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规矩,夜里各府城县城巡逻的队伍只多不少,因为除夕夜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出来转转的实在不少,单是过年这几天夜市都热闹了不止一倍,当值的兵丁虽然辛苦,但都有补贴拿,乐意执勤的兵丁还不少。
周肆今年不必跟着去夜市看情况,现如今黑熊寨手里握着猛火油的来源,便是沼气灯限于沼气池不能家家户户普及,煤油灯也早就走入百姓家中,平日出门提盏煤油灯,也不怕回家路上看不见跌跤。
自然有了煤油灯,兵丁巡逻的范围也更广,不怕有人为非作歹,所以周大当家和秦公子难得除夕夜当一回甩手掌柜,等着阿耶和嫂夫郞做的年夜饭。
“阿耶和嫂夫郞皆是世家出身,我记得世家中的娘子郎君少有会做饭的。”周肆对世家的了解多来源于史书,这个时代正儿八经的顶级豪门都在京城,他也没机会见识。
“除去天生喜欢下厨的姑娘哥儿,其余都不会做饭。”秦绥之这话有点揭世家的底,但他与周肆在一起这么久,周肆也清楚他连柴米油盐都弄不清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阿耶和嫂夫郞?”不会做饭,总不能今个儿心血来潮拿他和绥之试毒?
“世家娘子郎君下厨,不过是动动嘴,哪里会真的在厨房做饭。”不说世家精细养出来的娘子郎君去做这些是否浪费,单是大部分娘子郎君出阁前,可能连厨房都没去过,连许多吃食的原材料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叫她们动手做饭,只怕也入不得口。
“倒也是。”世家身边伺候的人数不胜数,单是这回阿耶和嫂夫郞过来带的下人就不少,且来了黑熊寨治下,明明给了她们放籍书,真走的却没几个,想必秦家对下人还算厚道,至少月钱肯定比外面做工高,不然仅凭主家厚道可留不住这么多人。
“阿耶和嫂夫郞过来了,你可不能这样问他们。”秦公子揭了阿耶和嫂夫郞的短,心里正虚呢。
“我也不至于如此不通人情。”周肆无奈,他要是这点事都不懂还能稳坐大当家的位置吗?只怕平日里处事已经得罪不少手下的人,叫人心里生怨呢。
秦公子小声哼哼,他自然知道周肆不会如此不通人情,但他主要还是怕周肆说漏嘴,叫阿耶事后寻他麻烦。
不久后,宴郎君便过来周肆的院子请人,腻歪的周大当家和秦公子相互整理了衣冠,才若无其事的出门。
宋清央和崔涟打小在京城长大,吃的东西无一不是好的,世家自己养的厨子也不比皇宫御厨差劲,这回宋清央带着儿夫郞和小孙子过来虽然匆忙,但该带的人还是带来了。
今夜除夕的年夜饭,便是宋清央身边的私厨掌勺,满桌子大菜光看颜色就让人胃口大开,又因为是冬天,炒菜容易凉,多还是以炖菜为主,今夜的汤汤水水肯定少不得要喝上几碗。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家就稍显寂寥了,今年秦尚书令把主脉旁支的家眷全送走了,只留下一些有官位在身的秦家人在京城,京官无召也出不得京,这些秦家老爷们也难得体会一把孤家寡人的滋味。
秦尚书令和秦慕之的年夜饭也是不差的,奈何就两人吃,没什么兴趣。
“前年绥之出嫁容州,只余的父亲阿耶和我一块吃饭,去岁因为我成亲,有夫郞作伴一家倒也难得热闹,不想今年只剩父亲和我。”
秦家到秦尚书令这一代子嗣不算丰厚,换作京中其他世家,怎么说膝下也有五六个子女作陪,要是后院妾室多,十几个二十个孩子也是有的,只是这子女多了看似热闹,私底下勾心斗角也不少。
秦尚书令年少时也吃过嫡出庶出的苦头,娶了跟秦家门第相当的宋家公子,便也没有心思在后院养太多人,一家子才没有勾心斗角,比秦家旁支都清净。
“怎的,嫌弃你父亲我来了?”
“父亲哪里的话,不过想着什么时候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处过年。”幼子出生不到两个月,就舟车劳顿去了祁州,便是他和父亲一路安排妥当,也怕孩子经不起折腾,这样小的孩子,即使在世家也是容易夭折的。
“那你还有的等。”秦尚书令倒还不知道黑熊寨已经在打北邙的主意,只推算黑熊寨按部就班的推进,总还要几年时间才能打到京城来,等小孙子再回京,得六七岁了。
“也不知道孩子到时候还认不认得我。”秦慕之垂头丧气,他与夫郞自幼定亲,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是好的,他们成亲不过一年多时间,两人便分隔一方,连孩子周岁他大抵也是见不到,心底如何不郁闷。
“怎么,要我也把你送去祁州?”秦尚书令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为官者最忌讳儿女情长,他与夫郞几十年的情分,自夫郞嫁给他便未曾分开过,难道不舍还比儿子少不成。
“若是可以——”秦慕之才说出口四个字,就见父亲面色沉了下来,赶忙改口,“我肯定还是要留在京中帮父亲你周旋一二。”
秦慕之不是不知道大局为重,方才的牢骚也就是说一说,不然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哼,就你机灵。”之后父子俩难得多喝了几杯,也是借酒思人了。
……
大燕境外的北邙,也是过除夕的,北邙从前跟大燕都属前朝,这才分开没两百年,习俗当然也是一样的。
苏青云大军驻扎在北邙境内,赶在除夕夜前一批粮草送入军营,火头军们可有米下锅,叫将士们除夕夜能吃顿饱饭。
比起连肉都吃不上的将士们,在北邙城镇做生意的刘老实一伙人可是拿赚来的钱和北邙商人百姓换了不少牲畜,北邙境内虽然严寒,但也有草原能够养牛羊,寻常百姓家养的少,但大户人家是专门有庄子养羊的。
往年这些牛羊自然是送去北邙王都,那里的贵族每日消耗牛羊的数量不可胜数,但今年不幸好几座城池都落在大燕手里,还以为这些羊出不了手呢。
“头儿,实在不成,咱们留着自己吃也是好的。”馋肉的汉子说着嘴角还有可疑的液体,好多羊肉啊。
“怎么,寨子是缺了你这口肉吃不成,眼睛见着肉都冒绿光了。”刘老实给人后脑勺一下,要说大当家起家过后,便没在吃食上亏待过他们,以前在山上,更是隔三差五就得开荤。
后头下了山,他们待遇也没差,每月给的工钱都够他们顿顿下馆子的,怎么他手里的汉子个个还这么馋,像是百八十年没吃过肉一样。
“这不是到了北邙好久没开荤了嘛,头儿,这么多羊宰了,够弟兄们吃好久了。”冬日吃羊肉暖和身子,北邙这地界比大燕还冷,就更得吃羊了。
“哼,这么多羊顿顿给你吃,也不怕补上头,血从鼻子里流出来。”羊肉是大补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吃多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倒也是,那这么多羊,头儿你打算卖给苏青云啊?苏青云有钱吗?”
这个问题问的好,苏青云有钱吗?肯定没钱啊,苏青云的军队算是大燕军队里军纪不错的了,不然打下的北邙城池早被抢的一干二净,可也就是军纪好,苏青云要养活这么多人,自己贴了不知道多少钱,眼下他能掏出钱买羊才有鬼了。
“苏青云掏不出来,总有人给他买单不是。”刘老实本来就没指望苏青云能拿钱出来,这些羊买来肯定是就地消化,不然千里迢迢送回祁州,一路上死羊还是其次,千里奔波养的肥羊都要走瘦了。
“头儿,你别指望秦大少爷买单吧。”苏青云买不了还能靠谁,当然只有秦大少爷了,秦家也的确出的起这个钱,但秦家管军队粮食,还管军队吃肉?就是秦家有钱也别光逮一家薅啊。
“你管那么多呢。”刘老实摆手,真要秦家买秦家肯定是愿意买的,但好歹秦家也是大当家的岳家,不好如此坑害,这买单的另有其人。
兵营。
“黑熊寨真有钱啊,北邙周围养的羊全被黑熊寨买去了,也不知道那么多羊他们吃的完吗?”副官说着也难免咽口水,这破仗打的,他都好久没尝着肉荤了。
苏青云没有回话,黑熊寨有钱在第一次卖他们盐的时候他就清楚了,之后黑熊寨又带了不少东西在边境贩卖,最重要的就是糖和棉布了,几乎只要一到边境,一天就能抢空,仅凭这两样,黑熊寨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将军,你说咱们是不是想办法从他们手里买点羊肉啊,今儿除夕,虽然秦大少爷给咱们送了一批粮食,但过年都不给将士们沾点荤腥,也说不过去。”说到底还是关山城的兵太多了,二十来万,光是吃盐都得论麻袋,更别说肉了。
要想一人吃上一口肉,得杀多少畜生才够。
“你有钱买?”苏青云这话不是打击人,毕竟黑熊寨不是做慈善的,能以反贼的身份卖他们盐都没法用常理解释,还指望黑熊寨免费送他们肉?除非现在他举兵投靠黑熊寨。
“没,要不我去问他们凑一凑?”军营里的副官家境都还算可以,不至于花钱大手大脚,但真要掏十几二十两还是能拿出来的,家境好些的百两也拿的出手,只是比起大军需要的东西,实在杯水车薪。
“不必了,今夜你去点五百人。”苏青云手里有一封名单,是那伙做生意的汉子给他的。
“啊?将军夜里打算突袭哪只队伍?西姜还是北邙,不过他们的营地好像都离咱们有些远,光五百人摸过去怕不顶事。”虽然前不久将军才说冬日天寒,不宜动兵,但打仗要不要打肯定还是听将军的,他们将军是天生的将才,绝计不会叫他们白白送死。
“谁说这五百人是去打仗的?”苏青云把手里的信递过去,只见副官挠挠头,做到将军手下的位置,字肯定还是认得,但这一连串人名地址叫他看不太懂。
“这是?”
“夜里点的五百人去这些地方抄家,抄出来的银子送到刘老实他们手里,换羊,今日夜里吃不成肉,明日新春,总还是要将士们沾沾荤腥。”
副官虽然不知道信上究竟是什么人,但将军既然动兵抄家,说明这些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说了,现在在北邙地界,要不是将军军纪严明,换成西北军过来,早跟狼入羊群把北邙城池一抢而空了,现在只抢几家换羊,有什么做不得。
于是其他地界夜里都赶着吃年夜饭,苏青云这里,直接动兵拿下了北邙城池里几个作威作福的老财主。
还真别说黑熊寨收集情报是一把好手,但凡名字在信上的,抄家得来的金银珠宝都快赶上苏青云本家的财富了,这还是无官无爵的商户人家,换成北邙贵族,只怕抄出来的更多。
由此可见,北邙境内的贪污腐败一点也不必大燕少,甚至可能因为去岁那场天灾,还叫有些贵族发了国难财。
金银珠宝被清点过后,一箱箱送到刘老实他们的住处,而刘老实早有准备,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没睡,把之前买来的羊全交给苏青云手里的兵。
原本那些抄家的兵丁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眼睛都瞪圆了,转头看到羊,又一个个像猛虎扑食一样,钱也不要了,只管一手一只抱着羊流口水。
“头儿,你啥时候学的这么坏?”他们手里的羊是从北邙城池的商人手里买来的,结果苏青云付账的钱也是从这些商人手里得来的,钱不光转手回来了,还多了不少,弄得他们跟空手套白狼一样。
“能是我学的坏吗?这是大当家的意思。”上回飞鸽传书回去,大当家那头也赶忙给他传了一封信,最要紧得就是教他如何兵不血刃的弄死这些城中为富不仁的商户,这不大当家略施小计,苏青云不就上当了。
关键这事苏青云办了还要承他们黑熊寨的情,可是一举多得。
“行了,今个儿除夕,弟兄们夜里加班都没休息好,大当家说了这几日给咱们算三倍工,这会子回去喝点热茶早些休息,赶明儿还有事要忙。”刘老实叫人把钱都收好,招呼弟兄们休息。
“得嘞。”黑熊寨的汉子也早就被冷的受不了了,但有公务自然不能说懈怠,否则对得起大当家给他们的重任嘛,这会子事忙完了,汉子们一哄而散,想要赶紧爬回自己屋里。
北邙天冷,大部分人家屋里都睡的火炕,夜里有的烧柴有的烧炭,叫被窝里暖暖和和的,不然夜里是容易冻死人的。
黑熊寨的汉子们早在入夜前就点燃了火炕,这会子回去,被窝都是暖的,叫人只想赶紧钻进去。
而苏青云的将士们却是睡不着了,因为从黑熊寨买来的羊实在不少,分到各个兵丁头上,都能吃上一两口肉,留下的羊骨头羊杂碎,还能再吃一顿,叫许久没开过荤的将士们激动的夜里根本睡不着。
只等着明个儿一早去火头房那里,看着火头军宰羊烹肉,光是闻到那股子香气,这冰天雪地的日子也不难捱了。
苏青云这头日子好过了,另外一头驻扎的西姜北邙的兵日子就不好过了,北邙人还好,年年冬天都这么冷,别的不说抗冻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强。
西姜那边呢,冬日虽然也冷,但又没有北邙冷,到了北邙地界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他们两支队伍联合在一块都被苏青云打的节节败退,更叫斗志昂扬的西姜兵丁失了斗志,要是开春前,西姜和北邙的将军不想法子挽回士气,只怕这仗也打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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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年,黑熊寨又热闹了一阵,不少工坊工地陆续开工了,有的开工早的工坊,更是过完初七便上工了。
容州这边,翻年后大当家说要开海禁,不少收到消息的海商个个精神抖擞,一改先前的颓废四处筹钱,打算继续出海做生意。
容州港口这几个月因为没船出海,正好召集了不少人手修缮港口,这些港口自然都属于黑熊寨,任何出海入海的海商都要在港口登记货物缴纳出口进口的关税。
黑熊寨在关税上没有手软,这些海商虽然私底下抱怨一两句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说,毕竟黑熊寨的关税虽然高,但他们也不是没有赚头,再加上现在海面有黑熊寨的海船巡逻,周围盘踞的海匪都被剿了,再不怕出海遇上海匪被一抢而空了。
“海贸真赚钱啊。”秦襄拿着第一天开海禁的账册,手都抖了一下,按说黑熊寨过来,是把容州境内最富有的那批给抓了,能逃过黑熊寨清算的大多都只是些本分的小海商,该没多少钱才对。
没想到个个富的流油,要不是派人查过这些富商没有举家搬迁到海外的打算,秦襄还以为这些海商是准备阖家搬走。
“不然大当家为何把容州所有出海的港口都充公了。”他跟在大当家身边没有秦襄久,但这几年也摸索出一些道理,那就是大当家做事绝对没有吃亏的。
黑熊寨有大当家这个财神爷在,是不可能穷的。
“要是每日关税都能收入这么多,日后打下西姜北邙,也完全不缺治理的钱了。”
“不过是第一天开海禁出海做生意的商人多了些才有这么多,之后肯定会渐渐降下去。”但要是和海外通商密切起来,关税只会越来越多。
“也是。”
现在容州商人能够贩卖去海外的东西多还是黑熊寨出产的好东西,瓷器白糖绸缎棉布,哪一样拿出去都能让藩国贵族争相抢购,而海外藩国的矿石香料黑熊寨也是要的。
就说烧青花瓷的矿石,只要这些商人能够带回来,多少黑熊寨都能吃下,不然光靠黑熊寨自己的船队出海,青花瓷的产量可提不起来。
“秦大人,邢大人,港口有一支船队靠岸,打的是黑熊寨的寨旗,但船上没有编号。”执勤的兵丁收到港口的传讯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赶忙回来汇报消息。
秦襄和邢堂明一对视,这海上应该没有商人敢冒充黑熊寨的人。
“南珉呢?他没派遣船队查看?”海上的事都是南珉再管,怎么叫人钻了空子都过来容州港口了。
“据说南队长此刻在琼崖岛,而海船是从琼州方向过来的。”
秦襄被一堵,从琼州过来的南珉的船队没能立即处理倒也说的过去,只是琼州方向那里有黑熊寨的船队?大当家只说琼州方向有他们投钱建的船坞,没说有组建的船队啊。
“叫港口的海队集合,我们去看看是哪只船队这么大胆。”
秦襄和邢堂明一前一后赶到港口,港口的海队已经严阵以待,钢炮对准过来的船只。
“我突然想起件事。”秦襄看着十几艘大船渐渐靠港,心底有了猜测。
“什么事?”
“老当家出海两年,好像该回来了。”黑熊寨的确有一支船队能打寨旗且没有船队编号,那就是两年前出海的老当家船队,老当家每回一出海就音讯全无,突然冒出来也是合力的。
“但老当家去的不是本州岛,本州岛我看海图是在大燕和北邙交接的地儿,靠港该在琼州,怎么还绕远来了容州。”
“上回老当家往西走,靠港也是容州更近,不也改道去琼州靠港再回祁州的吗?”
“上回不是容州境内不安全,老当家走琼州更安全,可这会琼州虽然还没归到咱们手里,但咱们黑熊寨的威名已经传扬出去,想必琼州港口的海军不会为难。”
邢堂明这话说的很低调了,现阶段的琼州海军哪里还敢为难,不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都是好的,黑熊寨打赢大燕,海面上又控制了海域,琼州要还想要在海上做生意,自然要把黑熊寨当成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