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乐坐在走廊的凳子上,身上暂时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头发已经被擦干了,脸颊蹭破了一点皮,嘴唇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他手上捧着个傅延朝刚刚在医院超市买的浅蓝色卡通保温杯,上面印着一只白色大耳朵,浅蓝色眼睛的狗,挺可爱的。
钟乐依旧没能从刚才的变故中回神,他做笔录时,回答都有些迟钝与紧张。
傅延朝就站在他身旁,没少安慰他,钟乐看向他,只觉得傅延朝好像跟白天在学校里不一样了。
他站姿挺拔,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热切。
肿着一张脸,从刚才开始就跑前跑后,钟乐渐渐意识到真是自己误会了傅延朝。
傅延朝看着钟乐苍白虚弱的模样,想到了他前世最后那两年。
那时傅延朝没少陪钟乐来医院,钟乐各项指标一直都没达标,总是很容易就生病。
但傅延朝没想到,原来在高中时期,钟乐就贫血跟营养不良,不光如此,医生还说他血糖血压偏低,万幸的是腹部照了CT后,没什么大碍。
医生给钟乐开了涂抹的药,叮嘱道:“放宽心,没伤到内脏,就有些贫血跟营养不良,青春期正是发育的时候,要注意多补充营养啊。”
傅延朝想,或许这次是因为自己及时赶到,所以钟乐没有大问题。
他松了口气,一直陪着钟乐。
检查,做笔录,直到快零点才结束。
因为没有监护人,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警方联系了班主任,怕再有意外,钟乐今天便回学校住了。
傅延朝不想送钟乐回学校,但钟乐怕他的模样,虽不至于像老鼠瞧见猫,但也没好到哪去。
将钟乐送到校门口时,雨已经停了,沉默了一路的钟乐,终于主动开口了,“傅延朝,他们真跟你没关系吗?”
钟乐站在灯光昏暗的校门口,长睫之下的双眸清澈而明亮,在初秋是深夜里,他显得格外单薄,说话声很轻。
傅延朝呼吸一窒,心脏犹如被重击,他脑海里想了很多个能将自己摘除干净,天衣无缝的理由,可与钟乐四目相对时,却如鲠在喉。
前世他跟钟乐之间,有很多次改变结局的机会。
但傅延朝都选择错了,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一个谎言需要千百个谎言来圆,如今有机会重来,傅延朝想跟钟乐有个全然不同的开始。
“也不能算全没关系。”傅延朝向他靠近,但钟乐警惕退后的动作,让他顿住不敢再向前。
少顷,傅延朝才开口道:“是曹宇畅的堂哥找人做的,前两天在他店里,顾堇跟曹宇畅说起了你,他堂哥有事想找我家帮忙,就自作主张......”
钟乐听后,瞳孔放大,身子紧绷。
不等他腹诽,傅延朝连忙道:“钟乐,我可以拿命发誓,这件事不是我授意的。”
“但硬要说起来,这场误会,起因在我,所以让你无辜受牵连。”
“钟乐,你可以怪我,心里有气,加倍在我身上打回来都行,但希望你能相信我此时说的话。”
傅延朝语气诚恳,低声下气求着钟乐,呼吸都变得急促,那双自来骄傲谁都难入眼的眸子,更是钟乐从未见过的卑微。
夜半时分,校门寂静。
两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着。
傅延朝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般,他煎熬着,终于在良久之后,等到了钟乐的回答。
“我知道了。”钟乐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走上前,将那个印着大耳朵狗的保温杯递还给傅延朝,并轻声道:“我相信你了。”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躺在泥泞中,是傅延朝出现制止,无论是他焦急的语气,还是他送自己去医院后的关心,并且傅延朝跟警察也说:“要调取监控抓人。”
他敢这么说,钟乐就不认为他是在说假话。
望着对方脸颊上被自己打出来的指痕印,钟乐低声说:“既然是误会,你的脸......我们就当扯平了......”
“如果你心里真觉得过意不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就像之前一样。”这番话,钟乐像是花了极大的勇气跟心理准备才说出口的。
之后也不等傅延朝回答,便逃一般快步离开。
傅延朝怔愣在原地许久,直到看不见钟乐的背影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跟之前一样?”他喃喃重复,“跟之前一样不就是陌生人?!”
傅延朝当初没少听钟乐说这样的话,钟乐自始至终都想摆脱自己,可哪怕重来一次,傅延朝也仍做不到跟他当陌生人。
傅延朝脸颊火辣辣地疼,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
回到家后,傅延朝脑子还混乱着,前半夜想着究竟该如何缓和自己跟钟乐之间的关系,后半夜则是在琢磨医生的话。
钟乐有点贫血,得找个营养师安排一个适合他的食谱。
他在房间里踱步,又担忧钟乐会不会又讨厌自己了!
他烦躁不已,都重生了,就不能再多重生两天吗?
一想到钟乐此时可怜兮兮在学校宿舍里,又急切又无奈。
傅延朝彻夜未眠,他得赶紧想法子让钟乐搬来跟自己住!
第0004章
翌日,清晨。
傅延朝早早便赶去学校,周末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家,他找去钟乐的宿舍不见人,倏得心都提起来了。
对着另外一个没回家地问:“钟乐呢?”
“傅延朝?”钟乐的室友刚睡醒,乱糟糟的头发,心道钟乐果然惹到傅延朝这活阎王了,否则对方怎么会在周末的大早上黑沉着一张脸来堵人。
“这个时间点可能去食堂了吧。”
傅延朝松了口气,他真是怕了,瞧不见钟乐心跳都要停了。
果不其然,刚踏入食堂,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角落里正慢吞吞啃馒头的钟乐。
周六的食堂没多少人,饭菜也很敷衍。
钟乐在学习上极其刻苦,周末也不会偷懒,当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傅延朝,对自己笑着说“早上好”时,钟乐还以为自己是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
钟乐脸色苍白清虚,眼里红血丝都更多了。
傅延朝猜他昨晚没睡好,“我去你宿舍没瞧见你,怎么起这么早?”
钟乐很不习惯傅延朝这莫名的热情跟关心,明明昨晚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了,但他还是礼貌回答道:“想早起看看书。”
钟乐见他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失,垂下眸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话未说完,傅延朝已经伸手夺过他手上刚吃几口的馒头,将自己从家里特意带来的营养餐放到钟乐面前,笑着说:“来,吃这个。”
上好的食材,堪比酒店大厨的手艺,光是掀开盖子,无论是摆盘还是香气都足够诱人。
钟乐却没动,微微蹙起眉。
他皮肤很白,在太阳底下晒都晒不黑那种,眉眼清秀,五官精致,内敛的性子让他浑身都散发着书卷气,个子不算高,只一米七几的个子,但身材比例好,显得腰细腿长。
两人成年后,傅延朝就像是突然开了窍,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钟乐而弯了。
当时是想不通的,如今再见到学生时期的钟乐,傅延朝才顿悟,自己会弯实属正常。
他望着钟乐有些出神,随后干咽了一下喉咙,故作淡然,“医生不是说了你有点贫血跟营养不良。”
傅延朝指了指他面前的白粥还有馒头,“光吃这些怎么行?”
这两天,钟乐已经清楚明白,像傅延朝这样的身份,与自己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
钟乐下意识抗拒,结果傅延朝却说:“你现在这样,都是我的责任。”
这一说,钟乐有点蒙了,傅延朝面不改色,“不是我引起的误会,你也不会去医院。”
如果真是误会,那傅延朝这理由其实怪牵强的。
钟乐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傅延朝却催促道:“快点吃了,我陪你去找班主任。”
学校里的同学几乎都认识傅延朝,两人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旁边同学的侧目,钟乐很不习惯这样被观望。
他拗不过傅延朝,最后吃了傅延朝带来的早餐。
家庭的不幸,导致钟乐的青春期更加敏感自卑,身后没人给兜底,容不得犯一点错,明明受委屈的是他,却不太想去惹事。
班主任倒是没想到傅延朝会跟着钟乐一起来,而且表现得比钟乐更加气愤。
钟乐站在他旁边,拉了拉傅延朝的衣摆,企图让他冷静一点。
班主任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钟乐被打了,还是傅延朝被打,看着极度反常的傅延朝,挺摸不着头脑的。
他安抚好钟乐,又夸赞了傅延朝两句,并道:“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而周末两天,傅延朝一到饭点就出现在钟乐面前,不让钟乐吃食堂,从家里带来热乎的饭菜,守着钟乐,宛如甩不开的牛皮糖。
但他的善意,让钟乐惶恐,但凡让他别来,傅延朝就搬出班主任那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来搪塞。
傅延朝不似前几日那样偏执跋扈,钟乐也渐渐觉得,或许自己太肤浅了,傅延朝这人只是第一眼看着比较凶罢了,他不是纨绔不讲理的富家子弟。
钟乐不再如最初那般抗拒,他很礼貌地问傅延朝这两天的伙食费要多少钱,傅延朝哪能不知道他生活多拮据。
“不用钱,我家总是一个人在,保姆每次都做多。”傅延朝顺带卖了个惨,果然见钟乐的表情有所动容,还问了句:“你家就你一个人?”
傅延朝深深叹了口气,故作可怜,“爸妈很忙,很少在家。”
傅延朝又说:“这两天跟你待在一起我很开心,以后中午就别去食堂,跟我一起吃饭吧。”
钟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仰头轻声问:“傅延朝,为什么?”
“如果是我身体的原因,医生说了只是一点皮外伤,过些天就会好。”钟乐缓缓道:“至于其他的,若不是你带我去检查,也不会发现。”
他缓缓道来,看向傅延朝的眼神,突然让傅延朝想起前世的钟乐也这样。
他性格过于敏感,小时候大概没感受过什么好意,又没少被欺负,总是天真中带着警惕。
一旦发现别人对自己的善意后,便想着加倍去奉还,傅延朝有时也在想,或许这也是钟乐后面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的原因之一。
在他离世的前两年,那时傅延朝已经很久没有跟他发生过冲突了,对他越来越有耐心,也对他越来越好。
依稀记得有个深夜,房中弥漫着未散的旖旎,傅延朝发梢湿润,身上还有汗珠,钟乐躺在他身边还没睡着,傅延朝心都软成一片,揉了揉他的耳垂,温存之际问他,“要喝水吗?”
钟乐侧躺在床上,连手指都无力,脸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跟胸口,眼神却迷茫透着忧郁,并不回答他的话。
原本火热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傅延朝问:“钟乐,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尽力改变了,想心平气和坐下来跟钟乐好好聊聊,若是钟乐觉得自己对他不好,傅延朝可以顺着他继续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