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这事我比你小子知道。”殷婶摆手赶人,看着徐大头消失,脸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她操心大当家的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惜寨子里姑娘哥儿都还小,全靠大当家慢慢主事了才养活,而那山下的,没几个好人家愿意跟着土匪过日子,从前她觉得最好的便是给大当家说上县太老爷家的孩子,不成想峰回路转竟然遇上了京城高门家送嫁。
照她说,他们大当家便是天仙也配的,但人间哪里好找什么天仙,当下京城里的贵人,便是顶顶好的,也不晓得之前做的喜袍大当家现在穿小不小,虽然从前做的时候预留了长短,但大当家个子近些时候窜的太厉害了,如今寨子里,比的上大当家的个子的,也没几个。
哎哟,真是幸福的愁人。
……
寨子里忙活起来,山脚下的汉子也扎堆在一起,都听说郑队长给大当家物色到了个好媳妇,想瞧个新鲜,要不是大当家有令,寨子里必须留人,这山上空闲的三百来个兄弟,全都得下来。
“八卦果然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郑铁念叨大当家的话,听着耳边几十个汉子的声音,只觉得像是百十来只鸭子一样吵,尤其是那大嗓门,完全不输于郎君娘子们聊闲,好在这段山头位置隐蔽偏远,不然早打草惊蛇了。
徐大头最后才回来,把自己交代殷婶的事情一说,果然得了郑铁一个赞许的眼神,心下满足问起了眼下的情况。
“安营扎寨了。”郑铁把观察得来的消息分享出来,黑熊岭到底是土匪寨子,,普通人便是方圆十里都不敢靠近,而成王的迎亲队伍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光路过,还在隘口前安营扎寨,这不是纯粹找死呢吗?
要说成王的队伍不晓得山上有匪,那是放屁的话,他们都知道成王无恶不作,成王的人路过祁州途径那么多府县,能不晓得他们黑熊寨的名声?
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八成就是觉得他们黑熊寨的义匪虚有其表,而那山上埋伏的人,又个个身强体壮,人数不少,便是迎亲队伍引来了土匪,还能一举两得把黑熊寨给灭了,好去皇帝老儿那儿讨赏。
“这成王也是傻的,找土匪竟然不晓得找些个瘦竹竿,这年头除了咱黑熊寨谁家土匪能长这么膘。”
此言是不差的,一般来说落草为寇都是活不下去的农人,大多数良心未泯,也没什么章法,沿途打劫都只敢打劫形单影只的人家,商队?那是不敢碰的,不说人数,就是商队里的汉子,个个都是走惯了的把式,单打独斗指定打不赢。
便是寨子周围手染人命,敢干一票大的凶匪,也多是精壮,除了寨子头头便没几个能长得跟屠子一样的身板。
你要问为什么他们晓得其中弯弯道道,因为十来年前的黑熊寨就是这样,后头大当家主事,他们的日子才好起来。
“成王不傻的话,为什么会专门派劫匪来抢自己未来媳妇,正好便宜了我们。”
“我看那成王八成是为了财,这出嫁新人的嫁妆箱子有一百来台,马车上都挤的满满当当,公主出嫁也就这个排场了。”
“成王一个王爷还能缺钱不成,便是封地每年的赋税都够他逍遥了,哪里看的上这些东西,我看八成是和这新人娘家有什么阴私官司。”
郑铁见时机差不多了,也不叫兄弟们继续说闲,一抬手,周围安静下来,“别说闲话了,山上那伙人要行动了,叫弟兄们把甲都穿好,待会要是放箭,不能误伤了新人队伍的人,活口都必须拿下,不能叫人跑了通风报信。”
“放心吧队长,我们几个眼睛最利,数过人数,保管不会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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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蒺藜,前面的管事怎么说?”菖蒲接过蒺藜递来的热水,瞧着蒺藜脸色不好,大抵是碰了钉子。
“还能怎么说,只说下午须得紧赶一段,不然到不了驿站,如今歇一歇好攒些力气。”蒺藜憋了一肚子火,若不是看在公子日后要入王府,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早骂起来,什么东西,又不是王府的管事,只是个庄子的小管事摆谱到他们面前,可见是把他们公子看轻了去。
“好了好了别气。”菖蒲安慰人,然后抬眼看四周,“这里的岭子树又多又高,听闻南边多匪,也不晓得这里会不会有。”
蒺藜被菖蒲的话说的心头一跳,“该是不会有,成王府的人若是敢把公子带到有匪患的地界,老爷知道,他如何交代?”
“也是。”
两个小哥儿说着,回了马车。
哪里晓得,他们刚进去,两头山上,便有毛贼飞身而下,尤其那滑索更是厉害,前头的钩子一甩直接勾在马车上,一个巧劲便能从山上瞬间混入队伍。
且这些毛贼下手狠着呢,只一个照面,那砍刀就劈下来,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第3章 抢亲
送嫁队伍哗然乱做一团,看守嫁妆的部曲最先反应过来,和来人对上,一边打一边靠近公子花轿的车驾。
只是二十来个人怎么是几十个匪患的对手,尤其这些毛贼像是能识人一般,只对他们这队伍的人动手,至于队伍前边的王府队伍,半点也不见人过去。
燕瑾眼神一利,瞬间想明白里面的官司,但也来不及找王府的人算账,如此情况保证公子安危最为要紧。
不待他们再往前去,突然十几只冷箭从山中射出,霎时间冲在最前的几个毛贼都被一箭贯胸,倒地不起,而后又是一阵利箭把察觉不对想要逃跑的人射倒。
此后又射过三阵箭,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已经不剩多少还能站着,如此山野竟然有这么多神射手。
燕瑾正想出手相助的会是哪家英雄,便看到一队身着轻甲的汉子冒出来,对方脚步速度又快又稳,都是极厉害的练家子,但他们身上的装备不是本朝制式,如此只能是私制,甲胄私制是能被定谋反的大罪。
这些人,这些人,恐怕是真的匪徒了。
郑铁摁下这队人马,不过一刻钟的事情,这些个毛贼有些身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部曲,但比起他们又不值一提,一个打三个都能行。
至于送嫁队伍,别看一长串,除开赶马的车夫,大多都是妇孺小厮,真正能打的没几个,有也尽是那送嫁新人手底下的,至于王府的人嘛,哼,大概是要装作被抢,竟然都跟鹌鹑似的,便宜了他们。
“队长,人数过了,都在,队伍里有几个伤了,做了急救,待会带上山应该能活。”他们是掐好时间动手,在此之前不可避免有伤亡,好在送嫁队伍里也有血性汉子,拼着救了些人,没叫他们被砍死。
当然了,冒名打劫的那群假土匪死了是没人在意的,活口留多了反倒是浪费粮食。
“嗯。”郑铁点头,王府的人都绑了,赶做一堆,剩下自由身的么,全是新人这边的。
郑铁瞧着二十来个部曲围在花轿跟前,光这点人能成什么大事,可真要弄得鱼死网破,这不是和新人结仇么,怎好叫新人心甘情愿跟了大当家。
为此,他眼神一转,想了个法子,只需要把这领头的摁住,打散了人心,哪还有力气反抗。
燕瑾正打算和这为首的匪徒搭话,如今敌众我寡,硬拼没有活路,哪知他话还没出口,迎面就是一柄数十斤的钢刀,燕瑾自然不是吃素的,但方才和人殊死打过,此时力有不逮,尤其是对打的汉子力大无穷,每一次抡刀砍过来,若不是他功夫扎实,换个人得直接被震的趴地不起。
如此也只撑过了十来招,便被摁趴下了。
“好汉,我们是京城秦府去成王封地的送亲队伍,想必好汉也看出了,这成王府有心坑我们,如今好汉救了我们一行人,金银珠宝尽管拿去做答谢,只求放过我们,好叫我们原路回秦府。”
燕瑾很是识时务,公子的嫁妆百十来台,对山匪来说,是顶好的钱财,这些足够喂饱他们的胃口,只要他们没见过公子,起色心的概率不大。
只要能够回秦府——
“哼,金银珠宝我们应有尽有,谁看上那东西了。”郑铁装作不屑,但也的确没什么觊觎的心思,嫁妆是他们大当家未来媳妇的,黑熊寨可没有要用媳妇嫁妆的软蛋。
“京城秦府是哪家我不晓得,但能够嫁给王爷做正室,想必不会差,不是说我们救了你们一命吗?老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我们大当家正好缺个媳妇,你们新人嫁衣都穿上了,刚说原路返回想是不打算嫁给成王了,便合该嫁给我们大当家。”
“你——”燕瑾哪里能够容忍公子受辱,额头青筋爆起,偏扣住他的汉子像个千斤砣一样,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得。
“老实呆着。”郑铁见人挣扎,手劲又加重了两分,威胁道,“你也晓得我们是土匪,若是不听话,便是把你们都杀了吃肉,也是做得的,如今给你们一条活路,要还是不要?”
燕瑾当然不怕死,只怕他们死了公子还是被抢了去山里,连个依靠都没有。
“等等。”花轿的马车探出半个脑袋,露面的哥儿脸色惨白,壮着胆子哆嗦道,“我们公子说,你的要求他可以答应,但是,不许伤了我们一行任何一个人,不、不然”
“不然怎么样?”郑铁一抬下巴,示意这小哥儿继续说下去,他倒要看看这贵公子有什么办法。
“不然,等我们公子嫁给你们大当家,便给你们大当家吹枕头风,叫他日后收拾你。”这话无疑是出格的,说话的哥儿脸已经从煞白涨到通红,但还是忍着不缩回去,怕泄了气势。
这茬郑铁着实没想到,被话头一噎,嘴里嘟囔,“奶奶的,怎么高门公子和大当家一样心黑,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嘟囔完,又朝那小哥儿喊道,“成,我们不动手伤人,你们受伤的人我们也管治,但你们需得老老实实跟着上山,不然爷爷手里的刀不是吃素的。”
武力威胁一向管用,再加上人主子都发话了,部曲们也都老实再没说动刀枪。
过来的弟兄们都不用说,一个看两三人,保管叫他们跑不了,马夫也都怕死,只敢低头赶马,尤其是这上山路只一条跑也跑不掉,无论前中后都有土匪看着,一旦异动只怕叫人一刀砍了,连乱葬岗都去不的,叫路边野狗捡了吃去。
余下十来个兄弟收拾尸体,其余一行约两百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寨子走去,倒是不见乱。
而此刻黑熊寨里,实在是比过年还热闹,原本没什么花样的大堂,硬是给红布绕梁,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喜庆。
若不是怕吵醒还在睡觉的大当家,鞭炮都放了好几茬了。
“诶唷,这都什么时候了,人怎么还没回来。”殷婶备好菜,时不时出去看看,按成亲规矩,大晚上办的都是二婚,只管接了新人回来吃一抿子,不会大张旗鼓的操办,头婚夜里办多不吉利,但他们黑熊寨不讲究,再没比把新人接回来留住更重要的了。
偏什么都备好了,两位新人还不见踪影,大当家还睡着呢,新人要是来了,直接从床上扯下来,稀里糊涂拜了天地最好,想反悔也没法子了。
可另一位新人不来,光是大当家的一个,如何拜得堂,实在是把殷婶急的在寨子口打转。
“回来了,回来了,我瞧着郑叔的队伍了。”寨里的小娃娃们听说大当家的要成亲,一个个比吃糖还开心,纷纷充当前线信探,隔一会便要回来说一声。
“好好好,赶紧的,去把大当家和秦先生叫起来。”新人都要到了,大当家再睡不合适。
按照老规矩,新人下轿是要新郎官背下来,人是大家出身,讲点讨彩头的规矩,也叫人放心,他们山匪也不尽是那莽汉。
能在山上看到队伍,自然是离寨子不远了,先头几个受伤的先一步被抬回来,直接送到了山上大夫处,至于其他的么,成王府的不消说,现在绑了等喜事一过,是要审的,直接送去牢里。
新人队伍的下人,到了寨子一统安排在一处,等喜事落定,也就是自家人了,部曲们肯定是都要绑着,只余新人身边几个伺候的,夜里洞房过后洗漱收拾,总要叫新郎君有个熟人才好。
如此,还不等上山,这一行队伍便分了几队,只消入寨后,朝各自的方向走。
嫁妆马车赶去了寨子后面的空地,那一片大,还不挡道,独一顶花轿马车留在大堂前,身边余下一个妈妈,车里除开新郎君还有两个侍候的小哥儿。
被绑的部曲们也没拉去狱里,只绑了手跟在花轿后头。
花轿一停,蒺藜和菖蒲便忍着颤抖的手,悄悄推开轿门缝,只见满眼通红,一时间红了眼眶,他们公子真的要嫁给山匪头子做压寨夫郞了。
“公子,咱们真的进土匪窝了。”终究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哥儿,虽是下人,但在顶顶高门里伺候嫡公子,日子过得比地主家的少爷小姐还要好,平素里都是往来大户人家,从不曾想会有一日进土匪窝。
尤其是这土匪还要他家公子嫁他,他们公子原是要嫁王爷的,现在嫁给土匪,如此落差怎么不叫人落泪心疼。
轿子里大,甚至里头还放置了张床,轿内的动静传不到外面去,小哥儿们哭起来又不跟汉子一样嗷嗷叫,只抹眼泪,外面自当听不见。
此时寨子喧闹也一时没人顾及,带队的兄弟和寨里留守的兄弟围做一处,由为首的郑队长同殷婶说话,礼乐司仪虽赶不及凑齐,但想想法子,还是有那灵巧的人充场面,不落下乘,如此只等黄娘子那头把大当家的叫过来,背新人下轿。
叫人的黄娘子还没过来,寨里的弟兄们便自顾自的热闹,不晓得一道穿着黑袍,身高八尺有余的少年郎已然靠近。
第4章 开宴
夜里寨子不光燃着蜡烛,火把也都尽数插在沿道,自然火把的光芒比不得青天白日亮堂,但在夜里,有火把照亮,人还是尽数能瞧清楚。
比如停下步子的少年郎,便在周围的火把照耀下,能叫人一眼看清那一副剑眉星眸的好相貌,若不早晓得此人乃是土匪,换个场面,手拿一杆银枪当是兵营里头神采飞扬的小将军。
周肆半抬眼眸,一点没作声听着这些汉子们高谈阔论,只言片语间倒不说把事情来龙去脉摸清楚,眼下的情况是明白了七八分。
不等几个眨眼功夫,场子突然静了下来,想是聊的兴起的汉子里总是有人瞧着静候多时的大当家,这一个一肘怼在身旁的汉子上,就和多米罗骨牌一般,霎时间人头攒动,纷纷把视线移到大当家的身上。
唯有徐大头瞧着大当家穿着平日里的黑袍,悄悄靠近殷婶,小声说,“不是说把大当家的外衣都拿走了吗?怎么还穿劳什子的黑袍。”
“合衣睡的,有问题吗?”周肆双手环抱靠在身后的木柱上,昨儿个熬了个大夜,早晨也不得闲,到了晌午前随意吃了口饭,连外衣都没来得及脱了便倒头睡死。
连带一下午寨子里都绕上红绸准备接亲他都不晓得,可见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怎么,没人开口?”
“咳,那什么,大当家,今儿个寨子里有喜事。”郑铁硬着头皮接话,没法子,这群弟兄们平日里哥哥叫的好,一遇上事,跑的比野猪都快。
“怎的,你要成亲我这个做当家的竟不晓得?这是埋怨我对你不好连杯喜酒都不乐意请我喝。”周肆来了这么久,早晓得这婚事是给他筹备,说这话故意揶揄郑铁。
“大当家,哪能啊,不是我成亲。”郑铁说着又看了眼周围的兄弟,一个个都跟个鹌鹑似的,心里唾弃这群软骨头,面上挂起几分讨好的笑容,“是大当家你成亲,新郎君我给你迎回来了,大当家赶紧换了喜服拜堂才是,不好错过了吉时。”
“我要成亲?怎么我这个新郎官竟然不晓得。”周肆往这寨子口最显眼的花轿马车一看,眼神里难免沾染几分戾气,这群家伙,他不过是一个白天没看住就闹幺蛾子,竟然抢了结亲队伍,他倒是不知道他这婚事竟然已经难到要让寨里弟兄们不惜违反他定下的规矩。
“我不是说过不许抢人,你们倒好竟然还抢了新人上来,趁着时间还不久,赶紧把人给我送回去。”周肆不欲与他们废话,抢人结亲队伍,岂不是叫花轿里的新人送死,他从不曾发现手底下的人如此混账。
“大当家,送不回去了,这是成王府的迎亲队伍。”抢人都是一锤子买卖,抢了哪儿还有送回去的。
“成王个绿王八还能娶着媳妇?”比起自家手下抢了成王的亲,显然周肆的关注点在成王竟然还能娶到媳妇。
专抢旁人屋里娇妻美眷的绿王八,也能娶到媳妇?这世道为了荣华富贵还真是舍得自家孩子跳火坑。
提到成王,郑铁的身板挺起来了,虽然这事办的不地道,但也算是救新郎君于水火,顺道还解决了大当家的终身大事,有啥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