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 第132章

许久后,才低声道:“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嗯,我知道。”霍琮轻轻摸着他的脸,放在被子里的手勾住郦黎的小拇指,“不过,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那我也会陪你一起。”

郦黎粗暴地打断他, “这次别想再丢下我!不可能的!”

霍琮叹气道:“谁给你的错觉,以为我还会像上辈子那样大度?我怎么舍得……”他说着说着, 声音渐趋于无, 呼吸声反倒变得粗重起来。

感受到唇上的刺痛, 郦黎轻轻闷哼一声, 带着一丝埋怨,但被霍琮直接无视了。

细微的水渍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内,间或夹杂着“果然你来青州是不坏好心”、“要是有什么万一, 我总得为兄弟们留些退路”之类的含糊对话。

尽管谈论着沉重的话题,但郦黎和霍琮的心情却格外轻松。

万籁寂静的深夜, 他们静静地十指相扣,额头相抵。

郦黎还气喘吁吁笑着对他说:“要是我真能把你救活了,一定要写篇论文,从此成为后世广大学子医生逢考必拜的学术祖师爷。你说,他们会给我的雕像前面摆苹果还是橘子?——我个人比较喜欢巧克力。”

霍琮的脸色微微苍白,他的胸膛起伏的频率比方才更快了些,但因为在黑暗环境中,郦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觉得霍琮的心跳快得厉害,还以为是因为亲吻导致的。

霍琮强打起精神接话道:“其实奶茶也不错,我记得你喜欢喝甜的。”

“那是以前,上年纪之后就是三分糖了。”

郦黎感叹道:“时间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都快想不起来我上学那会儿的痛苦了,自从带了学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他们写论文……”

霍琮忽然咳嗽起来。

郦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撑起半边身子,一把抓住霍琮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把起了脉。

“没事,被自己呛到了。”霍琮解释道。

可惜瞒不过郦黎的眼睛,他直接翻身下床,重新点燃油灯,弯腰静静地看着霍琮片刻,伸手拭去了男人唇边还未来得及吞咽下的一丝鲜血。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

郦黎点了点头,“算算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配置的草药有减缓病程的作用,但没办法根治。”

他这样的反应,反倒叫霍琮有些不安起来。

霍琮被他按在床上,看着郦黎从抽屉里翻出早已配置好的药丸,连同热水一起端到他面前。

“你不怪我?”

“怪又有什么用,我学这么多年医,看多了像你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郦黎淡淡道,“要是每一个都怪,我早就气死了。”

霍琮端着碗的手顿了顿,以前所未有的快速动作,仰头把药吞了下去,还特意给郦黎展示一下干干净净的碗底。

“水而已,下次喝药记得也这样。”郦黎毫不客气道。

霍琮默默点头,又问道:“还要喝别的药吗?太晚了,要不先睡吧。”

这会儿他倒念叨起来了。

郦黎又好笑又好气,但看着霍琮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没忍心说什么重话。

他说:“晚上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

然后重新吹灭了油灯。

霍琮抱着他,将下巴搁在郦黎的肩膀上,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刻,霍琮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大景的将军,那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舍不得留下郦黎一个人这种话,甚至还会强忍着内心煎熬,劝陛下不要因为此事太过悲伤;

如果他没有和郦黎互通心意,那他们的结局,或许也和上辈子没有任何差别。

还好,还好。

虽然身体的痛苦无法忽视,但霍琮的精神上,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人在快要死的时候,从前对于世间万物的观念总是会被改变一些的。

就像霍琮很清晰地明白,真实体验过死亡过程后的自己,人格的某一部分早已悄悄扭曲。

他不是圣人,也并不是真的大度,不甘、遗憾、痛苦、挣扎、依恋……这些常人都会有的情绪,他自然不能幸免。

只是这些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郦黎面前隐瞒得很好。

霍琮甚至都能想象郦黎是怎么看自己的——无非就是偶像、好兄弟、挚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或许现在还多了一个伴侣的身份。

但他是怎么看郦黎的呢?

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跟屁虫、连爬个树都会被吓哭的爱哭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永远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竹马,还有……一个从来不信鬼神,后来却为了他逢庙必拜的唯物主义者。

霍琮曾经听过一句话,人格是记忆的集合体,人则是记忆的载体。

而他人生的所有记忆,点点滴滴,几乎都与怀中这个已经熟睡的青年有关。

所以……

霍琮的唇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他与郦黎之间,大概已经不止是爱情了。

他们是彼此的一部分。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人生的顺境还是逆境……霍琮慢慢闭上眼睛,默默地想。

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彼此身侧。

就连死亡和命运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

“殿下,陛下数日不上朝,白鸽商会的会长又以妻子患病为由召集天下名医,”军帐之中,樊王的谋士双眸放光地拱手献策,“这是殿下的大好机会啊!”

“若能一鼓作气,入驻京城,为陛下镇守四方,那世人定会心向殿下,千百年后,后人传颂,成就不世之名!”

但一向管用的马屁,今天却并没有得到樊王太大的反应。谋士诧异抬头,发现郦淮坐在座位上,似乎有些神情恍惚,不禁疑惑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不,还好,”郦淮回过神来,艰难扯动了一下嘴角,“你方才说的,孤都听见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殿下,机不可失啊!”

谋士焦急开口劝说。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了继续说服郦淮的打算,开始谨慎地察言观色——这段时间樊王的脾气反复无定,就连亲儿子也是非打即骂。

唯一能近他身而不遭叱责的,只有殿下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阿禾姑娘。

正想着,一道温婉女声在帐中响起:“殿下累了,诸位,不如先说说各自想法,若是有了结果,我再转告给殿下,让殿下定夺如何?”

樊王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他攥紧扶手,死死瞪着坐在角落里、看似毫无地位的侍女,露出了一种混合着凶狠和恐惧的眼神,宛如一头即将要被夺走兽王地位的雄狮。

“殿下可有意见?”阿禾还笑着问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哦,她是半瞎,确实是没看见。

郦淮却在这毫无威慑力的一问下,浑身的力气犹如瘫痪般尽数泄了个干净。

“……没有,随你们吧,孤累了。”

他转身回到了休息的营帐之中。

阿禾非常满意他的顺从,还没等郦淮开口,就递来了今日份的解脱——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回到主帐内与他的下属们继续议事。

郦淮望着她的背影,几乎想要大笑出声了。

辛辛苦苦谋划几十年,到头来,却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他麾下几十万大军,粮草兵械具充足,就连朝廷禁军百战将军,恐怕也得忌惮万分,谁能想到,最后却败给了区区一个女娃子……还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毒妇!

郦淮想过死。

但这个毒妇说过,如果他敢寻死,下一个中蛊的人就是他儿子。

没办法,郦淮只能咬着牙听从命令,当她的傀儡,把手中大军的指挥权交给她。

或许他的下属中已经有人看出来了,但相比起已经垂垂老矣、性情残酷的郦淮,大家都默认这位阿禾夫人更体贴、更大方、更能带领他们获得胜利。再说了,现在樊王名义上的继承人依旧是他的儿子,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再有野心,还能翻了天不成?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疯子!

郦淮恶意地想,等到她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所有知道她曾经的人,都会被一一清洗。

她是绝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郦淮厌恶她,憎恨她,却也了解她。

他不得不承认,相比起自己一手教导起来的废物儿子,这个女人,才是这个世上与他最像的人。

没有之一。

“我要死了,”他躺在榻上,用浑浊的眼球执拗地盯着帐外空地上搬家的蚂蚁,神经质般地嘿嘿笑起来,“我的下场,就是你将来的下场……不,你会比我凄惨百倍!你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在下面等着你……”

一阵阴风刮过,守在帐前的两名士兵听到身后怨魂般的诅咒,大白天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阿禾回来时,听到守卫的士兵向她报告了这件事。

这么多年,她在郦淮军中也培植了不少自己的死忠,面前的士兵就是其中之一。

听完郦淮对自己的诅咒后,她毫不介怀地笑了笑,勉励了这个士兵一番,款款走进了帐中,向郦淮“汇报”议事的结果。

名义上让对方决断,实则只是向战败者宣告胜利而已。

阿禾特意摘下了蒙着眼睛的白布,看着榻上老者一副想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表情,尽管眼睛在烛光下仍觉得刺痛不已,她还是露出了畅快无比的笑容。

“将士们还是想要进京,守卫皇城号令四方,一朝闻名天下。还嚷嚷着说,要让殿下取霍琮而代之,成为大景的中兴之臣,哈!个个道貌盎然,其实心里都盼着那小皇帝早死呢。”

郦淮不答,她便继续说道:“只是可惜了霍琮,我其实还挺欣赏他的,如果他能为我所用就好了。没办法,谁叫他与陛下是那样的关系呢?虽说这世上就算夫妻,同床异梦者也不在少数,但是……”

她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瞬,手指动了动,下意识想要去摸挂在腰间的绣囊。

但下一秒阿禾就想起来,那东西,已经被自己丢在了地道里。

她的神情瞬间冷淡,闭上眼睛,重新为自己蒙上白布。

郦淮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拼尽全力,用自己苍老的身躯扑过来死死掐住阿禾的脖颈,压在她身上,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去死吧!”他怒吼道。

“咳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之下,阿禾被他制服了,白布从她手中飘落,阿禾脸色在窒息状态逐渐涨红,但她甚至没有反抗,只是用一种让郦淮感到极度愤恨和恐惧的戏谑态度,躺在地上,看着他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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