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 他顿一下,手臂支起在椅子扶手,脸颊慢悠悠靠过去, 扶着侧颊轻声道:“不止有干系。”
无极在被逼迫破戒之时,仍不显露身份, 演技不露任何破绽,如此隐忍有心机。
还有忠心耿耿的教众自愿为他复仇,这样的人物,绝不是普通教众。
无极在红教的地位应该相当的高。
七星楼给过李兰修红教四位护法的信息,北斗护法,残月,身材高大,性格残酷霸道,擅长使长刀。
南斗护法,幻姬,是位容貌美艳的女子,擅长音律。
西斗护法,血影,面容丑陋,终日身披黑斗篷,如同鬼魅一般,擅长杀人于无形中。
最后一位护法,七星楼叙述是一位阵法高手,头发半黑半白,梳着阴阳头的道士。
无极的模样跟四位护法完全不相符。
李兰修手指轻轻点着侧颊面具,沉思的眼神专注,来到梦仙城的第一日,韩潜曾提到过,红教将教主称呼为“佛子”……
楚越拨开他散在肩头的墨发,手指顺势抬一寸他的下颚,“公子在想什么人?”
“无极。”李兰修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思绪里,未察觉出他的动作,语句都有种浓浓的醋味。
他抬眼看着楚越,一边思索,一边不徐不疾地道:“无极为羊羔接生时曾说‘人与牲畜并无不同,在我眼里皆是一样’,乍听上去是佛理里的众生平等。”
“但若只是字面意思呢?”
李兰修眼里亮光乍现,双眸洞若观火地明亮,“我有一个猜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八九不离十。”
原以为,红教在梦仙城只有小鱼小虾,若是能钓到一个护法,已经越超他的预期。
没想到梦仙城里有大鱼。
楚越指腹摩挲着他颚下细腻温热的皮肤,轻声低语道:“公子真是聪颖,做的事情,我永远不知道。”
李兰修终于回过神来,拍开他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一点,心情不错地轻笑道:“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楚越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垂眼望着他问道:“为防微杜渐,若有一日公子身边新人换旧人,我总得知道是为什么。”
他长得修眉俊目,一身冷峻凝练的气质,这句话却饱含深闺幽怨。
李兰修将手指抽出来,身子后仰靠在椅子里,含笑瞧着他安慰道:“放心,本公子不会不要你。”
楚越半蹲到椅子前,握起他搭在扶手的手,脸颊凑上去蹭蹭,“有一事公子可否告知?你的鬼道灵石从何而来?”
李兰修展开手掌任由他蹭,如实地说:“黑蛟真君的妖丹换来的。”
“……买家是什么样的人?”楚越盯着他问道。
李兰修轻轻推一把他的脸,“问那么多干什么?”
楚越猜测,影子的主人应该与鬼道灵石有关,同样鬼气森森的,他勾着唇角轻笑说道:“我家公子风华绝代,魅力无双,谁见到公子能不心动?我担心他们都缠上公子。”
李兰修眉头挑起,轻轻拍拍他的脸,“你是不是想找打?”
“我说的难道有错?”楚越眼神扫过他的影子,笑意更深一些,衬着唇角深深笑涡,真挚无辜地道:“公子若想打就打,我是公子的人。”
李兰修瞧着他看几秒,抽出手来,轻轻地在他嘴唇扇几下,“掌嘴。”
他打得漫不经心,掌心突然触到柔软潮湿,楚越伸出舌头猝不及防舔他一口,若无其事盯着他。
李兰修重重地在他嘴唇扇一下,冷笑着问道:“你是狗么?”
楚越被他扇得下巴泛红,盯着他的眼神发着幽光,像黑夜里的狼眼,微微地点点头。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戏谑地问道:“那你是公狗还是母的?”
“公的。”楚越吐出两个清晰的字,向前凑凑,靠得更近。
李兰修眯起纤长眼梢,眼波缓缓扫量他一遍,压低声问道:“哦?小公狗,你的尾巴呢?”
楚越稍怔,随即舔舔嘴唇说:“没有尾巴。”
李兰修洁白如玉的手指在他嘴唇上点一下,一本正经地说:“胡说八道,你的尾巴只是长前面了。”
灯火映照下,他的影子微微地一抖动,仿佛被这句话给惊到了。
楚越被他一句话弄得耳根子发烫,轻声道:“嗯,公子说得是。”
李兰修轻轻地笑几声,抄起桌上的书卷,递到他嘴边,“叼着。”
楚越张嘴咬住书本的中缝,抬头举起书,盯着他的眼神幽深不见底。
李兰修挪过灯烛,垂眼专心致志地瞧着书卷上的字,时不时地顿住若有所思。
楚越尚在想他方才的那句话,想得气血翻涌,喉咙发干,牙齿咬着书卷的位置湿润。
李兰修抽出书翻一页,递回到他嘴里,冷冰冰地说:“乱流口水的小公狗。”
楚越神态沉静安稳,直勾勾地盯着他,从他颈下隐秘的暗红伤疤,盯到他翻书时指尖闪动的莹光。
李兰修迎着他灼热的目光,依然专心地看着书卷,直到他看完这本书。
他抽出书收起来,站起身走向床边,解开外袍的系带,“我要打坐修行,回你的窝里去。”
楚越起身疾步上前,扯起外袍重新披在他肩膀,双手快速地系上系带,“不能。”
“为何?”李兰修环顾屋子一圈,没发现异样。
楚越稍稍一顿,低声说道:“红教的人恐怕还会再来,公子这样更安全。”
李兰修“嗯”一声同意,坐到床边作势要踢掉靴子,楚越俯身双手握住靴筒,将松动的靴子重新给他穿回去。
李兰修瞥他一眼,屈起膝穿着靴子打坐,阖上眼睛运转体内灵气。
楚越退出房间关上门,拖着院子里的尸体交给城主府守卫,再回到与李兰修一墙之隔的院落。
皎洁的满月悬在天边,庭院里万籁俱寂。
他静立在庭院里稍倾,猛然抽出乌刀,凛冽寒光在月下闪现。
乌刀如同闪电般在庭院里时亮,时灭,院落里凛冽的气息无处不在,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咆哮,凌厉的仿佛要斩断一切。
楚越再次加快挥刀的速度,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肉眼能瞧见残影。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墨衫湿贴在宽阔的脊背,每一根筋骨都在叫嚣,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但他不肯停下。
夜色愈加深沉,庭院里只有刀光闪烁与急促的呼吸声。
楚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但依然不肯休息,挥刀的速度比先前都要更快。
终于天光明亮,朝阳光辉落在庭院,他利索收刀入鞘,攥紧拳头强撑身体,若无其事走进房间里。
他尚不知道云雀和影子究竟是谁,但能感觉到,两人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所以,他必须变得更强。
这日一早,昨夜城主府里来了刺客的消息传遍整座府邸。
冥天的尸首停在厅堂正中央,穿着一袭黑衣,剃度不久,头顶戒疤尚未痊愈,脖颈致命的一刀豁口。
韩潜与凌云剑宗几位弟子,将冥天全身上下搜一遍,搜出一串念珠、一本白塔寺的佛经,纳戒里有一块红教身份牌,记载冥天为红教第三堂的弟子。
“红教!他是红教的弟子!”
有弟子惊呼道。
李玄贞拿起白塔寺的佛经,翻开几页说道:“红教的人藏在白塔寺中,倒是会挑地方,道宗的弟子都不愿去。”
井眉盯着尸首脖颈的刀口,伸出手指比了比,“这是楚越背后的乌刀所伤,他要刺杀的是李兰修?”
“李兰修——”江琢默念一遍,转头问奉茶的仆人,“昨夜李……他可有受伤?”
仆人茫然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江琢神色一顿,望向空荡荡的厅堂外,起身道:“昨夜他遇到红教的人,我们同为道宗弟子,是否应当去探望他?”
韩潜拉起白布遮住冥天的尸首,望向众人说道:“如今红教的人在白塔寺,我们探望过李公子之后,便一同去白塔寺探个究竟,诸位觉得如何?”
凌云剑宗的弟子齐刷刷地点头。
李玄贞向前走几步,义正词严地说道:“红教此事,关乎梦仙城数十万百姓性命,万万不可耽搁。”
“所以——”他话锋一转,淡然地说:“兵分两路,你们去白塔寺查探情况,兰修是我的堂弟,我探望他理所应当。”
江琢蹙起眉头瞧着他问:“你不是与他有过节么?”
李玄贞转向他,微微一笑道:“都是幼年的矛盾,早都不值一提,何况,江少主不是也有过节么?”
江琢施施然地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一口,“我的事情,自有打算,不劳烦李道兄操心了。”
韩潜无语的目光扫过两人,清清嗓子问道:“好,你们二人自便,诸位谁愿随我去白塔寺查探?”
“诸位稍安勿躁。”
一道轻柔悦耳的嗓音从厅堂外响起,李兰修走进来,楚越随在他身后,他走到厅堂最中央的位置落座。
李兰修扫视一圈众人,敛去平日慵懒的姿态,坐起身正儿八经地问道:“诸位与宗门如何通信?”
韩潜率先答道:“凌云剑宗有通讯符篆,在符篆用灵力写下要联络的名字,即可通信。”
井眉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玉女宗的通讯玉简,作用与韩道兄的相同。”
两人说罢,一同看向江琢,担忧他不愿回答李兰修的问题。
江琢从纳戒拿出一面精致的铜镜,走到李兰修身前递给他,低声说道:“流云宗用的通心镜,每位流云宗的弟子皆有此镜,我有两面,这一面可以送你。”
其他弟子皆是一怔,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他要为江九思复仇,为何对李兰修态度如此之好?
李玄贞别过脸望向厅外,传音向韩潜说道:“韩师兄,看出端倪没有?”
韩潜纳闷地回道:“什么端倪?”
“李兰修果然记恨我。”
李玄贞说得笃定,认认真真地道:“他记恨我给他留下的伤,初见那日装作不记得我,只是为了气我。”
“所以什么端倪?”韩潜不解地问道。
李玄贞转过头看向李兰修,微微地勾唇笑一声,“江琢是我的朋友,一直崇拜折服我,他想方设法令江琢折服于他,以此来报复我。”
韩潜无语地扶住额头,看向他传音道:“我不知李兰修人品如何,姑且相信他要报复你,但师弟啊——”
“李兰修没有想方设法,他什么都没有做,据我所知,他与江琢所说的话,应当不超过十句吧?”
李玄贞充耳不闻,继续淡定道:“兰修如此之恨我,定是对我念念不忘,他来梦仙城,应当是为我而来。”
说罢最后一个字,他嘴角竟流露出几丝温柔笑意,似是沉浸在幸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