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本不该用璀璨来形容。
森林是单色调的,是幽暗的。
光都照不透的地方,哪儿来的璀璨?
可曲明渊与生俱来的那股气质,那就要压倒众生的气场,硬生生的给她一双眼划开一条道。
让光透了进去。
从此森林有了斜阳,斑斑点点的光落下,照的人眼花。
曲明玉就是那个看花了头脑的人。
“我说,我想你。”她想念曲明渊。
曲明渊,就像一个高高挂起的榜样。
一个从来也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曲明渊沉默了。
她眉头稍稍拧起来,鼓包和她们严苛冷漠的母亲好像。
“你不信吗?”曲明玉已经把脚尖戳到地上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法直视曲明渊。
高傲的神从不低下尊贵的头颅。
曲明渊听闻这么一句话,可算有了动作。
她眼向下一瞥,斜斜的扫过曲明玉的头顶。
妹妹的语气曲明渊最熟悉了。
她之前忽悠……勾.引江雨浓的时候,经常这样。
只不过她做的更多,更深。
贴着江雨浓的肌肤,吻着她的耳。
以至于,把自己也陷进去,赔得裤衩都被江雨浓撕了——在床上。
曲明渊伸手点住妹妹的额头。
曲明玉心里一惊,而后果然被推开,差点没站稳。
“拙劣。”她听见了姐姐的评价。
曲明玉吐出一口气。
这种事没有人教过她。她猜,这是从曲馥清那儿遗传来的。
撒谎或引诱,陷阱或真心。
曲明玉知道自己这么想,却永远也没法像她的姐姐和妈妈一样,看透别人怎么想。
曲明玉敛了笑。
“我确实很想你。”她的语气变了。
不再有少女的甜,冷得像任何一个曲家人。
“但不是好层面的想你。”
曲明渊眯眼一瞬。
这个状态,才更让她自在。
都是同类,何须伪装。
想要什么,想说什么,她们大可敞开天窗谈。
“你知道吗?你走以后,她们要我学你学过的一切。”
曲明玉垂着头,把自己这一年生活娓娓道来。
曲明渊没有阻止她。这事不重要,但自己确实还有时间。
“但我学不好。”曲明玉说到这儿,又笑了。
“我不如你。天赋不如你,勤奋不如你。她们说那是你五岁时坐下的决策,而我连一个字都看不懂。”
小小的姑娘落在阴影里。
身上散发出可悲的死寂。
曲明渊没有动作。她在等曲明玉的自白。
“我们有交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最开始其实不想你。”
“可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说,为什么我不是你?”
曲明玉抬头了。
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她再一次看清了曲明渊的眼。
那里竟然什么情绪都没有。
曲明渊肯定猜到自己的情绪,却不做感想。
这就是她们的差距。
二十厘米,十二年,如鸿沟。
曲明玉怎么也迈不过去。
“所以我开始想你。想我为什么不是你,我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你做得到。”
曲明玉眼已经红了。
她的姐姐,面色依旧毫无波澜。
她的嫉妒已经浓得快要化出黑泥。
姐姐和她依旧恍若隔了一个位面。
曲明玉没有继续说。
曲明渊叹息一声,终于动了。
“没有什么天赋。你不知道我的童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我不是那会儿才开始被曲馥清训练。我看决策看了十年。”
“如果没有这十年,让我看那个东西,我也看不懂。你能从她的高压下过一年,已经很不错了。”
曲明渊的神情依旧很淡。
曲明玉却忽然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姐姐,在安慰她。
曲明渊只不过是实事求是。
她想到的,是那年在书房里熬了一夜,累得发吐。
书房点着灯关着门,她分不清时间,站在窗边,低头却看见了她小小的妹妹。
她们差了十二年。
在她开始被曲馥清逼成天才的年纪,曲明玉却能和母亲妈妈一起,在花园里追蝴蝶荡秋千。
快乐得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镇姑娘。
曲明渊想起了她翻记忆时感受到的烦闷。
胃部翻涌的热和酸。
未曾想过,或许她嫉妒妹妹的自由时,妹妹也在嫉妒她的能耐。
她们是一对被人隔开的姐妹,却能旋转着朝向彼此。
永远向着另一个人的方向奔跑,怎么也找不到头。
毕竟源头不是曲明渊,也不是曲明玉。
是这个冰冷的家族。
曲明渊敢说,如果放在一年前,曲明玉找到她说这番话,她会毫不留情的嘲讽回去。
她会把她十五岁那年感受到的一切都施加在曲明玉身上。
要她也崩溃如烂泥,要她也接受她的无能为力。
曲明渊看了大厅一眼。
那里亮着灼目的灯光,把所有的灰黑都驱散了似的,有着极致的美,温暖的柔和。
她知道,一刻钟以后,她最爱的姑娘会站在那里,拿到一只奖杯。
曲明渊的内心有前所未有的平和。
爱治愈着她卷了二十五年的风暴。
她低头,看见曲明玉的眼睛,也闪着惊人的光。
“姐姐……”曲明玉嚅了几下唇,最终颤出这么一个词。
她大概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你自责做什么呢。又着急做什么呢。你还那么小,你擅长什么,说不定你还没找到,说不定这个世界还没有把那个东西发明出来。”曲明渊接过了她的话头。
十五岁的她绝对想不到,十年后,她会在一条亮了一半灯的走廊里,安慰她不熟悉的妹妹。
更想不到,一墙之隔的地方,坐着她的爱人,她的家。
她还在等她。
只是这一条感觉,就足够她获得力量,予人和善了。
曲明玉眨了下眼,曲明渊看见那里点出两颗水珠。
“……真的吗?”小姑娘抹了把眼睛。
到底还是个刚念初中的小朋友。
曲明渊给她递了块手帕。上面绣着一颗四叶草,是白兰之前绣失败的实验品。
“真的。”曲明渊没有帮她。
总有一天,她要学着自己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