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今澜闻言却弯了下眼睛:“不好?”
“你不是让我猜绫姬要做的事吗?怎么不好了?”时今澜的声音带着点有趣的音调, 像是没明白, 又像是故意的。
她有着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乌黑的瞳子里含着无数的情绪。
这么说着她就微微眯了下眼, 像只倦怠懒惰的猫, 不紧不慢的舔舐着爪子, 看着她的猎物:“还是说……你以为这是我想要你€€€€”
“哪有, 怎么会,我可没有!”
铺天盖地的窘迫与求生欲同时朝池浅扑来,她哪里想得到, 时今澜会有这样的恶劣的心思。
明明她们上一句话还在说打赌。
怎么接着她就猜起了绫姬对阿青做的事情!
池浅没有一点准备,闹了个大乌龙。
池浅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话往回圆:“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这样不太好吧。”
“不能因为被一个人救了, 就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吧。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 可不要什么以身相许,你说是不是?”池浅说着, 就向时今澜抛去了一个寻求认同的眼神。
时今澜听到池浅这样说,抬手摸了摸腿上的兔子, 心绪不明:“是。”
这样无法掌控的感觉让时今澜很不舒服。
这个由她埋下陷阱的话题,不止掉进去了池浅一个人。
“所以我说对了。”时今澜岔开了话题。
“对呢。”池浅自觉过关,爽快点头,“我欠你一个愿望。”
“好,我记住了。”时今澜讲着。
€€€€还有此刻这种奇怪的感觉。
“呵。”
时今澜嗤的笑了一声。
她弯起的眼里笑意并不明了,却比刚刚的要浓郁。
日光里,时今澜如鸦羽般的眼睫落着几点金光,干净深邃。
池浅就这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直觉得时今澜的笑很好看。
除了经常出来晒太阳。
时今澜也应该多笑笑的。
没有人天生是在黑暗中的。
飞鸟略过日头,光影闪烁,让人一下恍惚。
池浅心中的想法越发强烈,她想要把时今澜从黑暗中拉出来,哪怕只有一秒钟,哪怕自己未来有一天会离开她。
“继续。”
思绪渐沉,池浅被时今澜的提醒拉了回来。
她重新将失焦的眼神定点,忽的就看到了时今澜看向自己的眼睛。
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加掩饰的眼神太过明显,就算时今澜有心想放过,还是没办法。
她们都相处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就是看,也要掩饰好自己的眼神啊。
笨蛋。
这两个人好像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对此刻撞在一起的视线缄口不提。
池浅作为被抓包的一方,匆忙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连连点头:“哦哦哦,我们,我们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时今澜瞧着池浅的反应,淡声提醒:“绫姬以身相许,阿青拒绝了。”
“对,以身相许。”池浅小声念着这几个字,脸上感觉热热的。
她抬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接着翻着系统存进自己脑海里的故事,继续跟时今澜讲述:“阿青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她是个姑娘,所以不能娶姑娘,而且她救她只是不忍她落入无良商人的手里,她也没做什么,就连绫姬身上的伤口都是靠她自己的能力愈合的,她不用报答她。”
“但是绫姬不这么觉得。她是鲛人,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有能力模拟出人类的模样。她褪去了身上的鳞片,生出了双腿。阿青每天都要出海,绫姬就留在家里给她收拾家里的东西。”
“这听起来有点像小美人鱼,也有点像田螺姑娘。”听着池浅的讲述,时今澜淡声点评。
池浅也是这么觉得:“可能世界上的故事都大差不差吧。”
“所以后来阿青死了吗?”时今澜接着问道。
她抬起的眼瞳平淡无波,对自己揣测的结局听不出情绪。
池浅的情绪都比她浓郁,讶异着,眼睛睁圆:“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大差不差,那么所有的神话故事,从来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今澜的声调始终是平静的,冷冷盖住了天边的日光。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时今澜总是对很多事情看的都很透。
不知道是该感谢爷爷从小强迫她,要她戒掉感情,用理性看待,她在面对一切事物的时候都很平静,分析利弊,一击便能解剖出最核心的问题。
不只是这样的故事,世界在时今澜眼里都仿佛大差不差。
不是黑色就是灰色的世界,也无趣极了。
“是啊。”
这么想着,时今澜眼侧就落下了一道声音。
池浅似乎对她的这句话很有触动,感叹着托起了下巴。
那浓而密的眼睫微微垂落着,扫下片白皙干净的小脸,在黑色中格外明显。
时今澜目光晦涩的瞧着视线里的这抹颜色,接着就听她继续说:“救上绫姬后,她们有过很美好的一段日子,村子里的人也很好,他们以为绫姬是个腿脚不好的孩子,处处里都照顾她。她们夏日游水,冬日看雪,心意早就相通了。”
“但世事无常,后来阿青曾抓到一名鲛人的事情还是让阿青同船的一个男人发现了。阿青担忧的不是假的,男人将这件事告诉了船长,他们商议要跟踪阿青,杀光村子,然后把绫姬绑来。”
“这件事被阿青察觉到了,船长破罐破摔,拿着刀子胁迫她要她说出绫姬的下落,不然就把她的村子屠了,一家一家的找。”
因为知道故事的结局,讲道这里池浅已经很难过了。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心里准备,才对时今澜将故事的最后讲出来:“这两件事,都是阿青不愿看到。她为了绫姬的安全,也为了村子,放火烧了船。跟船长,还有船上那些人同归于尽了。”
时今澜听着,摸着兔子的手放缓了节奏。
她手指抚摸过兔子脖颈后方温热的皮毛,问道:“那绫姬呢?”
“这样的噩耗很快就传到了村子,可绫姬不知道阿青已经不在了,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池浅捏了捏自己有点堵塞的鼻子,“她依旧每天都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坐在院子里等待她的姑娘回家。”
“可那只人鱼再也没能等来她的姑娘。”
“死后,她的身体化作岛屿的植被,眼泪化作温泉,和埋葬阿青的海水连接在一起,反哺了这座荒芜贫瘠的岛。”
真是好沉重的后来。
池浅从小就听过很多这样的神话故事,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
那种伴随着死亡的反哺,总是会萦绕着一种无法纾解的忧伤,将人与神深深的联系在一起。
人们之所以世世代代信仰着,供奉着她们,是因为她们真的值得。
同样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相比于池浅的颇为触动,时今澜就显得很是平静。
甚至她有点不以为意。
就跟她刚刚说的,大多数的神话故事都是这样。
她无法做到跟周婶他们一样信奉,只是在听到池浅最后那两句话时,心上莫名的紧了一下。
这是一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情绪,她抚摸着兔子的手法也有几分不算温和。
远处有海风吹拂而来,推着轻薄的云遮过太阳。
故事讲完了,院子里的日光被蒙上了一层白翳,空气透着些温凉。
储备粮乖巧的待在时今澜的手下,灰蓝色的瞳子里倒映着池浅忧伤的模样。
时今澜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一只手摸进了口袋。
“吃吗?”
平淡清冷的,时今澜的声音从池浅头顶传来。
白霜在日光里飘落,里面含着梅子干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时今澜想起了刚才在卧室里元明做的。
她口袋里还留着在山涧里没吃完的话梅干,于是便打开袋子,给池浅递去一颗话梅干。
“谢谢。”池浅有些意外时今澜的行为,但心上是暖的。
认识这么久了,时今澜关心过谁啊。
她不应该只是暖暖,还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她这是距离攻略时今澜更近了一步!
她就应该这样,一步一步的,然后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站到时今澜身边的!
池浅从时今澜手里接过话梅干,像是从她手里拿过了属于自己的荣誉勋章。
接着她将这枚勋章含进嘴巴里,白霜融化在她的口腔,那种冰凉的甜意叫她觉得陌生又熟悉,不等她细细琢磨,一下就驱散了萦绕在她心底的忧伤。
时今澜真好呀。
池浅咬着话梅干,悄咪咪的在心里偷想。
她杏圆的眼睛滴流滴流的转着,不由自主的就又瞥向了身旁那道纤长的影子。
同样都是坐在院子里,她们两个一个为刚才的故事哀伤难过,一个淡然自若,不染纤尘。
时今澜一如既往的平静,手垂膝上,长身玉立,日光顺着她的肩膀落下,像是在她身上蒙了一层理智的薄纱,看不到像自己一般的哀伤。
话梅干拉近了时今澜跟池浅之间的距离,池浅歪了下脑袋,好奇的问道:“沈小姐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挺奇怪,挺没意思的。”
“没有。”时今澜摇摇头,“很符合古代神话的基调,有种夸父追日的感觉。”
只是这么说着,她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池浅,用一种很是平静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发现:“相比于故事奇怪,我觉得你的反应比故事奇怪。”
“你这样的难过,倒像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