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枝郁旋身躲开,凭借猎豹本能的灵活落到那棵拦路的歪脖子上,右手持枪瞄准。
袁羯已经彻底异化成蝎子,半分人类的影子都没有,按道理盛枝郁不应该心软,更不应该迟疑。
可是在他看到蝎子后背残存的作战服上,两块叠放在一起,刻着袁羯和薛翼的身份牌时,却还是扣不下扳机。
簌簌——
气流忽然翻出呼啸的风声,月牙似的刀片自后方而来,一瞬间齐齐切断了巨蝎的步足。
盛枝郁缓缓抬眸,在浓雾之后看到了身型颀长的男人。
祁返眸光泛金,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肃然冷厉,像是天生无情的刽子手。
巨蝎失去了行动的依靠,倾塌在地表上,用尾刺去追袭祁返。
一阵冷光闪过,巨大的尾刺碎成三段,爆出一阵腥臭的绿色血液。
祁返纤尘不染地跃落至巨蝎的背部,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对准了腹腔中间。
砰——
净化结晶从内部爆发,一瞬间烧尽了它内部的血肉。
挣扎停止,蝎子彻底僵直,渐渐化为一滩溶解的毒水。
祁返利落地从它的背部落下,站定在树干之前,和盛枝郁四目相接。
“小队长,你还是太容易心软了。”
盛枝郁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黑瞳好似看陌生人一般疏冷警惕。
“你瞒我的东西不少。”
巨型暴走的蝎子,对同属于哨兵的盛枝郁来说不好对付,但却因为没有完全变异,所以还能被向导控制精神图景。
祁返刚刚就是先铺开精神力,再对他使用物理攻击。
而所展现的精神力,绝不属于一个普通向导。
祁返很轻地笑了下,金色的眸褪去了光泽,恢复以往的淡色。
“我是卧底啊,卧底不藏东西怎么行呢?”
盛枝郁没有搭理,轻盈落地,正想去把被自己扔到远处的薮猫捡回来时,刚刚巨蝎融化的粘液却倏然沸腾起来。
轰!
身下的土地传来突如其来的颤动,身后的树干忽然倾倒。
盛枝郁闪身想躲,腹部的伤却又在雾中发作。
他下意识抬手却挡,一道人影却飞身而来紧紧抱住了他。
“队长——”
随后伴着远处薮猫声嘶力竭的尖叫,他和祁返一同随着倾塌的地面坠落。
塌陷处像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巨蝎的残躯和鬼雾一同卷入其中。
而漩涡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
薮猫匍匐在毒气之下,感受着强大的气流刮过后背,再睁眼时蝙蝠已经开着装甲车,载着其余九名昏迷的队友到他跟前。
蝙蝠下车将他搀起来,才看着眼前横断的深崖,颤声:“……队长呢?”
薮猫不甘心地咬着唇垂首,哑声:“掉下去了。”
*
不知昏迷了多久,盛枝郁在一阵剧烈的干涸中醒来,喉部好似被炙烤烧灼,轻咳的时候撕扯出浓烈的血腥味。
“醒了?”
祁返的声音很快从头顶落下,盛枝郁慢慢睁开眼,凭借微弱的光亮,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他的腿上。
迅速地起身坐直,却听到了身后的人很低的抽气声。
他下意识想道歉,但一想到坠崖之前这人的所作所为,嘴唇又微抿了起来。
祁返抬手轻揉过发麻的大腿,平静地笑:“装可怜都不管用,看来小队长是真的生气了。”
盛枝郁依旧没有回头看他,漆黑的眼瞳徐徐环绕四周,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光是作战服适配的应急光源,太阳能,能持续两天。
“这是悬崖中部的一个山洞,我们还挺幸运的,没有粉身碎骨。”说着,他把半支营养液递给盛枝郁,“喝点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盛枝郁知道这种时候体力最重要,尤其还是跟一个诸多隐瞒的人困在一起,于是不客气地接过营养液。
祁返本来想提醒他慢点,但小队长显然知道要怎么照顾自己,先抿了一口,才一点点喝下去。
嗓子的炽痛缓解下来,盛枝郁才靠着崎岖的岩壁重新坐下。
他抬手去摸胸口的定位器,却发现这里是空的。
祁返仿佛对他的所思所想尽在掌握,抬手拿出那块小小的芯片:“这里不知道是地底多深,没有信号。”
“……薮猫呢?”
“坠崖之前我听到他的喊声,应该是没掉下来。”
队员没事,那就好。
洞内有些冷,盛枝郁缓缓屈起膝盖,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才问:“你为什么……”
话到一半,似乎又觉察没有意义,便没了后续。
祁返支着下巴回头,轻轻挽唇:“我为什么这么对袁羯?”
他猜到小队长会问这个问题。
“明明他是队伍里照顾我最多的人,明明他没做错什么,可是我却眼也不眨地把他杀了。”祁返轻偏了偏脸,笑意散淡,“真冷血啊,这个卧底。”
盛枝郁徐徐抬起眼睫,看着语气平缓无澜的人。
根据军方的医疗记载,不是感染导致的异化,在理论上存在着恢复的可能。
……他希望袁羯不要走上那位前队长的死路。
“很可惜,袁羯没救了。他生命的终点就是和薛翼一样,要么被我们杀掉,要么杀掉我们,然后被之后发现他的哨兵杀掉。”
祁返的眸色冷了下来。
“因为这是他觉醒为哨兵的时候,就注定好的结局。”
盛枝郁扯唇笑了:“这么说,每一个哨兵到最后都会失控发狂?”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他们那群低级哨兵。”
他们那群低级哨兵。
盛枝郁再憎恶不过的称呼。
他眸色冷戾地抬起眼,却发现祁返被阴影遮蔽的轮廓上没有嘲弄,只有悲戚。
那句话不是出自蔑视,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
盛枝郁顿了片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依靠催化剂觉醒的哨兵?”
毕竟先天分化的哨兵,99%都是中高级。
而那占了总数五分之四的低级哨兵,都是后天催化的。
如果低级哨兵在觉醒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那么就只代表,开头的契机就是祸源。
祁返抬起眼看他,微微颔首:“你很聪明。”
这个答案瞬间在心脏深处覆上了寒意,冻得四肢止不住地颤抖。
后末世时代,人类对抗险恶环境的,除了热兵器,就是由基因物竞天择成就的哨兵和向导。
可是基因的选择太过稀少,天生战士的数量支撑不了庞大的人类种群,而为了自保,科学家们开始研究哨兵和向导的基因,摸索规律,探寻奥秘,终于人工制造出催化剂。
第一支催化剂,是四十年前的产物。
“最开始,催化剂只能增加5%的觉醒概率,虽然大规模地应用在人群中,但也不过是多添了一些数目而已,远达不到组成哨兵特殊部队的目的。”祁返平静地陈述着催化剂的来源,“所以上头将越来越多的资源投入了催化剂的研发中。”
可惜,一直收获甚微。
“直到二十年前,有一位青年横空出现,他用自己所掌握的秘密技术改良了催化剂,大大提升了觉醒的可能性,使哨兵的队伍在一年之内迅速壮大。”
即便只是低级哨兵,战斗力也远高于普通军人。
上头很满意,很快就给这位青年授予官职,权利。
祁返徐徐抬眸,对上了盛枝郁深沉寂然的黑瞳。
他垂下眼,准备将话题就此为止。
盛枝郁却徐徐开口,嗓音沙哑粗粝:“这个人,是被称为人类第一向导的……盛懿,是么?”
盛懿改良了催化剂,提升了哨兵和向导的数量。
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样的催化剂像一枚定时炸弹,在不经意间就会爆发。
奋战在一线,和无数污染源交手的军人,最后也会变成污染源。
盛懿是踏着他们的尸体上位的极端利己主义者。
也是疯子。
盛枝郁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掌心被尖锐的砂石磨得刺痛。
祁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盛懿显然是知道这样的‘副作用’,也清楚副作用大约会在什么时候爆发……所以在日子差不多的时候,他会把哨兵分配到一线去做任务。”
盛枝郁扯唇笑着,把真相一点点拼凑完整。
“最后再轻飘飘地把他们的死亡或者是变异归结到‘损耗率’上,将人命变成无足轻重的数字。”
「六十九毕竟只是你练手的一支队伍,不必那么上心。」
突兀的一句话回响在耳边,结合袁羯的死状,盛枝郁只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
强烈的恶心和呕吐翻涌,他侧过身吐出了一滩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