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琮唇边扬起一丝弧度:“说明阿姨比你敏锐多了, 有眼光。”
“我要没眼光, 我能看上你?”
郦黎话一说完, 就察觉到自己好像不小心又夸了霍琮一回。
果不其然, 霍琮又凑过来,似乎还想跟他继续。
但这次郦黎可不买他的账了。
“免了,”他正色推开霍琮, “既然不做到底,那你就老实点, 反正你现在这样……”
他故意上下打量了霍琮一眼,小声嘟囔道:“和安竹也没啥区别。”
霍琮的眉头狠狠一跳。
但郦黎已经眼疾手快地披上纱衣,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榻冲了出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放肆的笑声在夏日的晚风中回荡。
霍琮甚至都来不及告诉他,他穿的其实是自己的衣裳。
……罢了。
霍琮摇摇头,准备等下再出门找人。
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至始至终都是上扬的。
安竹从门口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霍大人,可需要为您准备热水?”
霍琮:“……打桶凉水来吧。”
“好咧。”
安竹十分殷勤地指挥着两个嘴严的小黄门抬来了一桶凉水,并叮嘱他们,霍大人今天就进宫的消息绝不能走漏半点,否则就拿他们是问。
两个小黄门连声答应着,放下桶就退下了。
安竹把帕子递给霍琮,笑着说道:“霍大人,您以后要是得空啊,多来宫里陪陪陛下。我都好久没见陛下笑得这么开心了,每次您一来,陛下连吃饭都能多吃半碗呢。”
霍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宫里或者前朝,可有什么人或者事叫他烦心的?”他问道。
“宫里……那应该是没有的,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对陛下崇敬有加,”安竹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前朝也还好,有陆大人和高大人全力支持,陛下的改革推进的还算挺顺利的。就是最近黄龙教的事儿,还有兵部……”
他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说。
“兵部?”
霍琮微微皱眉,这个他可没从郦黎听到过,“怎么回事,兵部怎么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孙恕,您也知道,和穆玄穆大人一样,是个老资历的将军,”安竹为难道,“但陛下不喜欢他的性子,说太油滑了,可此人八面玲珑,即使是清算严党,锦衣卫也没找到他的把柄,加上早年也打过几场胜仗,所以还是让他当了兵部尚书。”
“孙恕,我知道这个人,”霍琮点点头,“他很适应官场上‘和光同尘’那一套,肯定没少贪,怎么会查不出来?”
“所以陛下说这人油滑啊,”安竹无奈道,“这人确实投靠严弥,也贪了不少银子,可陛下亲政后,没等锦衣卫上门,他就把这些钱全部装箱封好送到了户部,还把这些年来收受贿赂的账册都交给了陛下。”
“后来陛下查处黄龙教余毒,他又连夜把自己囤的一仓库……那个叫什么‘大//麻’的玩意儿,全部上交了。还痛哭流涕地跑来跟陛下说,自己也是被人蒙蔽了,以为这东西有药用,才会叫手下人多囤些给自家用。”
“他家亲眷有多少,能用得上一仓库大//麻?”
霍琮冷笑一声:“满口胡话。”
安竹:“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苦于实在找不到证据。但就在您来的前一日,季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边军军需出了大问题,他正在试图追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证,还没来得及审呢,人就莫名其妙死在狱中了。”
“死了?”霍琮眼神一凛。
虽然知道在场只有他们两人,但安竹还是压低声音道:“边军这块,从前是归严弥手下将领管,但那人现在已经死了,这块就顺理成章移交给兵部了。”
“这人又是怎么死的?”
“深夜家中突遭大火,一家子烧得干干净净,连管家都没能逃出来。”
怪不得查不出来,霍琮心想。
这孙恕,看来是个心狠手辣又果决狡诈之辈。
从季默到沈江,两任指挥使都没找到这位的把柄,还知道及时服软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物了。
兵部的事情是国家头等大事,郦黎没跟他说,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霍琮把帕子在水中浸湿,正准备站起身擦拭身体,扭头就看到安竹正巴巴地看着自己,脑海中顿时蹦出郦黎方才的话来。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安竹一听霍大人这语气不对劲啊,立马识趣地行了个礼,脚底抹油溜去去搬救兵了。
救兵正站在汉白玉栏杆旁喂鱼,听着安竹把方才和霍琮私下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郦黎“唔”了一声,说:“去准备晚膳吧,别太油腻,他长途跋涉,今天就吃点清淡的。”
“是。”
郦黎在夕阳余晖下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在一旁宫人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洗手。
洗完后,他忽然一怔,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这样身边总有人跟着、时时刻刻被人伺候的生活,也适应了用发号施令的口吻说话。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就是偶尔也会怀念从前。
他妈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哪怕他都工作了,如果回家不洗手就端碗筷坐下吃饭,还是会被毫不客气劈头盖脸骂一顿的。
郦黎怀念地想,这个时候就别想有人能帮忙说话了,他爸只会咳嗽两声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跟着他妈一起教训他,然后很有求生欲地冲他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去亡羊补牢。
在这个时代,肯定是没人敢这么做了。
可只要一想起接下来还要和霍琮一起吃晚饭,一整个晚上,他们都会在一起度过,郦黎很快就把那点惆怅情绪丢到了九霄云外,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
他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人。
虽然心思的确比常人要细腻一些,但人要往前看,是郦黎当初站在太平间门口,学会的行医第一课。
同样,也是人生第一课。
当然,对于他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故人仍在身边相伴了。
郦黎特意叫安竹去取了瓶陈酿的好酒来,哼着小曲儿走在宫廊中,迎面就撞上了赤.裸.着上身、面朝他走来的霍琮。
“大胆!”
他停下脚步,假模假样地怒道:“霍将军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竟敢衣冠不整在宫中大摇大摆地行走,难不成,是想勾引朕的妃子吗?”
“臣愿对天发誓,臣对陛下的妃子绝无任何非分之想,”霍琮在他面前站定,淡定接话,“但对陛下……就不一定了。”
他拽了拽郦黎身上的纱衣,郦黎低头一看,忍不住眉心一跳——自己又穿错衣服了!安竹居然也不提醒他一下!
“没事,穿着吧,”霍琮微微勾唇,“男友外套,很适合你。”
“一边去!”
郦黎没好气地冲他:“就算我穿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至于这样就跑出来吧?也亏得这一路上没人看见。”
“你不是提前都把人清场了吗。”霍琮知道郦黎是个细心周全的性子,办事不至于连这点细节都注意不到,“天热,这样也挺好。”
郦黎的视线落在霍琮分明的腹肌线条上,咬了一下腮帮子,不说话了。
“咳,明天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城?”
他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早朝结束前,还是结束后?”
“结束前吧,”霍琮走在他身侧,非常自然地牵起郦黎的手与他并肩前行,“趁着今晚有空,公务也处理完了,我可以带你出宫走走。”
“真的!?”
“想去哪儿?”霍琮偏头看向他,漆黑眼眸里含着细微但真切的笑意。
他知道,郦黎这段时间肯定也憋坏了,从前拉着他全国各地到处跑,如今活动空间只局限于这小小的宫城之中,能不憋屈吗。
“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一听说能出宫,郦黎的脸上立马就焕发出了光彩。
他沉思许久,一直到晚饭都吃了大半,才兴高采烈地对霍琮说:“咱们去黄龙教的堂庵看看吧!还有比试擂台,自从搭建好了,我都没去看过一眼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霍琮,还以为霍琮会出于安全考虑否决他的提议,没想到霍琮却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那太好了!”
郦黎三两口把剩下的饭扒进嘴里,一番狼吞虎咽,还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我怀疑啊,那个现在在堂庵里闭关的,根本就不是乌斯本尊!说不定他这次根本没来,或者只打算派个替身上场,本人不知道藏在哪里观望情况呢。”
“看你这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霍琮拍了拍他的背,有些责怪:“吃完饭再说话,别噎着了。”
“我担心什么,他不出来才最好呢,”郦黎咕咚一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无所谓道,“到时候比试输了,大家只会认为是黄龙教的教主不行,他被人捧得越高,摔得也越狠。”
“那个李臻,”霍琮却似乎有些犹疑,“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郦黎好奇地放下筷子:“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在你还没穿来的时候,”霍琮含糊道,“我请他去山寨做客过。”
郦黎瞪大眼睛:“不是吧?你花钱请他?你没看出来他是个骗子吗?”
“后来看出来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也就运道好点……你请他干什么?”
霍琮显然不愿多提:“当时有些事情想问问他,后来发现他没什么真才实学,就给了点银子,把人打发走了。”
郦黎心道从前也没发觉霍琮是个迷信的人啊,他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星座八字算命的吗,怎么……
突然想到什么,郦黎怔了怔,放轻声音问道:“是因为我吗?你想找他,问关于我的事?”
霍琮移开目光,沉默不语,但郦黎已经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放在双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覆在霍琮的手背上。
“你看,我俩都还好好的在这里,”郦黎专注地看着霍琮的眼睛,笑了笑,“不管是因为哪路神佛保佑,还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缘分,但既然咱们找到了彼此,这辈子,就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霍琮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却将自己的左手摊开给郦黎看。
“这是什么?”
“生命线,”霍琮很认真地说,“我这辈子的生命线很长,你也是,所以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到老。”
郦黎噗嗤笑出声来:“你还真信这个了啊!那看来咱们今天这个黄龙教是不得不去了,要是能见到那位大仙,记得问问他,咱俩的姻缘咋样。”
“如果他说不好呢?”
“那朕就收拾到他改口为止。”郦黎摩拳擦掌,笑容十分阴险。
霍琮觉得他这样十分可爱,顺手拭去了郦黎嘴角沾染的饭粒,又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收回手时,表情仍是一派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