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谢祁没有料到的是,这样语焉不详的回复在今日并未让江怀允满意。他声无起伏道:“按脚程算,你留在端州的随从最迟后日抵京。”
谢祁笑容滞了下,半晌,他拢着手,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摄政王府雕楼画栋,后花园亦是草木葳蕤,百花争奇,本王这些时日甚是喜欢。摄政王急于赶本王走,可是知道了本王日日于王府各处流连忘返,生怕本王乐不思蜀?”
谢祁意在试探,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怀允。
对方好似未觉,神色冷淡,一如既往。
江怀允不为所动地开口:“诸事已毕,你自该回府。”
谢祁仍温润笑着,没有搭腔。
膳厅中还算和谐的气氛,因为二人的沉默急转直下,静若冰封。
谢祁揣摩着江怀允忽然执意赶他离府的缘由,心思转得飞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沉默片刻,他抬了抬眼,语气温和道:“摄政王大可安心,明日子平一行到京外,本王自会离府。”
江怀允侧眸觑了谢祁一眼,对方满面的坦荡自若,任由他打量。
半晌,江怀允敛回视线,惜字如金地“嗯”了声。
“既如此,本王这便去收拾行装,先行告辞。”谢祁施施然起身,意欲离开。
江怀允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匕首,道:“你的匕首,记得拿。”
“这匕首既然送了摄政王,那就是摄政王的,与本王无关。”谢祁弯下身,将匕首重新推至江怀允身前,笑道,“摄政王贴身的软剑被毁损,如今想必还没寻到趁手的兵器,不如将就一二,暂且拿着这柄匕首防身。待日后寻到合适的兵器,摄政王若是仍旧不喜这柄匕首,再行处置也不迟。”
话音落地,他颔首道,“告辞。”
从始至终,压根儿没有给江怀允开口的机会。
江怀允望着谢祁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里,才慢慢垂眼,看向在桌子边缘静静躺了许久的匕首。
低眉敛目,神情莫辨。
*
谢祁言出必行。
尚未到午膳时分,便轻装简从,带着康安登上马车,离了摄政王府。
出城远比当日进城高调。
康安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始终心中惴惴。
马车越发逼近城门。
康安侧头看了眼,自家王爷正阖目养神,看上去悠闲自在,半分紧张也没有。
康安深吸一口气,小声喊:“王爷……”
谢祁没睁眼,淡淡“嗯?”了声。
打从昨夜说要离开摄政王府起,王爷就一直是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康安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马上就要到城门了,咱们要不要乔装一番,走马出城?”
见谢祁没反应,康安顿了下,苦口婆心地提醒,“马车虽好,可委实引人注意。若是守城的将士排查起来,恐怕不好脱身。”
“不必。”谢祁不容置喙道,“就坐着马车出城。”
康安仍有疑虑。马车到底招摇,若是碰上不知变通的将士,非得一查究竟,届时暴露了王爷的身份,先前的布置安排岂不是功亏一篑?
康安实在想不明白,王爷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固执。
像是察觉到了康安的不解,谢祁按了下额角,语气平平道:“出城一事摄政王自有安排,不必担心。”
摄政王?
康安愣了下,正要开口询问,听到外头粗声粗气地拦车声:“停下!”
马车驶至城门口,依言驻留在原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守城的将士要上前掀帘检查。
在这一刻,康安提心吊胆到了极致。他僵坐在马车内,目光死死盯着马车帘被挑开的那块区域,似乎打算用凛冽的目光吓退来人。
不消片刻,视线里闯入一张英气十足的熟悉面孔。
€€€€是段广阳。
段广阳似是对马车里的人早有预料,他摆足了检查的架势,将车厢内部四处打量完全,不时拿剑柄磕车厢壁,细致检查完,才后退一步,道:“没有异状,放行。”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康安心有余悸地轻吁口气,由衷佩服道:“……王爷果真是料事如神!”
话音将落,他连忙扭头,见王爷脸上没有流露出不虞,才险险松了口气。
马车内安静非常。
康安兀自安静了会儿,委实有些坐立难安。王爷不接自己恭维的话实属正常,可总是这副郁气未散的表情,实在奇怪。
权衡了下,康安决定替自家王爷解解忧。秉持着这几日总结下来的“万事不决提摄政王”的经验,康安信心满满地开了口:“摄政王为了助王爷离京,居然愿意派段统领来,当真是高义薄云。小的先前总觉得摄政王为人淡漠,高不可攀,如今才深觉,是小的狭隘了。实在惭愧。”
这番话并未让谢祁的表情松动半分,反而引来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康安:“……”
康安直觉有些不对劲。
没等他思索明白,便听谢祁开了口,声音有些冷,没多少温度。
谢祁说:“他派段广阳来,可不是为了帮本王,而是为了帮他自己。”
“……自己?”康安愣了愣。
谢祁轻嗤一声:“他生怕本王故意制造变故,借此回他的府上居住。所以特意派段广阳来,是为了绝后患,彻底掐断本王再找借口回摄政王府居住的路。”
听这有些微沉的语气,康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爷此番离开摄政王府,居然并非是自愿的?!
难怪从昨晚到现在,王爷看起来一直心情不大爽快。
康安试探地问:“……好端端地,摄政王怎么忽然执意要赶咱们离开?”
“巧了。”谢祁倏地睁开眼,目光冷淡地直视着眼前随马车前行而晃动不止的车帘,声无起伏道,“本王也想知道。”
康安:“……”
【作者有话说】
匕首是文案里的那个匕首啦!
大概就是“我送的让我阿允防身的礼物最后居然变成了防我的工具”这样一件惨案。
*
大家晚安~
第49章 深意
谢祁睁眼的动作只维持了一瞬,似是受不住从车帘晃动的缝隙中照进来的刺眼光亮,又阖上了眼。
他靠着车厢壁,表情淡淡,闭目养神的姿态看上去与往常一般无二。
可深知他秉性的康安却在心里叹了声气。
方才他或许还犹有疑惑,可如今已然明白许多。
王爷参不透摄政王为何突然开口赶人,故意登上马车、大张旗鼓地离开,就是想要试探摄政王赶他离府的决心。
结果不言而喻。
摄政王派出了段广阳,足以见他赶人决心之坚定。
可王爷在摄政王府留宿这些时日,从来规行矩步,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能让素来处事淡然地摄政王这般坚决,想必事出有因。
这“因”是何,王爷想不透,怎会轻易散了心中郁结?
康安侧头觑了眼,谢祁脊背笔挺,双手分别搭在膝上,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道道清晰。
康安迟疑着问:“王爷若是想不通,今日离府前何不从管家口中试探一二?林管家备受摄政王信任,兴许他能知道缘由。”
车厢中陷入寂静,车辆前进的轱辘声夹带着马蹄挞挞的声音传进来。
以为谢祁不会开口回答,康安讪讪转回了头。
他刚一动作,听到谢祁毫无起伏的声音:“他不会说的。”
“啊?”康安愣了下,“这些时日,管家不是和王爷相处得极好吗?这件事又不关乎其他,透露给王爷无伤大雅,为何不会说?”
谢祁面上淡淡,沉声解释:“说到底,林管家是摄政王的人。这些时日我们相处融洽,是他知道本王所作所为不会对摄政王造成损害。一旦牵扯到摄政王,旁的任何都要往后排。”
顿了下,谢祁又道,“况且,就算林管家知道,本王也不会去探他的口风。”
“……为何?”康安一头雾水。林管家不肯说,还算情有可原。可若是有此机会,王爷为何不去开口问?
明明向林管家打听是最不省时省力的办法。
谢祁摩挲了下指尖。半晌,语焉不详地回道:“本王有李叔、有你、有子平。”
话音落地,抬手按了按额角,似是有些疲倦。
康安正要再问,瞥见这动作,将疑惑重新塞回了心里。
一路上,康安绞尽脑汁,可即便到了城外别庄,他依然没有弄清王爷那番话的深意。
去向林管家打听摄政王有此态度的缘由,和王爷有他干爹、他及子平三人有什么联系?
抵达别庄时韩子平一行人还未到。这别庄位置偏僻,因着怕引人耳目,并没有安排仆从,只有人会来定时打扫,勉强干净。
康安略作收拾,便整理出了一隅干净之地以供谢祁小憩。
因今日里别庄没有旁人,正值午时,做午膳的活便落在了康安身上。
他伺候谢祁多年,虽说手脚利落,可准备膳食的事儿并不在他专司的活计内。但好在王爷不时会生出下厨的兴致,他看得多了,也对流程了然于心。
一顿午膳做好,谢祁正好起身。
康安端上午膳,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祁,生怕自己做的饭菜不合王爷的胃口。
但好在一切顺利。谢祁用了大半,才搁下筷子。
康安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将桌案收拾干净。
午膳后不久,韩子平一行人抵达京外。他们借着谢祁的扈从身份,护送谢祁的车驾从皇陵回京,在盛京城外的茶庄做了短暂停留。
谢祁便是趁着这个时机,带着康安悄无声息地混入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