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一口应下,也没上赶着询问对方的目的,两家从姥爷那代就开始交往,商业上也是盘根错节,虽说司徒仲文眠花卧柳不招顾红娟待见,但没人跟钱过不去,这档子的风流在腌臜复杂的圈子里压根算不上什么事,甚至还能被人竖拇指称赞句性情中人。
尤其是小辈中,他和司徒静关系是真的好,打小一同上学读书插科打诨,可惜对方吃错了药感情上变了质,就弄得顾牧尘有点别别扭扭。
幸好司徒静诸事不争,从不插手家里的各项事务,所以顾牧尘和司徒家老爷子的交际就少了点,最重要的是,司徒仲文胃口太大又行事张扬,涉足的一些领域,是顾牧尘压根就不打算碰的。
“就我认回来的那个小儿子,乔森,你见过的,”司徒仲文笑道,“也算是你的弟弟,唉呀这小子……要是跟你一样争气就好喽!”
凉了的薯条还在指尖夹着,顾牧尘不卑不亢:“谢伯伯夸奖。”
没接这话茬。
司徒仲文在那边静了瞬,又很快爽朗地继续:“那我就不兜圈子了,这孩子没别的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搞音乐,所以我打算给他整个公司……同时,也能再走点账。”
被当做背景音的电视屏幕上,一个球员正快速地奔跑在绿茵场上,随着道漂亮的弧线,球网被高速飞来的足球撞得直晃,讲解员开始尖叫,整个体育馆都沸腾起来——
叶舟把电视关了。
顾牧尘打电话的时候没避着他,能隐约从听筒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线,是浸润商场多年,又被烟酒和恭维揉出来的嗓子,并不沙哑,语调也透着股优雅劲儿,但那上扬的尾音还是令他感觉到油滑不适,似是在黑暗中窥伺外面的一尾毒蛇。
盘子里的水果还多着,还是被叶舟端起来带进了厨房。
客厅的对话终于听不到,叶舟靠着中岛台,看向碟子里整齐摆好的芒果和蓝莓,胖乎乎的覆盆子挤在中间,漂亮得像色彩斑斓的画。
顾牧尘喜欢漂亮的东西。
叶舟就尽可能的连水果也切得漂亮。
杨梅差不多泡好了,他安静地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得有些腻人。
当指缝也染上淡紫色的汁水时,叶舟才缓缓抬头,目光从那双赤着的脚上移,烟灰色丝质睡衣,木质纽扣,不大的开襟上是小巧的一粒喉结,水红的唇,精致的鼻梁,最终落在一双睫毛很长的凤眼上。
“太甜了,”顾牧尘的胳膊擦过叶舟的身侧,拿起他身后洗好的杨梅,“周末去贺颂他家果园里摘,稍微带点酸才好吃。”
他在厨房水槽那简单洗了下手,然后抬头看向叶舟:“怎么了?”
叶舟在原地杵着,没动。
“想啥呢,”顾牧尘朝对方弹手上的水渍,“披萨都凉了,要不要在烤箱……”
“哥哥,”叶舟打断他,“刚你聊天的那个人,是谁呀?”
顾牧尘不明所以:“一个生意场上的长辈,你认识?”
“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叶舟偏头看他,“就是电视上常演的那些贪官污吏,一个模子。”
顾牧尘失笑:“你这说的都什么玩意。”
“他最近遇到点麻烦,”顾牧尘跟着靠在中岛台,和叶舟并肩站着,双手随意地撑在台子上,“司徒伯伯是个聪明人,他家主要是以股权,债权这种软资产为主,搞投资玩避税,房产只是小头,净折腾钱生钱,搞出不少花样,我之前跟小静还真以为是人年龄大了,开始疼孩子,其实还是套个娱乐公司的壳,想洗钱。”
顾牧尘语气平静:“想赚点是人之常情,但太贪婪雁过拔毛,就不成了。”
“那你们在一起合作吗?”
“曾经有,但后来闹了些不愉快,比如慈善基金会的收入问题,”顾牧尘毫不避讳,“我国跟资本主义的那套不一样,国外靠这个避税搞信托,而咱们这边规定第二年,需要把基金会的钱支出百分之七十。”
他微微转身,歪着头看向叶舟:“简单来说就是,他想插手一些东西,借儿子给自己的账目洗白上岸,顺便再捞笔油水……放心吧,我给挡回去了。”
叶舟眨着眼睛,特诚实的模样:“没听懂。”
“不用听懂,”顾牧尘笑着揉了把对方的头发,“知道你在担心我。”
叶舟还是很茫然的样子:“那之前在屋子里有人装窃听,是不是他在搞鬼啊。”
顾牧尘手上动作没停,笑吟吟的:“怎么突然想到这里了?”
“直觉,”叶舟斟酌了下用语,“就是,就是……”
好一会也没让他“就是”个什么来,而顾牧尘已经把果盘重新端着出去了,电视声音再次响起,赛场上的欢呼浪潮般传来。
叶舟走出去,跟着盘腿坐在顾牧尘旁边。
“哥哥,”他低声说,“如果有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顾牧尘眼睛盯着前方的电视,很心不在焉的模样:“嗯,知道了。”
“哪怕再熟悉的长辈,也不能掉以轻心。”
屏幕上的球员吹着口哨开始奔跑,顾牧尘没回头,伸手继续去揉叶舟的头发,敷衍道:“成,谁欺负我,我就放你咬他们……”
眼睛被占着,手的方向就不准,没揉到头发,反而碰到了微凉的脸颊,而那小子早有准备似的,张口在顾牧尘掌侧咬了下。
没怎么用力。
“嘶——”顾牧尘瞪过来,“我给你牙掰了!”
他对被咬有点心理阴影,曾经被那只凶神恶煞的小泰迪制裁过,跳起来咬他虎口不松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于是去拧对方的耳朵:“你拔智齿的时候,就应该连着虎牙一块拔了。”
黄昏早就过去了,早秋的夜总是泛着凉意,叶舟笑着和顾牧尘打闹,连连败退中从地上爬起:“我去热披萨!”
冰块浮在可乐里,还没化,切得很薄的柠檬片倒是沉了下去,顾牧尘看着叶舟离开的背影,“啧”了一声打开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消息。
退伍军人出身的周海还保留着当年的习惯,永远会快速回复一个“已收到。”
顾牧尘的眼睛看向自己发出的那条信息。
“该买点鱼饵了。”
下一秒,他删除了聊天页面。
烤箱响起提示音,披萨的香味从厨房传来,复热的过程中饼皮变得更加焦黄酥脆,叶舟又格外在上面撒了把甜玉米粒,一口下去,芝士浓郁的香味在口中弥漫,顾牧尘眯起眼睛,恨不得能在地毯上打个滚。
“吃东西的时候,怎么这么像只猫,”叶舟递来张纸巾,“慢条斯理的。”
顾牧尘淡定地擦擦嘴:“这叫优雅。”
“哎,说到这个,”他坐直身子,“你不是想和我去太阳花的周年宴会吗,我得给你准备衣服。”
“西装吗?”叶舟愣了下,“这么正式呀。”
顾牧尘干脆站起来:“没那么多讲究,就当做是玩……其实去衣帽间看下,你穿我的也行。”
他本意是自己和叶舟身高没相差多少,一场宴会而已,没必要带着人再定做折腾,这个年龄的小孩自尊心都蛮强,万一弄得不合适,多尴尬,没想到叶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轻轻地摇摇头。
“那可不行,哥哥,”他笑眯眯的模样,满脸认真,“我可穿不了你的。”
他伸手,食指和拇指打开,放在了顾牧尘的腰侧,似在比划对方的腰围:“好细……也就两拃长,我几乎都能给圈在手里了。”
顾牧尘面无表情:“有这么夸张?”
“当然呀,”叶舟语气坦荡,干脆真的测量了起来,“你看,一拃……”
还没完全量好,手就被人直接拍掉,顾牧尘脸上带了点红,骂骂咧咧地往后退了两步。
说话就说话,乱摸什么啊。
那里可是有痒痒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今年秋天来得早,顾牧尘刚坐上车就打了个喷嚏。
“你车里冷气开太足了,”周铭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十几度的天,还开空调呢。”
顾牧尘把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系好,才淡淡地来了句:“我乐意。”
哦豁,火气还不小。
进了九月突然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季云青在帮朋友给一个舞团打名气,天天被拉着去给人上课,周铭和顾红娟一起整理了个画展,灵感就来源于国外那场五颜六色的夏天,叶舟学校突然搞起活动,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内容,反正也忙得脚不沾地,差不多好几天都没见面,只有顾乐意最为自在,只需要每天去上一节快乐的早教课。
今天是有个沾亲带故的长辈办答谢酒,庆祝自家小孙子周岁,人家是个爱国华侨,在商场和政界都耕耘多年,自然是要把酒宴办得低调又不无奢华,季云青临近演出走不开,就让周铭陪着顾牧尘一块儿过去。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顾牧尘这几天跟吃枪子似的。
一点就炸。
周铭脾气好,再怎么暴躁不安的人往他身边一坐,就能被春风化雨似的舒缓了,这人虽然长得英俊锋利,但就有这种本事,能让人心无芥蒂,把所有的烦恼吐泻而出。
昨晚上加班的时间长,出来后嗓子发干,顾牧尘破天荒的想喝点热乎的东西,推门出来习惯性地叫了句叶舟,才想起这没良心的小子已经回学校了,于是气鼓鼓地从冰箱里拿出瓶果汁就灌了个痛快。
然后扔垃圾的时候偶然一瞥。
草,过期了。
没办法,叶舟和他住的这段日子,几乎没给顾牧尘再喝这种包装好的果汁饮料的机会,要么鲜切,把色彩缤纷的水果榨得能媲美饮品店,要么就是端来碗传统的中式糖水,热的凉的随君选择,只要顾牧尘张口,叶舟就能给弄好。
所以顾牧尘心里明白,自己的不忿来源明确,就是因为喝了过期的饮料。
都怪叶舟。
这几天连个招呼也没打,他俩加上微信后对话本就少的要命,通常都是简短地问要不要回来吃饭,自从叶舟回学校这几天,就再无音讯。
顾牧尘要面子,也不会主动发信息。
随便,爱回不回。
“小姨和妹妹已经到了,”周铭看着手机页面,“正在和那边的几个小孩玩呢。”
顾牧尘没什么表情地开着车,两侧的树在咆哮声往后飞速掠去,肉眼看来几乎都成为残影,在限速的最大范围内,把车开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周铭慢悠悠地关上手机,也没劝这人注意安全,而是很悠闲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二十分钟不到就抵达,一处不起眼的中式庭院建筑前,黑西装的侍应生弯腰带着两人前行,穿过处狭窄的松柏小道,眼界骤然开朗,绿柳低垂,白墙黑瓦,攀着重瓣蔷薇的画廊累垂可爱,错落的亭台诗意盎然,香水宝石和声色犬马扑面而来,此处别有洞天。
主家的夫人笑吟吟地被人簇拥着,一身湖绿色提花大袖旗袍,珍珠白鳄鱼纹手提包,精致盘发旁是蓝宝石耳铛,笑意绽在优雅高贵的脸上。
“尘儿来了,”她特意从人群中探身,“云青怎么没过来?”
顾牧尘微微颔首:“哥哥实在请不了假,就让我们代劳了,小宝贝呢?”
他站在株茂盛的凤尾葵旁,墨绿色的叶片被风吹动,擦着那柔软的黑发,挠出点若有若无的痒,周铭刚遇见个熟人,被拉住没脱开身,就由顾牧尘先过来寒暄。
“在里屋呢,”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是最常见的长辈姿态,“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带着媳妇过来,也让我们见见呀。”
“该结婚就结婚,该要孩子就要孩子,”她今日心情实在是好,眼睛闪闪发亮,“也劝劝云青,早点想法子生一个,现在技术都这样发达,简单得不得了……”
院内还有硕大的水缸,用来夏季养莲用的,此时新叶已然长出,嫩绿小巧地伏在水面上,下方则是几尾红鲤鱼,正追着小孩撒的饵料抢食。
“那是哥哥的事,”顾牧尘很平静,“并且他们也不打算要孩子。”
夫人立刻柳眉倒竖:“那怎么行!”
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几位面都没怎么见过的长辈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争相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