民义军主要分成两派,一派往东和北,如今盘桓在冀州、青州一带。另一派继续追随董坚,回到东南以及荆襄南部一带。
董坚起事时年岁已大,在长安、洛阳接连被击溃,又经历义军内部倾轧夺权,最终分裂后,明显大受打击,刚逃到南边,就大病一场,因此被部下范恩寻机杀害。
如果说董坚算得上是一方枭雄的话,那杀了他上位的范恩就和西南义军的蔡澍一样,短视且浅见。
李玹派人去商讨结盟之事时,范恩当场直言不讳:“结盟自然不成问题,不过我欲称帝,也希望你们能支持。若西南义军支持,日后你们那位太子要称帝,我定也送上贺礼。或者我们两家共同称帝,相互结盟,岂不是美事一桩?”
李玹派去的使者听后,当时脸色就不太好。
李玹听完使者回报,也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带着人回来了。
西南义军以大周正统名义起事,若同意这样的说辞,岂不是认同大周与范恩一部各自为国,就此分裂?
就是金陵的梁王和如今已成傀儡的老皇帝,当初都不敢承认被胡人夺去的北地从此不是大周的。
李玹以大周太祖正统一脉的名义起事,若为一时安稳,反承认他人为帝,只怕会成为天下笑柄,日后更无颜讨伐金陵那对父子。
何况此前想与这支流民结盟,主要是看重董坚也是一方枭雄,有头脑,有胆识。然而如今范恩上位,目光短浅,匆匆要称帝,只会成为出头的椽子,最先遭到讨伐。南部这支流民义军,恐怕将不长久了。
好在李玹此前到西南时,已迅速稳定之前有些人心不稳的诸部族,并抽调数支兵,又沿途招兵,押运粮草往府城回了。
只是回来途中,他又得知一个消息,荆襄的薄胤见南部的流民已不足为虑,北边皇帝又被囚,各地纷纷自立,也想趁乱分一杯羹,打算攻打他们西南义军,夺取梁州和益州。
收到父亲派人急送来的消息,李禅秀立刻在府城召集众人,紧急议事。
对于薄胤忽然要攻打他们,李禅秀十分能明白对方的目的。此前负责对付他们西南义军的人是北边的裴椹,而东边的薄胤南有流民掣肘,如果当时向西攻打他们,白白损耗自己不说,功劳还要跟裴椹分。关键是打下梁州后,又不能给他,他还极有可能被南边的董坚钻空子。
如今董坚已死,裴椹又去了长安,没人再跟他抢,一旦他拿下梁州和益州,北可夺长安,向东,也可顺江而下,到金陵去争一争。
但对李禅秀他们来说,情况却忽然危急了。荆襄的薄胤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实力不弱。
梦中新帝李桢派兵围剿西南义军时,薄胤就是主力,一举击溃了当时带兵分裂出去的蔡澍,之后又乘胜追击,拿下梁州,直逼益州,把残余义军逼进了深山老林里。直到一年后李禅秀到了西南,薄胤又跑去金陵争权,情况才有所好转。
当然,眼下义军没有被蔡澍分裂,情况自然比梦中强许多。
但他们往西北要防胡人,往东南,跟范恩没谈拢,也需防着……各处都需用兵,也幸亏李玹刚去安定了西南,北边的裴椹又暂时与他们休兵,否则简直四面环敌。
可即便如此,东边薄胤的强大,也不是他们一时能抗衡的。
郡守府内,一听薄胤要来攻打他们,在场将领、文士不由都神情凝重。
众人提了不少意见,但往往不等李禅秀开口,就先被其他人又否定。
半晌,李玹的一个谋士文松泉迟疑开口:“敢问小殿下,主上何时回来,可……可有带回足够的兵马和粮草?”
李禅秀看他一眼,道:“父亲带了五万兵,正在回来路上,除了西南各部族出兵一万,我们原本驻守西南的兵力抽调两万,还有两万是沿途招纳,尚需训练,才可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