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跳跃也太大了些。若不是之前的经历都很连贯,荆白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疑惑地往下看,却看不透云层,只发现脚下的云层隐隐之间还在互相涌动,像是相互纠缠,又像是在互相交锋。
无限空阔的视野中,却不见原本的两个少年。荆白看不透云层翻涌的规律,莫名其妙地在半空中停留了一阵,就忽然感觉到身体急速下坠。
今天经历的怪事够多了,虽在刚开始掉落的那一瞬心跳猛地加速,荆白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往自己坠落的位置看去,却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看见了一条山脉!
极速的坠落中,黑白二色的雾气正如龙卷风一般,从天空中席卷而来。山脉上泛着一层浅淡的银光,它顶上原本还有灰黑色的、烟尘般的气体在盘旋,又被黑色雾气飞速吞噬。那一整片山脉,很快都被黑白二色的雾气笼罩和覆盖。
荆白这才想起,按最早时他听到的说法,“塔”和灵脉,分别是是两个道人从禅宗处得到的安置他们的空间,和助他们成长出完整灵识的资源。
太玄和初白是没能融入原世界的先天之气,因此和原世界分离时,塔和灵脉保护了他们,也因空间破碎融为一体。
太玄和初白选择与塔融合,“塔”此时也现出了本相。
心念电转之间,荆白注意到自己接近山脉之后,下落的速度也逐渐减缓。
根据落点判断,他似乎会落在这山脉的主峰。而且越是接近地面,他就发现眼前的画面越熟悉……
山脉的主峰,就是他在画像上见过的那座山!
逐渐接近地面时,荆白甚至看见了自己曾走进去的那间小院。
他这才意识到,太玄和初白与塔融合的时间可能比他想象的要长许多。他现在看到的,应该已经是几乎融合完成的样子了。
但看着周围的景象,荆白依然感到无比震撼。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两人成长起来的几个关键时刻,他很难想象,两个半大的少年体内竟然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这几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最后果然落在了山顶,此时的他看到的景象,已经和画中几乎一模一样,连同那木屋也是。
荆白站在屋外,伸手触了一下房门,发现自己依然可以穿透过去,便直接穿门而入。
果然,房屋陈设与他这次来时已经别无二致。荆白无心停留,很快再一次走到了自己发现白恒一的房间。
可这次,床上躺的人却让他吃了一惊。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太玄躺在那里,可此时此刻,床榻上失去意识的人却是初白。他此时看上去仍比荆白年纪小些,但又比上次见时大了几岁,应该快成年或者刚成年。
可是……太玄去了哪里?
荆白留神看了一下,此时,初白的脖子上还没有那块白玉。
他正在不解之际,余光瞥到房中忽然出现了一团黑雾,他心有所感,立刻回头看去,果然见黑雾渐渐凝结,变成一个修长的人形。
看清那张脸时,荆白愣了一下。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就是白恒一的。可荆白竟然花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来。
这个人的脸上、身上,所有能看见皮肤的地方,都已布满黑色的繁复纹路,再英俊的脸,此时也会变得神秘而诡谲。再细看,这些纹路似乎还在皮肤之下隐隐游动,又让那层神秘变作了恐怖。
认出这张脸的同时,荆白也意识到,这一定是太玄,不是白恒一。除开那层黑色纹路,哪怕是同样的五官,眼神和气质也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荆白忽然心头一凛。
太玄的视线落点,并不是他身后的初白……而是他本人!
他看上去变了太多了,连目光也是森冷的,和荆白记忆中见过的那个太玄也颇不一样。
被他这样看着,荆白也不禁心里有些发€€。他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脾气,见状,索性直接开口问:“你看得见我?”
他一问出来,太玄审视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忽地噗嗤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笑了,虽和白恒一还是有些区别,却让荆白依稀见到此前那个少年的模样。与此同时,那种让荆白隐隐生出的危机感的阴冷气质也从他身上消失了。
荆白嘴角抽了一下。这个不直接作答的聊天方式真是该死的熟悉。
好在荆白应对他已很娴熟,继续单刀直入:“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太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俊朗的眉目中笑意更深:“这很简单,因为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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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正文完结
荆白神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太玄耸了耸肩, 随着他的动作,他肩颈处的纹路游动更加凶猛,令他此时轻松到近乎玩味的态度显得愈发诡异。
他只用眼神示意荆白, 悠远的目光投向青年背后的床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可是等了很久了。”
荆白蓦地意识到什么, 回过头去,震惊地看着床铺上无声无息的青年:“他死了?”
荆白说完这话,便觉脖颈处一凉,警觉地转回来,才发现是太玄目光如有实质,凉冰冰地用眼神剜了他一下。
荆白呼吸窒了一瞬。他意识到,此时的太玄,似乎也不是从前的太玄了。
不等他道歉, 太玄已经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说:“我保下了他的肉身, 还有一点真灵。不然怎么来的你?”
荆白想起他方才化形已是一团黑雾的样子,和后来的白恒一的经历,不由心头一紧, 追着他问:“你的肉身呢?!”
太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看出自己没有肉身一事很是诧异。但很快, 他的神色又归于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不太重要的物件:“用完了。我和阿白能力不同,完成此时的结构, 用去的是我的‘形’和他的‘神’。”
他语气风平浪静,显然不打算多说什么, 但在这样轻描淡写的陈述中, 荆白也感受到背后的惊涛骇浪。
他还有些云里雾里, 太玄显然不打算为他答疑解惑,神色舒展许多,只道:“在这时候能看见你,看来我的设计成功了。”
他脸上露出释然之色,竟然在荆白面前盘腿坐下,闭上双目,长长舒了口气,说:“好累,总算可以休息了。”
他此时的神情曾经同样出现在白恒一脸上,正是他拥有“白恒一”这个名字的时候。
那之后的事情荆白不愿意再回想,他心中一阵发紧,急忙对太玄道:“不是!他和我不一样,还差一件东西!”
太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忍耐什么,片刻后才睁开眼睛,问:“你说什么?”
荆白感觉自己心跳极快,唯独语气仍然冷静,说:“玉。我醒来时,身上有一块白玉。”
白玉此时不在他身上,可这是他进入画中的凭证,也是白恒一苏醒的关键。
他方才就注意到,初白颈间没有白玉。太玄在这之后一定还做了什么。
既然太玄能看见他,说明他一定在这中间起到了什么作用,才达成了他们最终的结局。
太玄勃然变色,像是极其惊讶,又像是在生气,神情变幻数次,才重复道:“白玉?!”
荆白点了点头,说:“有很多裂痕的一块白玉。”
太玄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荆白和他对话不多,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他性情大变,不是从前的青涩模样,也不像后来的白恒一。但这一刻的他,和荆白曾见过的那个太玄又一样了。
黑色的纹路连他的眼眶都未放过,可荆白能看出他的悲恸和震动,甚至一闪而过的软弱水痕。
太玄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床头走去。他起身太猛,甚至穿透了荆白的身体,好在荆白毫无感觉,只看着他扑到床榻边,一把掀开了被褥。
床榻上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青年,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放在腹间,神色安然,好像随时会醒来。
荆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太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头微微侧了一下,神色悲伤而柔软。
他的衣袍宽松,手臂伸出来,同样沉着许多复杂的纹路,唯有指尖还是正常的颜色。
荆白看得心惊,却见太玄对着初白交握的手掌捏了个他没见过的手诀,轻轻地说:“开。”
荆白虽猜到了一些,但见太玄从青年松开的手掌中拿出那块他眼熟无比的白玉,依然是心头巨震。
白玉此时还是完整的!
它通体洁白,玉身澄净,通透无比,静静卧在太玄布满黑色纹路的修长五指中,有种反差极强的奇异美感。
太玄凝视着手中的白玉,将它攥在手中,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得整个人弯下腰,坐倒在床边,好像再也站不起来。
“我还奇怪,你的真灵去了哪里€€€€我变成了这样,你的真灵不应该只剩这么些……”
“原来都用在这里边了。”
太玄倚在床边,他将头埋在膝弯,语气飘忽,荆白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仔细观察。
片刻后,他发现太玄身上的黑色纹路游动更加剧烈。本以为是坏事,但片刻后,却感觉那纹路颜色……好像变浅了一些。
太玄便是此刻忽然抬起了头,他脸上的黑色纹路竟然已经淡化了许多,能够看到发红的眼眶。他看着荆白,忽然很淡地笑了一下,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白玉仍被他攥在手中,看不见其中情况,荆白知道肯定是它起了作用。但看着床榻上沉睡不醒的青年,他心中到底有些疑惑,便问:“我知道你们和‘塔’融合了,但……”
他指了指自己。
如果问清他自己和初白的关系,应该也能知道太玄和白恒一的联系了。
太玄此时态度变得十分坦荡,也不吝啬说了,道:“我不是说了吗?将‘塔’变成现在的样子,用掉的是我的‘形’和他的‘神’。我用了些手段,保留下他的一点真灵。”
荆白刚才就就注意到了,初白的“形”,也就是肉身看着还是完好的;太玄起初承认自己没有肉身,却还是满身黑纹,显然元神也遭受了污染和破坏。
初白的真灵,应该就是以此为代价保留下来的。
但现在看来,初白在元神耗尽之前,也想尽了办法来保住太玄。
荆白的目光停在了太玄握着玉佩的手上,问:“所以,这白玉……”
太玄摊开五指,露出掌中的白玉,荆白注意到玉身已经多了几道裂纹。太玄看着它的目光极为温柔,说:“这是我和阿白原本栖身的地方,我们各自分离出自己的意识之后,还有一些残余的混沌之力在里面。后来孽云对他消耗太大,我让他把白玉炼化回去,补充自己€€€€”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他告诉我他用了。我从没用过这东西,还纳闷了好一阵子,觉得不应该毫无效果……谁知道他这么个从来不骗人的人,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说到最后一句,太玄沉默了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脸上的黑纹竟彻底消失无踪。
荆白眼看着他肩颈处的黑纹也渐渐开始消失,不由得问:“所以,白玉现在是在净化你?”
太玄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吸收了孽云的杂质,原本打算撑到元神自己溃散……”
荆白听得眉头紧锁:“什么是元神溃散?会彻底消灭么?”
太玄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是啊。都到了自己溃散那一步,肯定会裂得足够碎。流散进孽云里,有‘塔’在,不至于造成很大的影响。”
这跟把自己千刀万剐有什么两样?
太玄宁可如此,也要保下初白一点真灵。初白却也穷尽全力,为他留下了后手。
太玄注视着荆白,道:“他将我保下来的绝大多数精魄放进了白玉里,净化我,再用白玉蕴养我……就像我用他的肉身蕴养他的真灵一样。”
荆白这次听明白了,□□和元神谁也不能单独存在,初白的肉身还在,因此太玄宁可被污染溃散,也要保留初白的真灵。而白玉是他们的原身,初白留下白玉,放入精魄净化初玄,假以时日,太玄也能拥有新的肉身。
他仍在思考,耳边却听到细微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