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气还是有些寒冷,云城甚至还没有到要下大雪的时候,于是傅栖眠便继续和家人待在小岛上取暖。
接近新年,岛上的游客将会越来越多,像迁徙而来的候鸟一样。
只是有些人,终归是逃不出云城的。
尽管人还在度假,但有傅桓烨和私家侦探在,关于云城那边的消息,傅栖眠知道得一点也不少。
作为年轻的掌权人,傅桓烨的雷霆手段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虽然跟其他人一样在度假,但工作一样也没有落下,还抽空将k先生那些还留在傅氏的残余势力清扫一空。
至于江焕诚和薛付之,因为涉案人员较多且金额巨大,要查起来,也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薛付之在拘留了几天后因为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警方不认为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手段,且很明显是被诬陷为法人,所以象征性地没收所有流动资产,又冻结了剩下部分后,被放了出去。
但如果他再有过激行为,将会被强制性送进精神病院呆一辈子。
——精神病院的日子可没有先前他呆的傅氏疗养院那么好过,跟坐牢也差不多了。
至于江焕诚,他作为在黑白两道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不能说全身而退,但狡兔三窟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同样是在拘留了十几天后,有人以本案主犯的名义自首,很快又有许多人主动投案,很明显是抱着把江焕诚摘出去的目的来的。
为了保证司法公正性,警方那边迫于压力,只能先把江焕诚放出去,但要持续接受观察。
这样的结果听上去,似乎有些不痛不痒,就连私家侦探都觉得有些气不过。
[私家侦探]:小少爷,下一步怎么办?
[私家侦探]:按照江焕诚的一贯思路,他下一步很可能会找机会逃往海外,到时候要想将其绳之以法,就更加难上加难了。
傅栖眠知道私家侦探在担心什么——不过,他倒是没有那么着急。
实际上,他还有些巴不得江焕诚耍这些小聪明。
这样一来,不等法律制裁,江焕诚就有可能更快自取灭亡。
[傅栖眠]:没事,你继续跟着他们两个人,和我回报动向就行。
[私家侦探]:好。
[私家侦探]:对了,前几天把薛付之保释出来的,不是薛家人,而是他的亲生父母。
“……哦?”傅栖眠懒洋洋地侧卧在沙发上,饶有趣味地吹了吹额前散落的卷发。
***
“之之啊,你究竟想起来没有啊?”
云城某处廉租房内,十几户人家挤在一起居住,各自占据着十几平米大小的空间,复杂的气味在狭小的角落发酵,挤挤攘攘,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内,攻击着薛付之的嗅觉系统。
十分难闻。
薛付之看着不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亲生母亲,心中烦躁无比。
几天前,当警方说他可以被保释出去时,还是激动的——第一时间,他想到了联系薛家,可派出所的人打了几个电话,薛家的意思都是,他们很忙,没有时间,让薛付之另找别人。
最后一通电话,薛家也被问得不耐烦了,直接甩出了将薛付之户口迁出、与薛付之解除领养等一切法律关系的证件。
那时候薛付之已经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在警方不停给他联系薛家的时候,他点开了热搜。
#薛家称与薛付之早已断绝一切关系#
在他被抓进去调查的第二天,薛家就急匆匆发了通告,宣称薛付之所作的一切事情都与薛家、薛氏无关,薛氏对江氏的一切违法行为也都一无所知,薛家和薛氏都清清白白。
——是啊,清清白白。
为了薛氏的利益和脸面,薛家可以在薛付之刚跌落的时候搀扶一把,维持表面的和谐关系,又博得一个善待养子的好名声;可一旦确定了薛付之已经万劫不复,便会迫不及待地撇清一切关系,作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落井下石,断绝薛付之的一切希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从薛氏的角度看,不与江氏和薛付之共沉沦,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只是不巧薛付之刚好在其中一环而已。
一直到当天夜里,才有人敲响了派出所的门,要带薛付之出去。
来的不是薛付之心心念念的薛家人,而是他的亲生父母。
诚然,当他看见亲生母亲在所有人都抛弃自己的时候站在面前时,是热泪盈眶、内心感动的。
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救,还有人爱。
尽管这个来“爱”他的人,他有些不想去面对,不过还是乖乖跟着她回了家。
然而从住到这间狭小廉租房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亲生母亲对他的嘘寒问暖,在他一次次拒绝回答自己的资产在哪后渐渐变味了。
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时间,眼前的女人就这样在他面前不断地踱步,问他有没有想起来自己的钱放在哪了。
“之之,你说话呀——妈妈手上没钱了,你就拿出来一点,反正家里就只有我们,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还你呢?这也是为我们家做贡献,对不对?”
倒不是薛付之不想拿这个钱出来,而是他真的没有。
他的钱要么被没收了,要么就被冻结了,他自己身上都分文也无。
“哟,薛妈,还在跟儿子叙旧呢?——这下你跟薛爸要过好日子咯!”住在另一间廉租房里的邻居路过他们房间,对着里面大声嚷嚷道,“这几天都没见你开火,肯定是带着男人和儿子天天下馆子呢!”
她口中的“薛妈”“薛爸”,便是薛付之的亲生父母。
尽管他们本不姓薛,但因为有薛付之这么一个名声大噪的儿子,便也成了“薛妈”、“薛爸”。
大概早在薛付之刚被爆出身世那段时间,这两口子就跟所有夸下了海口,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豪门大户做养子,很快就会把他们接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只是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邻居的那番话,语气中分明是满满的嘲讽意味。
他们没有开火做饭,完全是因为根本没有钱买米买菜,顿顿都在吃速食,或者捡外面餐馆晚上剩的盒饭吃。
“薛妈”脸色难看,转过头,狠狠剜了那邻居一眼,随后关上了房门。
门关上了,虽然没有完全隔绝外面的气味和嘈杂声,但小小的房间内,此刻也只剩下两个人。
“……我,我真的没有钱了……”薛付之有些累,又有些想要逃离这样的环境。
可他如今除了这间廉租房,也无处可去了。
薛妈要问,就让她问吧,反正他是拿不出钱来的。
这样的僵持,已经持续了几天,每次都以薛妈实在忍不住饥饿出去找吃的结尾。
薛付之也不怕,他这点心机还是有的,知道自己只要不说出钱在哪里,薛妈哪怕吃剩饭也会给他带点东西回来果腹。
不过今天,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在薛妈第不知道多少次要钱以失败告终后,房间的门响了。
他们租的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吃喝全在里面,洗澡上厕所都要出去用公共卫生间,门也是没有锁,只有老式的搭扣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
外面敲门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到了要把这扇摇摇欲坠的门敲烂的程度。
“开门!”外面传来一个男人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还带着大舌头,应该是喝了很多酒。
薛妈神色一变,莫名的恐惧爬上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急急忙忙扔下薛付之就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只穿着烂布鞋的脚就伸了进来,狠狠踹在薛妈的身上!
“该死的东西!我敲了这么久,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跟着酒气一起进来的,是一个满脸通红、骂骂咧咧的男人,手上还抓着一只玻璃酒瓶。
他有些神志不清,在把薛妈踹翻之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便扫视了一圈屋子,最后视线停留在薛付之那儿。
薛付之被他看得浑身一毛,心中警铃大作。
可男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看着薛付之,突然诡异地笑了笑。
“哟,自从上次把你弄去薛家,二十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我儿子呢。”
闻言,薛付之的心霎时间往下一掉。
他看向一旁角落里被踹得瘫坐在地上直吸冷气的薛妈——对方或许是看出了的疑惑,朝他连连摇头。
“怎么样?你有多少钱?孝敬你老子一点儿呗。”男人靠近薛付之,龇开嘴,露出被烟熏得通黄的一口烂牙,“你也是,回来这么久,净带着你|妈享福了,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快点,老子兜里没钱了,赶紧给我打个几万块。”
“我可告诉你们,我现在手气正好,要不是上一把赌得有点大,现在兜里有个十几万都不是问题——赶紧先让我把上一局的债还了,下一把,肯定能全部赢回来!”
“我……我……”薛付之被他身上渐渐靠近的酒气熏得直犯恶心,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细细听他说的话,光是看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腿就软了,只能咽了口唾沫,瞟了一眼还在对着他摇头的薛妈,“我没有钱……”
“放屁!”
只这一句话,就不知道触动了男人的那根神经,竟然让刚刚还皮笑肉不笑的他勃然大怒。
带着老茧的巴掌就像蒲扇一样,划破空气,重重扇在薛付之的脸上!
从小到大,薛付之被说重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被人这样扇一耳光,更是人生头一回。
这一巴掌直接打在了他的整个半边脸上,连带着牙关发酸、太阳穴发紧,脑子嗡嗡响。
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接着就被揪住了额前的头发,然后狠狠甩在地上。
“孩子他爸!”薛妈很明显被刚刚那一脚踹出了内伤,过去了这么久还紧紧捂着肚子,见薛付之挨打,她立刻爬了过去,挡住薛付之。
——倒也不是心疼薛付之,而是怕薛爸将薛付之打出个好歹,更加要不到钱。
不过被酒精控制头脑的男人根本看不懂她的暗示,只是想为自己在赌桌上的失败找一个发泄口。
“没有钱?没有钱我把你弄回来干什么?不如开个大卡车在路上碾死你算了!”
薛付之惊魂未定,看着挡在他前面的薛妈,瞳孔震动:“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不是说,你的丈夫卧病在床……”
——他看着薛妈,想问出个答案,可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这下,薛付之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好吧,他明白了,都明白了。
那个一开始接近他的、善解人意的保洁,那个说自己丈夫身患重病、急需救命钱的保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在桌上大把大把地输钱,输了就借赌场的高利贷,最后负债累累,赌瘾却反而越来越深。
而他之前给出去的那些钱,也根本不是救命钱,而是给眼前这个男人还赌债用的。
薛付之也总算知道,为什么他到这个家这么多天,薛妈却对自己的丈夫只字不提,也没有带他去见一面了。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奄奄一息的亲生父亲,只有一个混迹赌场、酗酒又暴力的家暴男。
现在,他又欠了钱,赌场把他赶出来,他才舍得回家一趟——目的是为了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