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面露难色,这才从花狗那接过燃火松枝,送瘟神般连着好几脚给踩灭了,快速离开这个妖邪之地。
狗子两爪搭在桌边,也不是完全坐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吃着喜欢的菜,碰到够不着地还汪汪两声,有小太监硬着头皮把菜递过去,心知皇帝的眼神恨不得活吃了人。
萧世铮完全受不了这般折辱,大袖一挥转身离去,不肯看那个狗用自己的碗如何喝汤。
董公公紧随其后,道:“各地的和尚道士都在征集,京里有些老修士怕是已经隐居深山,不肯出来……”
“将山劈开都要把人挖回来!!”萧世铮恨声道:“总不能让一只狗蹬鼻子上脸越过了朕!”
“朕要剁了它的肉磨成酱!朕要将它的白骨都烧成灰烬——”
大概是感到圣上排山倒海的恨意,当天夜里,暗卫们就把京城里好些个道士威逼利诱地带进了宫里。
有大半数一听情况就知道自己搞不定,直摇手说紫薇命数小六壬啥的还行,画符收妖是真的不会。
还有小半数很是犹豫,也不太愿意来。
但事态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哪有可以选的份。
好几个道师看见这狗掉头就走,连试都不肯试,痛快道陛下若是要问罪斩首也行,只求刀刃磨得锋利些。
虽是入了夜,宫里念经焚香源源不断,有种很特别的魔怔。
看来看去,最后还剩下十几个人,其中有个牙齿掉光的佝偻老婆婆,拄着拐杖路都走不好。
老太太看看狗,看看皇帝,搓着满是皲裂的手说试试吧。
她布了个简单的阵法,又是摇铃铛,又是烧柳叶。
萧世铮掩鼻皱眉,今晚已经彻底没了指望,也看不上这糟老婆子。
柯丁权当在看古典民俗一览,却听见有什么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调频广播收发信号。
系统:“耶?”
柯丁:“不是你那的声音?”
又是好几声呲呲啦啦,老婆婆的声音出现在他两之间。
“娃子,”她试探着问:“听得清不?”
狗子支起耳朵,也是吓了一跳。
“你们打算折腾他多久?”老婆婆说:“我不插手,就是问问。”
柯丁一愣,笑道:“这狗皇帝什么时候肯行善积德,我们也就走了。”
“这样啊,那估计难了。”老婆婆扭头看了一眼皇帝,嘟哝道:“……就他那德性。”
她咳嗽两声,慢慢借着无线电波般的奇异频道继续道。
“老婆子我,有个很不错的交易,看你们愿不愿意。”
柯丁笑起来:“我们不一定接受。”
老婆婆摇摇头,叹息道:“老朽的女儿还在这深宫里。”
“我问过,雀儿说她是过得很不好,连粥汤都喝不饱。”
柯丁觉得事情不对,彻底警醒起来,问:“您女儿叫什么?”
“……朱修虞。”老太太眼珠子都是浑浊泛青,此刻面露希冀地望着他们:“现在,大概是被叫作锦昭容吧。”
柯丁愣在原地,如坠冰窖。
苦主前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终托孤的那个女子……就是锦昭容。
她那儿子三岁没了母亲,被顾心清视为己出抚养到接近八岁,偏偏还是被狗皇帝逼到心悸惨死,直接导致苦主万念俱空,在晋封之夜悬梁而去。
所有痛苦不堪,今日竟还是撞在了一起。
第106章 暴君x替嫁x小土狗(8)
锦昭容在原著里甚至没有名字。
惨死的人实在太多, 一个一个的编,没意义且很麻烦。
顾心清作为男宠被送进宫里,从一开始便没有地位可言。
他第一次挨打是因为低头幅度‘不够恭敬’, 便被送去暗房里穿着里衣用软鞭行刑。
只是痛, 不留疤, 不会让上位者再度临幸时失了胃口。
宫廷里内斗很少,宫女们都唯恐被宠幸,被忘记姓名的小御女都活得比宠妃要更加长久。
四妃九嫔均是活出十二分的玲珑心思, 唯有锦昭容善心太多,一直尽力去维护旁人,前后救下好几条或贵或贱的性命。
等级低微的男宠和采女都要轮流去宝华殿为太后皇帝抄经祈福。顾心清那时还未得幸,顿顿都是青菜稀粥,抄着抄着饿昏在队伍后排, 溅得脸上袖子上都是墨汁,怎么推都醒不过来。
刚好锦昭容也来殿内诵经祈福,立刻吩咐小太监们把他抬到偏殿喂药换衣, 想着法子接济往来, 让顾心清悄悄地吃了好几回红烧肉,气色终于红润许多。
男宠们都被秘密地规律喂下不能生育的药, 身体根基受损更易生病,也更符合陛下喜欢纤细娇柔的身姿。
哪怕如此, 东宫西宫仍旧严密分隔, 绝不许男女宠妾私下互通。
皇帝性格多疑, 阴鸷善妒,单是因为贤妃曾夸一个宫女聪慧秀美, 抬眉便吩咐把后者送去豹院,小姑娘没多久就在扫洒时被烈兽扑杀, 尸骨不存。
顾心清每一次偶然碰见锦昭容,都仅是遥遥看见她的身影,两人隔着佛经檀香略一点头,算是做了无言的朋友。
后宫能有一个朋友,实在是很不容易。
好在盛夏里,两人机缘巧合着在烟波湖旁碰见,一起吃莲蓬聊天,一起逗得小皇子咯咯直笑,像是难得回到少男少女的时候,不必以色侍人,也不必忧愁烦恼任何事。
如果没有后来的种种,这样便是很好很好。
柯丁回过神,第一次从她母亲口中得知她的名字,说:“锦昭容,我听说过的。”
按着古礼,老太太本不该在外人面前随意提起女儿闺名,此刻却顾不上那么多。
“你们的神通,老朽不敢探知,也不敢干涉。”老婆婆声音放低很多,恳求的意味十分明显:“但如果两位大人肯照拂小女,任何要求老婆子都会竭力去办。”
“深宫里生死无常,我恨不得替她活活受了这些苦,换她在宫外自由一生。”
柯丁愣了下,快速道:“您客气了,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能同频和我们说话的人。”
“既然您通达如此,为什么朱姑娘还会入宫?”
老婆子面露悲苦,摇了摇头。
“我年轻时贪恋情爱,与官宦家的公子春风一度,最后把女儿撇给了他,自己逍遥世外去了。”
“哪想到,女儿虽是吃穿不愁,也如掌上明珠般长大,到底没有母亲为她提前张罗婚事,竟被这狗皇帝惦记上!”
老婆婆闭着眼攥着枯叶喃喃低语时,董公公隔了老远小心等候着,萧世铮反而很是不耐烦。
“好了没有?”
董公公哪知道她在干什么,干笑道:“兴许正在求神问佛,陛下您喝杯牛乳茶,再等一等。”
“你直接过去问。”萧世铮冷声道:“少玩些唬人把戏,不成便是不成,同其他废物点心一样自领三十大板就是!”
董公公冷嘶一声,哪里敢得罪这些玄之又玄的人物,还是壮着胆子走进几步,对着那老太婆轻轻道:“请问……大概还需要多久?”
老人睁开眼睛,把仍然泛着火星的枯焦柳叶用掌心捋灭,对不远处的妖犬道:“你随我来。”
那狗竟然真听了她的话,乖乖跟在老人的身后,随她一起走到皇帝面前。
萧世铮虽然没说话,但坐姿完全变了,倾着身子往前看,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董公公一看事情有转机,暗中松了口气,替皇帝发问。
“它肯听你的话?”
老婆婆没回答,反而问:“敢问陛下唤老妇前来,是要做些什么?”
萧世铮冷冷一笑,道:“此妖犬忤逆纲常,喧嚣朝堂,便是剁成烂肉都不足为惜。”
老婆婆转身看了一眼狗,说:“陛下,这狗自然可以杀得,便是如言剁上千刀,也一样可以。”
“好,你亲手捉住它,能彻底杀了朕便重重有赏!”
“真要杀吗?”老婆婆问:“听说它在委于犬身时,亲口说过,是要为陛下亲身挡寿才受了此苦。”
这话一说,现场的侍卫太监均是一愣,萧世铮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
“朕哪里知道,它是真的有心替朕受过,还是妖言惑众,信口诓骗!”
“便是当初不知道,今日也应知道了。”老婆婆淡淡道:“它亲口告诉过您,它做犬一日,便是为陛下挡灾一年,还嘱托陛下慈心行善,休再滥杀。”
“陛下若是不信,将它亲手杀了罢,它不会再躲了。”
场内气氛一时间很是凝固。
这个秘密原本只有萧世铮一人知道,现在侍卫太监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登时都在心里猛骂。
狗皇帝!!你哪里来的好福气还有人愿意做狗帮你挡灾!!!
这样八辈子修来的好事你不要还要把别人剁成肉酱!!你好大的心眼啊!!!
人家为你挡灾护寿你都不珍惜,我们这些做牛做马的还不是用完就杀!你个贱东西!!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萧世铮的嘴仍然比铁门还要硬。
“朕如何知道,不是你联同它一起设局骗朕?!”
老婆婆躬身一拜。
“陛下若是不想再看见此狗,拿出千两黄金让老身为它做一场法事,也就送走了。”
“为何要黄金千两?”
“忠君之心,胜似倾城之金,若无对等回馈,恐失衡天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世铮也不想再计较更多,摆摆手示意太监赶紧叫车辇拖来黄金,把这活爹送走完事。
老婆子把千两黄金供在案前,用绣银锦缎一盖,又是念经又是跳舞,转眼沙尘骤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风停尘散时,那只狗和那堆金子都不见了。
很快,又有宫人面露惊恐地跑过来,说是霜竹馆的顾小主醒了,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世铮的表情阴晴难测,许久都没有说话。
哪怕如此,老婆子还被扣在宫里足足三日,确认那妖怪不会再杀回来才放走。
千两黄金被分成两份,五百两给顾心清拿回了母亲家,五百两辗转着送到锦昭容宫里的暗格,机缘成熟时再由顾心清亲口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