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个弯,蓦然就感觉胸口一热,紧接着就是“叮咣”的脆响,一个不锈钢餐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连汤带水地洒得哪儿都是,对面的女生呆住了,红着脸焦急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把粥洒你身上了!”
顾牧尘低头瞅一眼自己衬衫上挂着的小米粒,金黄灿烂地往下淌,看起来还蛮粘稠,感觉不错,应该熬了挺久。
“没关系,”他没什么表情,“我转身太急,是我的错。”
女生已经从单肩包里翻出纸巾,慌慌张张地就要帮忙擦拭,顾牧尘稍微后退了那么半步,接过纸巾自己简单擦了下,衣襟处全是黏哒哒的粥,挺显眼。
“真不好意思啊,”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我帮你洗衣服吧?”
“不用,”顾牧尘把纸巾在手里捏好,“小事,别在意。”
没吃上酱香饼就罢了,还被淋一身的汤汤水水,顾牧尘简单又安慰了女生两句,就沿着原路返回,默默打道回府。
湿了的衬衫黏糊地站在身体上,被晚风一吹就激起凉意,幸好食堂离校外的停车场也不远,顾牧尘坐上驾驶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上衣脱掉,第二件事就是卸载“今日宜忌”这个应用。
以前也没这么不准啊。
说好的宜出行呢?
车内有备用的湿巾和水,顾牧尘把脏了的衬衫包好放副驾驶,就给自己身上又擦了一遍,隔着车窗把纸巾扔进垃圾箱,却一不留神没对准,落在了旁边的草丛里。
他开了车门下车,踏进草丛拾纸巾的时候,蟋蟀在台阶上跳跃,旁边的梧桐树还零星响着蝉鸣,顾牧尘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瞎忙活这么久,有点好笑。
那就笑两声吧,当回忆青春。
谁青春没干过几件傻乎乎的事呢。
再说了,今天接连的受挫也不能怪自己呀。
顾牧尘轻轻地笑了会,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投向前方绵密的草丛。
停车场毗邻大片荒地,这里很早之前就说要开发,但折腾许久也没批下来手续,于是也就暂且搁置,各种灌木杂草疯长,绽放着小朵的花,粉粉黄黄的,生命力旺盛而粗粝,横生竖直地朝向夜空。
“这个水漂真漂亮,”顾牧尘给自己鼓掌,“不错,奖励晚上吃顿炸鸡!”
很快,顾牧尘不笑了。
因为那半人高的草丛中,幽幽地站起来了两道身影。
居然有对小情侣在这里亲热,趁着荒地无人,就格外放肆了些,没料到脚边被人扔了粒石子过来,就以为故意捣乱,带着点恼怒地看过来。
黑暗中的顾牧尘,有些心梗。
“不好意思,”他干巴巴地道歉,“不是故意的。”
“哥们你刚笑什么呀,”男生瞪着眼睛,“干嘛呢?”
顾牧尘顿了顿:“我没想到有人在那……”
“我也没想到有人大半夜不穿衣服,”女生伶牙俐齿,“您搁这儿放飞自我呢?”
话音一落,顾牧尘就愣了。
他才意识到,衬衫被汤水淋着了,所以脱掉放在车上,自己只不过是下来捡垃圾,却忘了还光着上半身!
顾牧尘扭头就跑。
锁好车门后捂着脸趴车窗上,又把空调凉风调大,可也浇不掉脸上的烧红,顾牧尘从小到大都是个爱面子的人,在外面他话少又做事认真,成日里西装革履一丝不苟,那双凤眼平静地看过来时,只有熟悉的人知晓他毒舌又手欠,别的谁不夸一句,顾总是个禁欲系帅哥啊。
特有逼格那种。
梧桐树上的蝉突然一齐鸣叫,在车里都能听到那阵喧嚣,小情侣骂骂咧咧地抬腿走了,男生还宽慰地吻了吻身边人的头发,逗得女生笑了起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顾牧尘此刻只觉得天地吵闹。
尤其是,车窗上的叩击声越来越大的时候。
顾牧尘偏过头,有些委屈地看过去。
对上了双很圆的狗狗眼。
瞳色有些浅,可能是沐浴在漫天星光下,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碎光。
车窗落下,叶舟露出个单侧的小梨涡:“好巧呀!”
顾牧尘此刻自觉形象不太好,就有些敷衍地点头:“嗯,是挺巧。”
叶舟手上拎着个纸袋,仿佛没注意到顾牧尘在车里的狼狈,圆眼睛稍微弯了起来:“哥哥,我刚刚看到一对情侣从草丛中出来。”
别提了,顾牧尘简直想死。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叶舟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蔫吧的顾牧尘终于有些支棱起来,好奇地张口:“什么?”
叶舟认真道:“他们脸上好多蚊子包包!”
顾牧尘愣了下,旋即“噗嗤”一声笑了。
“所以我带了花露水,”叶舟抱着他的纸袋,笑得眼睛里亮晶晶的。
“哥哥有时间吗,我请你吃夜宵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那盘辣炒花甲端上来的时候,叶舟正好打开汽水瓶,“啵”的一声响,绵密泡沫顺着幽绿的瓶身淌了下来。
顾牧尘在小方桌下蜷着两条长腿,红色塑料圆凳有些硌得慌,他不大自然地交叠双手,努力端出个优雅的模样。
“哥哥没吃过这种地摊吗?”叶舟在一次性杯子里倒入汽水,“味道很好呢。”
他把杯子推倒顾牧尘面前,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对方脸上移走,嘴角微微漾起个笑。
顾牧尘穿着他的衣服。
宽大的基础款灰短袖,圆领,棉质,他知道顾牧尘不爱去健身房锻炼,但会坚持跑步,所以当车窗缓缓降下时,映入眼帘的是很漂亮的身形。
有肌肉而不夸张,肩颈处的线条往下延伸,车里没开灯,白皙的肌肤就格外扎眼。
“吃过,”顾牧尘端起杯子,感受着上面凝结水汽的凉意,“我不太挑食。”
叶舟烫好筷子递给他,笑笑没说话。
“真的,”顾牧尘接过,“好吃就行。”
弯弯绕绕的黄色小灯泡挂在招牌上,顺着商家扯出的线缠过来,褪色的塑料叶子往下耷拉,中间稀稀拉拉的缀着几朵红花,在满天星光下,有着一股子廉价的喜庆味儿。
周五晚上,学校附近的露天夜市格外热闹。
“我每次打工回来都经过这,”叶舟皱着鼻子,“味儿太香了,得赶紧跑回去,不然忍不住。”
他脸颊上还有点青紫的痕迹,说话的声音拉长,但不是抱怨,似在撒娇。
其实这顿夜宵,顾牧尘一开始是拒绝了的。
那会叶舟抱着个纸袋子,告诉他自己打工的地方要求穿制服,所以他每次都是装好衣服过去换,今天正好多拿了两件。
“衣服是刚洗的,哥哥你试一下呀。”
顾牧尘还是不想去,低头把校园卡找出来给对方。
“真可惜,”叶舟很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家店的老板有点残疾,最近生意不太好……但饭菜很干净好吃的。”
校园卡被叶舟接过,缓慢地扣在掌心。
叶舟垂着眸子,似乎自言自语:“如果客源再上不去,估计就要关门了。”
辣炒花甲还在散着热气,薄铁盘“咣叽”一下落在桌上,膀大腰圆的老板左手持把串串,右手熟练地撂下一盘水煮毛豆,潇洒离开。
喧闹声中,顾牧尘还是有点无语。
生意哪儿不好了?
“今天周五嘛,”叶舟笑吟吟的,“好高兴呀,希望老板发大财。”
其实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种学校附近的夜市摊就没生意不好的,只要味道能过得去,晚上就大堆的年轻人在这儿聚餐聊天。
顾牧尘尝了口花甲,心里琢磨,叶舟估计是想办法还上这个人情。
花甲新鲜干净,用小米辣和葱段煸炒得张开口,露出里面肥美的蛤肉,亮晶晶油汪汪,带着点甜口的鲜,热乎地逗着味蕾。
好吃。
顾牧尘挺长时间没吃过这种路边摊了,在他眼里看来食物没有高低贵贱,只是怕小店处理的不干净,对于海鲜类经常用大料做成香辣,来掩盖可能不新鲜的味道。
“我在这家店打过工,老板很实诚的,都用最好的材料。”
顾牧尘把筷子放下,略微抬起眼皮:“勤工俭学?”
“嗯,”叶舟剥着毛豆,“我还在这里偷师不少呢。”
他态度坦然,语气里还有点小得意,单侧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家里有困难吗,”顾牧尘直截了当地张口,“之前那家酒吧,也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因为那里就是为了赚快钱。
顾牧尘见过为了拿提成,生生把自己喝成胃出血进医院,没抢救过来的,也见过放下尊严和体面,含泪被能当自己爹的老头带走的,纸醉金迷中永远不缺年轻的男男女女,为了钱财折腰算什么,最怕的是明知那是沼泽一片,却清醒着逐渐沉沦。
“那天他们也这样问我呢,”叶舟没直接回答,拿起串奶油小馒头,“有句顺口溜叫什么,父赌母病弟上学……”
他张开被辣红的嘴,咬了口圆滚滚的小馒头。
“最后还问我,微信里是不是在卖茶叶,”叶舟歪着头,“我还想了好一会,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顾牧尘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不过,我不是家里困难,”吵闹声中,叶舟的声音清亮亮的,“我父母都不在了,没有家这个说法的。”
顾牧尘面上不显,实际开始脚趾蜷缩。
好尴尬。
似乎也没那么熟……为什么要突然剖白隐私。
这种场合压根不知该怎么接话啊!
但是不安慰一下,仿佛也不那么礼貌。
从小到大,顾牧尘最怕遇见这样的场景,小学时市里出了件很暖心的见义勇为,老师们便把这件事当做宣传,升国旗的时候声情并茂地进行描述,讴歌了那可歌可泣的感人精神,顾牧尘不知道别人是什么反应,只知道他已经把大腿掐出红印了。
然后在仪式结束后,顾牧尘偷偷跑到厕所隔间,哭了一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