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治过程向来难测,刘太医又有说话素来留三分的习惯。七成把握,基本上是能够解毒且能让王爷身体痊愈康健的。
多年苦难终于得见曙光,康安难忍激动,转头望向谢祁,颤抖着声音道:“王爷€€€€!”
谢祁不为所动,专注读着书,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是勘不破?既然不能,何必多言。”
刘太医一噎,不死心道:“老臣不才,可大理寺卿尚未被定罪,倘若能让他开口€€€€”
谢祁截断他的话,提醒道:“大理寺卿在江怀允手里。”
这话分明是在推诿。就算大理寺卿在摄政王手里,凭王爷的本事,焉能没办法?
谢祁慢声道:“本王若要去撬开大理寺卿的口,势必要惊动江怀允。原本他就对本王所有怀疑,如今动作,岂不是将把柄拱手送给他?大理寺卿对谢杨忠心耿耿,先不说他会不会开口,单谢杨的谨慎性子,你觉得倘若花满楼香料有他插手,大理寺卿又能知道多少?如此得不偿失的事儿,本王不做。”
刘太医不甘心,忍不住出言说服:“总归是一个机会,王爷何妨一试€€€€”
“不必试。”谢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康安和刘太医皆是跟随他多年的人,轻而易举的从细微之处察觉出他的不耐。
谢祁眉眼浮上躁郁,冷淡问刘太医,“本王问你,这条命还能支撑多久?”
刘太医下意识回:“王爷少动肝火,安心静养,一二十年不成问题。”
谢祁冷声道:“既然如此,与其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不如替本王想想,该怎么从江怀允手中救出本王的心腹。”
刘太医被他忽然的厉声震了下,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康安心知,于自家王爷而言,这条命甚至没有让太上皇不得好死来得重要。可大好的让王爷痊愈的机会放在眼前,王爷置之不理,他却不能当真无视。
想了想,他壮着胆子开口:“王爷€€€€”
还没切入正题,谢祁已然洞悉他的意图,冷声警告:“本王说了,不必。”
字字凌厉。
康安心头一跳,被他语气中的不耐吓住,忽然不敢多言。
他掐着手,和刘太医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不甘心。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
段广阳照旧来书房禀事。
他扣押大理寺卿的人第二日,就领命协助刑部尚书审理上元节一夜的刺客。
多日接连审讯,威胁利诱也好,上刑逼供也罢,人人嘴巴都严实得很,只口不漏底细,甚至见了血,也没人吐出一个字。
未去审讯之前,段广阳还暗讽刑部尚书妇人之仁,可真的轮到自己去,依旧一无所获。
他垂着头向江怀允禀报进度,这案子一筹莫展,尽管他努力让自己显得不畏不惧,还是不由生出些许气馁。
段广阳皱着眉道:“这些人嘴比铁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江怀允合上手中的奏折,没有开口,似在沉思。
段广阳于是不敢再开口,静静地立在一侧。
静默间,管家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江怀允落在他手中捧着的书信上,眸光中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笃定。
管家神色慌张,像捧了烫手山芋似的,磕磕绊绊道:“王爷,范、范阳来信。”
【作者有话说】
赠小谢:你现在口不对心的嘴硬和偏见,终将成为后来求而不得的悔恨和泪水。
第14章 敌对
范阳会来信,江怀允早有预料。甚至于,从扣押大理寺卿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着这封信。
江怀允抬了抬眼,管家将信颤颤巍巍地递过去,叠着手站在一侧,心中惴惴,不时侧头看一眼。
约莫能猜出信中所写,江怀允还是从头到尾认真看完。
短短一封信,他看了许久才放下,略带沉思地看向段广阳。
后者似有所感,拱手道:“但凭王爷吩咐。”
信件搁在桌案上,从窗缝中挤进来的风一吹,轻飘飘的纸张似乎就要迎风而起。江怀允单手按住一角,沉吟道:“刺客的审讯还由刑部尚书负责,你去审大理寺卿。”
这命令改得甚是突然,段广阳茫然片刻,随即意识到可能和太上皇的来信有关。他按下满腹疑惑,顺从道:“是。”
段广阳可以按捺住心中好奇,在一旁五官都要皱成一团的管家却忍不住。
待段广阳一离开,他当即满怀忧虑地问:“太上皇怎么会突然来信?可是€€€€”
江怀允按了下额角,沉出一口气,毫无隐瞒道:“他承认上元节的刺客皆是他所派,拿大理寺卿的位置和本王换那些刺客。”
管家忧虑的面色空白一瞬,错愕又震惊:“那些刺客居然是太上皇的人?!”脱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呐呐道,“可就算是太上皇的人,堂堂大理寺卿,居然还没有那些刺客来得重要?”
江怀允目光落在信件上。
他心中也正有此疑问。范阳来信是他意料之中,但如此之快却远远超出他的预估。按时间推算,这封信大约是在收到大理寺卿被扣押的消息后才从范阳送出,表面上看似是毫无破绽。
可恰恰是因着表面上的严丝合缝,才更让他起疑。送信的时间,安排的似乎过于刻意。
从原身的记忆来看,太上皇是个再内敛谨慎不过的人。按他的性子,至少要仔细权衡何者更重要,考虑好方方面面才会做决定。
这信送得如此之快,要么是他得到消息的同时立刻做出了抉择,要么就是他早已衡量过,只等着合适的时机。
可不论哪种可能,都无一例外的指向了一个事实:这些刺客,于他至关重要。
这些刺客口有多严,太上皇心中必然知晓,可他还是按捺不住,急于将这些刺客救出去,甚至不惜将大理寺卿的位置腾出来。
更甚者,另一方明明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人马,他也情愿认下。
这太诡异。
心中如此想,怕管家多想,江怀允避重就轻地解释:“太上皇避居范阳颐养天年,上元节的刺杀闹得满城风雨,若他和此事扯上关系,名声尽毁。与名声相比,已经被扣押下狱的大理寺卿显然不值一提。”
管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皱着的眉头却未松开,欲言又止地望向江怀允。
江怀允将信收好,开始处理奏折。
见他没有询问的意思,管家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道:“王爷摄政以来,办的第一个人便是深受太上皇倚重的大理寺卿,会不会……”
管家迟疑着不知如何说。他一直照看江怀允,虽说与太上皇鲜少碰面,可从王爷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出太上皇并非是好相与之人。王爷如今要和太上皇为敌,万一惹他忌惮,岂非后患无穷?
江怀允却顿时领会管家的未尽之意。他头也不抬:“太上皇如今避居范阳行宫,不理政事。”
话是如此说,可太上皇反应如此迅疾,就知他远远没有表现得淡泊。管家并未被江怀允的话安慰到,仍是愁眉不展:“太上皇在位多年,毕竟根基深厚,王爷最好还是别与他正面相对,否则€€€€”
这话出于好意,江怀允顿了下,截断他的话:“本王并非要与他为敌。”
管家眉头稍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江怀允续道,“可本王也断然不会做不掌实权的摄政王。”
管家一愣,呐呐道:“王爷€€€€”
江怀允抬眼,眸中毫无波澜,好似泰山压顶的难处也不放在眼里:“若太上皇能如他所言,不理朝政,那本王与他就会相安无事。”
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太上皇把持朝政不肯放权,江怀允若要掌权,当先就要扫清太上皇的余威,他们的敌对是必然。
读懂江怀允言外之意的管家愈发担忧,眉心都要皱成起伏的层峦:“老奴唯恐太上皇会对王爷不利€€€€”
“正是为了少些不利,本王才更要如此。”江怀允掷地有声地开口,眉眼间都透着坚定,“我命我掌,本王绝不会任人宰割。”
*
用过午膳,谢祁照旧回到暖塌上读书。刺骨的冬日里,房里温暖如春,暖塌更是将他烘的暖洋洋的。没多会儿便觉昏昏欲睡,谢祁随手将书扣在脸上,摊在暖塌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察觉到门被推开。谢祁睡得轻,虽然醒了,以为是康安,便也懒得睁眼,只自然地等着再度睡去。
但今日的“康安”极为讨厌,在房中走走停停,约莫是看了一圈,才慢慢移向床榻的位置。不消片刻,谢祁便感觉身上多了层被衾,是“康安”在给他盖被。
念及“康安”好意,谢祁便忍下。
谁知这还不算完,下一步,“康安”竟伸手将他脸上的书拿走。
谢祁好觉被搅和的怒气终于忍不住,阖着眼,声音沉沉,略带警告地喊:“康安。”
€€€€€€€€的声音终于停了片刻,紧接着响起。
谢祁睁开眼,撑臂做起来,转头正要怒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满面怒色瞬间转为愕然。
房中的那人面白须净,上了年纪的缘故,褶皱清晰可见。他对着谢祁躬身行礼,眼中隐有泪意:“老奴叩拜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谢祁在他行礼的同时,迅速从暖塌上起身,跌跌撞撞地箭步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搀着他去暖塌坐下。
那人推脱道:“这有失礼数,殿下不可。”
谢祁却执拗地扶他坐好,才低声道:“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何必拘泥礼数。”
提及往事,那人面上也闪过黯然。
谢祁赶紧转移话题,牵起唇角,笑问:“李叔怎么忽然来了盛京?”
“李叔”大名李德有,是谢祁父亲的贴身大太监。谢祁父亲在位时政务繁忙,许多时候,都是李德有带着谢祁,二人情谊非比寻常。
李德有拉着谢祁的手,将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
谢祁极富耐心,一言不发地任他打量。
李德有感概万千:“多年不见,殿下长大了。”他对谢祁的年岁了熟于心,于是问,“殿下去岁及冠,取了什么字?”
谢祁如实道:“无衣。”
李德有听到这字,却忽然一愣,他张了张口,想说这字取得不详,却终究没有开口。
当年先帝还在时,对唯一的孩子甚是喜爱,给他取名“祁”,字出诗三百“采繁祁祁”,希望他诸事顺遂,一世盛极。
如今先帝驾崩多年,唯一的孩子及冠,取的字仍出自诗三百,可却择了“无衣”二字……
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可殿下没有同袍,苦要自己吃,难要自己熬,可不就是“无衣”?
李德有难掩伤感,颤着声道:“殿下受苦了……”
谢祁对李德有素来有着无尽的耐心,轻声安抚着他。
李德有不愿谢祁为他多费心,强忍伤感,与他叙着话。他们多年未见,谢祁又对他知无不言,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李德有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