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凌云剑宗的飞舟上,最高处的一间雅居。
东川真君目睹灵晖凄惨死状,稍作思索,当即融会贯通问道:“你的手臂就是葬送在这小子手里?”
殷无极立在他身旁,定定瞧着水幕里楚越的身影,“若是平日里他不敌我,但他身上有古怪,你离他远一些。”
东川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宗第一人,岂会将一个金丹期修士放在眼里?
他不以为然地笑着问道:“你说李兰修身边还有两个人?”
殷无极虽未见过李兰修身边的两位,但红教四位护法的死状历历在目,“一位厉鬼修士,还有一位大妖魔。”
东川不禁又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就是厉鬼和妖魔而已,你为何如此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对李兰修下手?”
殷无极颔首,抬手轻轻抚摸腹部扇柄留下的伤口,什么都没说。
东川看穿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小和尚你真是贪心,不只想要得到人,还想得到他的心。”
“若非如此,那多无趣?”殷无极抬起眼低声问道。
东川没料到他如此痴情,像不认识他似地打量一遍,“你真是修佛修糊涂了,你还想不想得长生?”
殷无极不做解释,淡然地道:“你若见过李兰修,会明白我为何如此。”
想当初,他也是同东川一样,以为早已无情无欲,见到李兰修却动了邪念。
“我?我早已达到太上忘情之境。”东川毫不在意地一笑,完全不将殷无极的话放在心上。
殷无极讶然地挑起眉来,“大哥已经到太上忘情境?”
东川平静从容地点点头。
太上忘情境,乃是道修的最高心境,无悲无喜无乐无忧,不为世间任何情绪所动。
所以方才灵晖惨死眼前,东川毫无波澜,仿佛路边的一条野狗死了一般。
殷无极不禁问道:“大哥如何达到太上忘情?”
东川轻轻一笑,望向窗外漫天漫地的飞舟,徐徐说道:“见得足够多,杀得足够多,心疲力乏,自然忘情。”
殷无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轻声问道:“大哥来天阙城便是为李兰修,准备何时动手?”
东川沉默须臾,心中有一番周密的打算,反问道:“以你对李兰修的了解,他会乖乖听从我们的话,服侍我们兄弟二人双修?”
“他——”殷无极忍不住一笑,低笑着答道:“以他的脾气,你若敢当面提出这个想法,他定会掌掴你。”
东川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向往,不由得侧目瞧着他,“你想挨他的掌掴?”
殷无极微微一笑道:“求之不得。”
“你真是……”
东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轻咳一声谈起自己的筹划,“照你所说,李兰修身边有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若我们想要一亲芳泽,免不得一场恶战,天阙城里四处皆是耳目……”
殷无极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大哥想要普度众生?”
东川乃是凌云剑宗的宗主,为争夺美人与人大打出手,传出去有伤风化,实在是不雅观。
“不,杀人灭口而已。”东川坦荡荡地说道。
殷无极蹙着眉头,似乎觉得他太过残忍,瞧向窗外数不尽飞舟。
“天阙城里皆是修士,以我们二人之力,杀个十天十夜都杀不完,更何况,我们若动起手来,城中的人四下逃窜,到时恐怕会有漏网之鱼。”
这一点东川早已料到,他叩叩指节的纳戒,悠悠地说道:“你的娑婆在我这里,里面还有数十万阴魂,到时你率领十万阴魂,见人便杀就是。”
殷无极眼前一亮,稍作一下思索,天阙城里的修士数十万,阴魂在其中不堪一击,“大哥还有什么计划?”
东川胸有成竹地一笑,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从封仙境得到娑婆这等神物,难道你以为大哥我就空手而归?”
“大哥从封仙境得到何物?”殷无极眯起眼睛盯着他问道。
东川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号令天下妖魔的神物,到时候——”
殷无极意会到他的意思,代替他娓娓道来,“人是妖魔和厉鬼杀的,与大哥有什么干系?大哥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以一人之力将妖魔与厉鬼一网打尽,实属不易。”
东川端起酒葫芦饮一大口酒,默认了他所说的话。
此刻在高台天幕里,楚越率先进入第二关擂台战,天幕里显示出十座擂台,前十位晋级的守擂,后来的修士可以选择攻擂。
目前登台攻擂的修士之中,没有一人顶得住楚越的一刀。
殷无极望着天幕里的场景,皱眉问道:“大哥准备何时动手?”
东川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估算一番预备时间后道:“十日后。”
十日后。
楚越名声大噪。
若说在金丹大比之前,道宗的人还对这位初出茅庐的天才有些异议,这十日观战之后可谓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一时间这位少年天才风头无两,前来莲华宗飞舟送礼的人前赴后继,不计其数。
李兰修将这些事交给杂役弟子,独自在房间里打坐修行,养精蓄锐。
这一夜的深夜,天边月色皎洁明亮,银辉照耀一方。
飞舟里宾客散去,弟子执着扫帚清扫甲板,忽然微风抚过,从天而降两位不速之客,一个独臂穿僧衣的青年,一位白衣散发气质卓尔不群的男子。
两人一前一后降落在甲板,那白衣修士拂袖问道:“你们宗主在何处?”
弟子打量一遍两人,颔首答道:“我们宗主在亭中等待多时,请二位上楼。”
东川略微错愕,望向船坞阁楼顶上的小亭,“哦?你们宗主知道我们是谁?”
殷无极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心知肚明李兰修是在等他。
弟子依照李兰修教他的话说道:“宗主说来的皆是有求于他的人。”
东川听罢不禁嗤笑,轻嘲撇一句:“故弄玄虚。”
随即他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小亭外,小亭四周悬着迷迷漫漫的轻纱,随风轻轻扬起一角,露出坐在亭中的人。
东川见到他的第一眼,当即确定无误他是李兰修,因为只有这般姿容,才能让殷无极神魂颠倒。
李兰修手里提着一支纤细毛笔,低头专心致志勾画扇面,他懒洋洋抬起眼睨一眼东川,毫无兴致地低头继续勾画扇面。
那一眼只是轻轻一瞥,寻常至极,可却令东川心猛地一跳,失魂落魄般盯着他瞧。
银白月色笼罩着美人仿若拂去尘埃的明珠,每一寸皮肤明净剔透,白得仿若纤细落雪,泛出细腻的莹光。
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锋锐,这锋锐平添几分天生挑衅,不论看谁都像是在看一条狗,却一点都不凶,反而滋润美艳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他的影子要比平时黑一些,仿佛是两条影子重叠。
桌案摆着些散乱笔墨纸砚,一面精致小镜子矗立在桌案,明晃晃地照着李兰修。
殷无极紧随东川身后落在亭外,不管魂牵梦绕多久,再见到李兰修这张脸还是一怔,他设下一道隔音结界,才说道:“小莲花,好久不见。”
李兰修抬起双眸瞥一眼他,很不客气地道:“不想见你,给我滚。”
他的嗓音一贯地轻柔悦耳,说话间字仿佛在齿间缱绻,明明是凶巴巴骂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些暧昧旖旎的味道。
殷无极听得耳根子发酥,几步走进亭中,“你若不想见我,为何要来天阙城,你明知我会来寻你……”
“我以为你死了呢。”李兰修眼波轻轻扫他一遍,唇角嘲弄地勾起,“少一条手臂都不死,命真够硬的。”
殷无极瞧着他翘起的唇瓣,菱角嘴唇一笑更是好看,他说什么都成了嘉奖,不怒反笑道:“我还未见到我的小莲花,还不能死。”
李兰修冷冰冰睨他眼,没好气地道:“现在见到了,你还不去死?”
“我们见面你说四句话,三句话都离不开死字。”
殷无极立在他身旁,嗅着他身上芳泽气息深呼吸一口气,幽幽地说道:“真想一掌打死你。”
李兰修剔透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眯成一条漆黑的缝,“你想打死谁?”
即便是两人实力悬殊,殷无极却不知为何有点怕他,不想让他生气,当即改口说道:“打死我自己。”
李兰修这才略微点头,歪过头瞧向立在亭外的东川真君,明知故问道:“你来见我怎么还带着一位朋友?”
东川徐步走进亭中,太上忘情境的定力比殷无极强几分,淡定自若地道:“我们曾经在重玄宗见过。”
听见他的声音,李兰修“恍然大悟”道:“东川真君。”
说完,他纤秀的眉尖蹙起,瞧着面前一正一邪两人,似乎明白两人不应当同时出现在这里。
东川轻轻一笑,施施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拿过他方才的画的扇面欣赏,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竹影,他摩挲着扇面说道:“你是聪明人,应当猜到我们同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殷无极随着他坐下来,瞧着李兰修,又瞧着东川真君,露出一抹微妙笑意。
李兰修蹙眉稍作思索,眉尖逐渐松开,指尖在唇边轻轻点了点,忽然扑哧笑出声来,“你们想跟我双修。”
东川被他这一声笑得一愣,不知为何骨酥筋软,盯着他问道:“你不害怕?”
“为何要害怕?”
李兰修反问他一句,慵懒地坐直身体,舒展着清瘦曼妙的腰身,懒洋洋地嗓音问:“若你先遇到我,你会分享给殷无极?”
答案显而易见,东川又不是傻子,这样的美人当然得独占,再好的兄弟都不能分享。
随即,他突然明白李兰修的意思,扭头看向殷无极。
殷无极从头到尾本就没打算和他分享,如今被李兰修拆穿,索性坦然承认,“大哥,小莲花是我先遇见的,你若当我是你的三弟,就不要夺我所爱。”
东川心情复杂望着他,一边是微末之时的好兄弟,一边是能为他续命的大美人。
李兰修嫌弃火烧得不够旺,火上浇油地点点下巴,似乎认同殷无极所说的话。
东川那点对殷无极的复杂情绪烟消云散,转向李兰修淡然说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你若与他双修,小心他死在床笫之间。”
殷无极脸色微微一变,也瞧着李兰修道:“小莲花,他也活不了多久,平生作孽太多,天道不准渡劫升仙,渡了七次雷劫,他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嗯?当真?”李兰修好奇地瞧着东川。
东川被好兄弟当面揭老底很不爽,冷笑着问道:“我作孽太多?你问问他杀过多少人?”
“我杀人又如何?”
殷无极不给他留任何面子,不疾不徐地继续揭老底,“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我可从未害过自己的徒弟,从未贪图爱徒剑骨,勾结我们红教,设计陷害自己的爱徒……”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兰修脚下漆黑的影子蓦然一震,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
东川不甘示弱,也向李兰修揭殷无极的老底,“他杀人屠城……”
方才来时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见到李兰修都恨不得插兄弟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