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 第134章

“那也比到时候是个废人的我强,放心,下面的人都会听你的。”

郦黎一瞬间心里堵得难受,他很想大声质问霍琮什么叫废人,可又明白霍琮说的是事实——五感尽失,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作为三军统帅领兵出征?

“那、那你现在就得教我,”郦黎紧张道,“这可是十几万人命,我万一走错一步,他们就都要跟着我这个主帅丧命了!”

“不要害怕,”霍琮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仓皇,伸手覆在郦黎的额头上,“我从前已经教了你很多,足够用了。你只需要冷静下来思考利弊,从那些谋士的献策中选择对我们来说利益最大化的那一条,就可以了。”

说起谋士,郦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把解望派出去了?这种时候比起我,他在军中坐镇指挥不是更好吗?”

霍琮默然片刻,说:“他在京城,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郦黎不解:“什么作用?”

霍琮的视线越过他,望向帐外缀满枝头的雪白梅花,但无论郦黎如何追问,他都不再回答。

“可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乌斯站在宫中一树盛放的梅树下,望着那在日光照耀下近乎刺目的无暇雪白,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地念道。

随即他转身面向来人,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陆尚书找我何事?”

陆舫审视地看着这位陛下的同胞兄弟,面上仍是带着笑,双手插袖,客客气气道:“舫确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可否答应。”

乌斯用嘲讽的语气说:“我可不是什么‘殿下’。”

“殿下说笑了,”陆舫说道,“以殿下对陛下的心意之深厚,将来封王自然不在话下。”

“我可不要当你们中原的王,”乌斯冷笑一声,“从通王,到樊王,再到接下来的什么西北王西南王,你自己看看,哪一个能有好下场?”

陆舫摇摇头:“殿下不必如此情绪激烈,我们并不是敌人。我知道您想要回草原,但樊王背信弃义,不仅不遵守承诺,还派刺客伏击你。如今你手上没兵没将,就连黄龙教也已经分崩离析,能依靠的,唯有朝廷的援助了。”

“……这是郦黎的意思?”

“不,是霍大人的意思,”陆舫狡黠一笑,“‘那位’让我转告你,如果答应了,等到大景安定后,他愿意随你去一趟草原。”

乌斯的喉结瞬间滚动了一下,他显得有些焦躁,或者说,是紧张,“姓霍的想让我做什么?”

陆舫拍拍手,跟在他身后的小黄门深深弓着腰,快步上前,将东西递到了乌斯的眼皮子底下。

那是——

一件龙袍。

第110章 第 110 章

“军医,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主公?”

郦黎刚出军帐,就被一名将士拦了下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身量高大的军汉,个个佩剑, 不动声色地包围了郦黎, 堵住了他的所有去路。

为首那人盯着郦黎的眼神都十分不善, “我们已经快三日没见到主公了!军中所有命令都是你来传达, 就算你是主公的表弟, 也不至于越俎代庖至此吧?还是说……”

他的视线扫过一圈周围, 见四下无人靠近, 这才向前一步,语带威胁地问郦黎:“——是你将主公软禁起来了?”

郦黎并没有因为这几人的来势汹汹而慌张,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因此已经提前与霍琮手下几名重要人物打过了招呼。

至于这位的话……

应该是某个对霍琮忠心耿耿、消息却不太灵通的中层将领,郦黎只记得他姓谭,具体姓名忘记了,印象不算太深刻。

不过看在他对霍琮的一片忠心上, 郦黎并没有生气, 而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你们主公身体不适,所以让我代为行使一些权力, 不过你放心, 这些命令只是由我代为下达, 绝不存在什么软禁一事。”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那将领却丝毫不信, 咄咄逼人道,“叫我见主公一面!不然我今天就要——”

“就要什么?”

他身后传来一道呵斥:“谁准许你对小军医无礼的!混账东西,快给我把剑放下!”

几人猛地转身, 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上司,郦黎看到来人, 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是那位当初霍琮派来给自己送暖手炉的牙门将。

那牙门将先是一脚把领头闹事的踹到在地,随后又用刀鞘狠狠抽了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军汉,怒骂道:“老子都还没找人家小军医要说法,轮到你们来出这个头吗!”

“可是大人……”

“大你个奶奶的球!”

牙门将毫不客气地又踢了他一脚,还正正好好踢在腹部,疼得那人立马哎呦喂捂着肚子叫唤起来,“你们是睁眼瞎?看不到这段时间小军医为伤兵营的兄弟们在这儿忙前忙后?不说别的,你那二姑妈的三表嫂的侄子,不也被小军医治好了腿吗!你小子不但不知道感恩,还在这儿堵人家,就问你丧不丧良心?”

“我,我知道!”那人艰难地抬起头,梗着脖子说道,“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就想知道主公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不肯直接下达命令,难不成是……”

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惶恐之色。

“这事不归你管,闭上你的嘴巴,”牙门将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冷冷道,“再让我在军中听到你,还有你们几个到处乱嚷嚷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先割了你们的舌头,再按军法处置!”

“…………”

“行了,”郦黎站出来缓和气氛,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军汉,对那牙门将说道,“他们也是好心,提点一下即可,处置便不必了。”

牙门将叹道:“小军医你还是太好心了,我是知道主公有多信任你的,可你对待下面这些不服气的,也得用雷霆手段好好树一番威信才是。”

“我没有吗?”郦黎反问道,“前段时间北海太守的事情,你们难道不知道?”

“什么,北海太守那混球是你把他给办了的?”

不等牙门将说话,倒是那军汉先叫起来了。

他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起来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郦黎面前,死死抓着他的肩膀问道:“军医,真是你把他给干掉的?真的?”

牙门将怒道:“老子在你面前,你还敢动上手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问问军医!”那军汉赶忙撇清自己,又扭头满怀期待地盯着郦黎,“军医,我父亲就是因为北海太守私吞良田,才带着我们一家逃荒到徐州的!这事儿要真是您做的,那您就是我老钱一家的恩人呐!”

郦黎被他突然转变的热情态度吓了一跳,犹豫道:“呃,是我做的,不过……”

没等郦黎说完,那军汉就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恩人!”他嗓门响亮得差点把郦黎的耳膜都震破,“我钱老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还误会了您,实在是该死!”

他先啪啪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又对目瞪口呆的郦黎铿锵有力地说道:“您要是不解气,再抽我两巴掌也成!我钱老三皮糙肉厚的很!”

郦黎:“……倒也不必。”

他把人扶起来,笑了笑道:“既然误会解开,那就没事了,你也不必叫我恩人什么的。我此前并不清楚你与那北海太守的恩怨,我除掉他,也只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

“不,您就是我钱老三的恩人。”

但那军汉是个认死理的,硬是不改口,坚持说要报恩。郦黎没办法,只好拍了怕他的肩膀:“报恩就不必了,你只需要替我办一件事就行。”

“别说两件事了,两百件也办得!”

军汉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换来牙门将一声冷哼:“少吹牛了,你小子几斤几两我不知道?别把小军医给你布置的事情办砸锅了就成。”

他担心下属不牢靠,所以也没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听郦黎讲究竟是什么事,要是这小子不靠谱,自己说不定还能在旁边搭把手。

“替我找根结实点的细木头来,削成大概这么长,”郦黎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一米多的长度,“表面打磨成没有倒刺的光滑样子,两头都紧紧缠上布条,能做到吗?”

“这简单!”

军汉一口答应下来,没过一个时辰,就把东西送到了郦黎手上。

“多谢,”郦黎由衷道,“帮大忙了,我最近忙得厉害,实在没工夫做这事。”

别说他了,就连安竹都忙得脚打后脑勺,郦黎这边主要负责霍琮,伤兵营的事情就被交托到了他手里,各种药材的处理分类、伤兵的诊治处理等等,可以说除了吃饭睡觉,一天七八个时辰都泡在伤兵营内。

“哪里,能帮上恩人的忙就好。”那军汉憨厚笑道,又忍不住问道,“恩公要这个,是用来做什么?”

“我有个怪癖,睡觉不抱着棍子睡睡不着,”郦黎睁眼说瞎话,“但又怕木棍上的刺儿扎到自己,所以自大来到这儿之后,一直很苦恼。”

军汉:“啊?……哦、哦。”

他虽然不理解,但试图尊重恩人的喜好,带着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离开了。

等他走后,郦黎带着那棍子回到帐中,献宝似的递到霍琮面前,还半跪下来,抓住他的手握在那棍子上,“当当——我亲手给你做的拐杖,怎么样?”

霍琮微微眯起眼睛,不仅是听力,他的视力这段时间也衰退得厉害,看东西已经像是近视几百度一样模糊了。

但拐杖这东西,只要摸摸就知道长什么样了。

他用手抚摸着那木棍的表面,随口问道:“你自己做的?”

“对、对啊。”郦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很快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自己要是没下令诛杀那北海太守,那军汉就不会把自己当做恩人;不把自己当做恩人,就不会给霍琮做这个拐杖。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怎么不算他自己做的拐杖呢!

“刀法很老道,”霍琮夸赞了一句,又捏着郦黎双手看了看,“嗯,还很天赋异禀。”

郦黎眨了眨眼睛,用口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霍琮勾唇:“第一次做木工活,居然没有割到手,手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

郦黎老脸一红,像头恼羞成怒的小牛犊,低头把霍琮顶回了榻上。

“就你话多!”

霍琮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嗽几声。

他的眉毛拧起来,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副隐忍的神情,郦黎的心一下子就绞在了一起,他飞扑道一旁给霍琮递来缓解痛苦的药丸,颤抖着手喂进了对方紧抿的双唇之中。

但可能是因为病程快到后期的缘故,这次蛊虫发作得格外激烈,霍琮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被褥,浑身已经紧绷得像是一块石头。

小小一颗药丸,郦黎硬塞了半天也塞不进去,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次,过了两秒又被霍琮吐出来了。

霍琮紧咬着腮帮,额头脖颈上青筋乍现,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做出吞咽动作了。

郦黎心急如焚,最后没办法,心一横,把药丸先含在唇间,俯身嘴对嘴给霍琮喂了进去。

霍琮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只那一刻的松懈被郦黎果断抓住,用舌尖将药丸顶了进去。

这回成功了。

霍琮胸膛的起伏渐渐放缓,但他的脸色却比方才更加苍白了些,郦黎也急出了一头冷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把霍琮的脑袋搬到自己腿上,一下一下地替他按摩舒缓着疼痛。

这几天来,郦黎几乎每天都要经历好几次这样的过程。

霍琮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我送你的那枚玉琮,还带在身上吗?”

郦黎没说话,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霍琮的额头。

这是他们不久前商量好的暗号,敲一下,代表“对”“好”或者“同意”的意思;敲两下,代表否定含义。

“那就好。”

霍琮轻声道。

他恢复了一些力气,睁开眼睛,想要看看郦黎的样子,宽慰宽慰这孩子——其实没必要太焦虑的,真正看破了,无非就是生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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