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宣告旨意:“奴隶卑贱,本该献祭于神,然大王垂怜,特赐恩赏:今日凡剐百里霁一刀者,即刻脱离奴籍!遣返故土!”
侍从话落,众皆哗然。祭台周围的奴隶们更是震惊不已。
“一块血肉换得一份生机,”奴隶周边的官员道,“自个儿选吧。”
一把匕首摆在了奴隶们面前。
有奴道:“那可是贵人。”
麻木者道:“都不过死路一条。”
也有的跃跃欲试。一高大奴隶问官员:“当真?”
官员道:“大王恩赐,谁敢质疑!”
高大奴隶盯着官员将匕首拿到了手中。
有奴道:“那王子想救下咱,咱却做他的刽子手,不该如此。”
有奴冷嗤道:“你真信啊,分明是王室倾轧,你不做大王的刀,就做刀下的亡魂!”
那奴隶吼道:“我先来!”
高大奴隶并未搭理,跳上祭台朝百里霁而去。
烈日炎炎,奴隶心中急颤,他握紧手中匕首,汗液津津。
到得百里霁身前,朝着这一身枷锁席地跽坐的人,奴隶猛地跪了下来,叩头道:“大公子救命之恩,奴永世不忘。”
“今借公子一块血肉,将来若有机会归还,奴必以命还之。”高大奴隶话落,抬头便是一刀,剐下百里霁手臂一块肉来。
鲜血流淌,鼓声震震,奴隶将肉双手捧上,面朝百里秩跪下,高声道:“献给大王!”
惹得百里秩大笑:“赏!”
百里霁面色苍白,唇色寡淡,神情未有更改。他跽坐祭台中央,血液湿了袖管,痛意彻骨,面上却无恨无厌。
剐上第一刀的奴隶当场脱了奴籍,并得赏金,其余奴隶眼热心火起来。
“我也来!”
“我!”
“卑奴刀快,大人请让奴来!”
“不,”也有奴隶坚持道,“不该如此——”
更有魔怔的奴隶道:“这是对神灵的不敬,奴隶本就是该献祭的牲畜,怎能脱了奴籍远去!献祭是神圣之事,我不去,我才该去供奉神灵啊!”
第二个奴隶跳上了祭台。
他并未如第一个感恩,反而相当痛恨,他恨王族恨贵族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能有机会手刃王族,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哪怕脱不了奴籍得不到生路,死前能割下先王长子一块肉来,也是为奴者的猖狂畅快!
奴隶朝着百里霁胸膛划下,低声狞笑:“你这等贵人,也有这般时候,呸,”奴隶啐了一口,“活该。”
奴隶剐下肉来,伤口比第一个划得深多了,寻常人只这一刀便要命丧黄泉。
奴隶捧着血肉学着第一个的架势跪下道:“献给大王!”
但百里秩唇角未有笑意,反而招来一个侍从,低声道:“事后将此奴五马分尸。”
叫奴剐肉,没叫他吐口水啊。一介卑奴,竟敢侮辱王族,该杀。
百里霁遭此侮辱,依旧沉默模样。
胸口的剧痛里,他想起了师弟。在孤绝剑宗时,他总是离师弟不近不远。近了生怯,远了生惧。既不敢离太近,又害怕离太远。
怕师弟忘了他。
第三个上台的奴隶异常沉默,既未得意也未感伤,他拿着刀朝百里霁的面容而去。
百里霁竟忍不住偏了下头。
毁了容貌,师弟还能认出他吗?
奴隶并未剐肉,而是在百里霁面上一刀刀刻下一个奴字。
血液滴淌,奴隶感慨:“原来贵人的血肉依然烙得下一个奴字。”
话落,奴隶自扎腹肠,唇角笑意浅淡,面朝烈日仰倒了下去。
剐下这人血肉又如何,还不是要跪那高台上的大王求活路。
他跪了一辈子,这次不想跪了。
百里霁心神震荡。
额角“奴”字淌下的血红了眼眸。
跪他者,辱他者,他皆不放在心上,唯独这明明有了生路依然选择绝路的奴隶,让他不解而心痛。
他扪心自问,他真的明白奴隶所思所想吗,亦或只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施舍拯救。
他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圣人之心践道,还是为了这些真实的不公?
高台上的百里秩只觉晦气。
侍从们将自尽的奴隶投入篝火之中。
第四个奴隶上台时,王太后兰姜再也受不了了。
她一步步走下高台,拔出侍从之剑。奴隶慌乱地跪下,无措求饶。
兰姜双手握住刀柄,发了狠一刀砍下奴隶头颅,鲜血飙升,她大喝道:“尔等卑贱之人,也敢伤吾儿!”
“贱奴,既轮到尔等献祭,还不快献上血肉来!”兰姜浑身沾血,挥剑乱砍,“荒唐!荒唐——”
发饰乱了,衣服脏了,兰姜弃了剑,让侍从将先王配剑拿来。
“既然天不容吾儿,那就由我这个当母亲的,亲手了结。”
先王之剑呈上,兰姜抚过剑身,恍若先王还在之际神情温柔,然拔出剑后,只剩一片肃杀。
兰姜持剑向百里霁而来。
百里秩站了起来,神情阴冷。
兰姜持剑欲挥之际,百里霁道:“母亲,儿不会死,还请您饶儿一命。”
“胡说什么。”兰姜眼里无泪,早已流干。
百里霁道:“儿断不会死得如此轻巧,还请母后旁观。”
兰姜闻言:“贪生怕死之辈,竟宁愿受此屈辱!”
百里霁并不解释。
兰姜轻笑出声,笑得干涸的眼眶涌出新泪:“好,我成全你。”
“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这个当母亲的,从来就——”兰姜没有说完,剑就跌了下去。
那股气力散了,就握不稳这剑了。
“你父王的剑,留给你,是死是辱,自己定夺罢。”
兰姜一步步离开她的大儿子,一步步重回高台,那才是属于她的位置。
百里霁心中悲凉,并未捡起父亲的剑。
百里秩道:“继续!”
奴隶们为王太后震慑,一时之间不敢上台。官员逼道:“既如此,那就剐了你们献神。”
第五个奴隶还是上台了。
他问百里霁为何要如此:“吾等卑贱之人,您贵为先王长子,当真心甘情愿替奴献祭?”
百里霁道:“酷刑残杀之下,惨叫祭声响亮,响得人心难安。”
奴隶笑了,将匕首塞到百里霁手中:“大公子既然如此好心,请自剐一块血肉救奴。奴心善,不忍加害于您。”
百里霁问:“你想要哪块血肉。”
奴隶道:“请您割下自己的舌头。”
百里霁手凝滞,奴隶跪拜高声道:“请大公子割下自己的舌头,救卑奴的狗命一条。”
百里霁道:“好。”
匕首断舌,血流不止。奴隶双手讨要,百里霁将断舌与匕首皆给了他。
奴隶道:“多谢。”
他高捧断舌站了起来,于祭台上喝道:“诸位奴隶兄弟,我已替诸位试探了大公子真心。”
“他既能断自己喉舌,如此残忍手段,无一颗真心决心绝不可能!我们做奴隶的,难道当真要任人宰割!”
“奴隶一千,侍从不过数百,今日拼了,”奴隶面朝高台厉声道,“杀了大王!诛了王太后!以大公子为新王,改换新天地!从此奴隶开口,贵人屏声!”
奴隶话刚出,百里秩便夺弓射出,一箭射死了他。
百里秩冷哼道:“将他尸身喂狗。”
算是条有骨气的贱奴。
奴隶中箭倒下,气息喘喘,竟将断舌塞入口中,还未嚼烂,就彻底断了气。
有臣子战战兢兢,劝道:“天色已晚,大王,不如改日继续?”
天色还早着呢,臣子是怕奴隶躁动反叛。
百里秩嗤道:“不过一千奴隶,瘦骨嶙峋,无兵无戈,这就怕了?”
百里秩看着那轮烈日:“继续。”
第六个奴隶被赶上了台。
奴隶浑身发颤,走到百里霁面前时,已吓得失禁。
他看着对面浑身是血的脸,害怕面对那双沉静的眼,竟一刀剜下百里霁眼珠。
“小的卑贱,小的无能,小的下辈子当牛做马。”奴隶磕了许多响头,捏得手中眼珠滑了出去。
他慌乱跪爬将眼珠重新握到手心,高举起来道:“大王,大王,饶奴一命,奴绝不敢大逆不道,饶奴一命!”
百里秩并未说话。奴隶以为是一颗眼珠不够,又剜下一颗:“饶了奴!饶了奴!”
百里秩摆了摆手,第六个奴隶的奴籍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