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会苏醒本身就是个奇迹,他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力,才能从令人绝望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老公,你已经很棒啦。”谢秋很小声地夸赞道,“所以我们慢慢来,好吗?”
话音刚落,他察觉自己握住的手指动了动。
谢秋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掀开了眼皮。
两人对视上,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谢秋回过神来,有些磕巴地道歉:“对、对不起,贺先生,我吵醒你了……”
他心虚地想偷偷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那只大手反握住了。
好似幽深的潭水里落入了一滴雨,贺司宴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眸,眸底荡起一层浅淡的笑意。
谢秋怔了怔,表情有点茫然:“贺先生,你笑什么?”
贺司宴收拢手指,咬字缓慢但足够清晰:“怎么、不叫老公了?”
第24章
谢秋只觉耳根涌起一股热意,雪白的脸颊瞬间红透了,羞臊得想找个地洞当场钻进去:“你你……你怎么偷听我讲话!”
“我没有、偷听。”贺司宴声音里也带了丝丝笑意,反问道,“你不是、在叫我吗?”
仅仅隔了两天,男人的语言功能进步堪称神速,除了说话语速比较慢,偶有停顿外,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谢秋有种自己说不过他的直觉,也不辩解了,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但贺司宴不仅没有松开劲儿,还握着他的手往自己面前拽了拽。
谢秋一个没防备,差点扑倒在床边。
他干脆就着这个丢脸的姿势将脸埋在被子里,开启装死模式。
只是藏住了通红的脸,却藏不住红玉般漂亮的耳朵。
贺司宴盯着他的耳垂看了好几秒,才开口问道:“睡着了?”
谢秋没吭声,再次试图悄摸摸地抽回手,溜之大吉。
结果手指刚一动,又被按住了。
谢秋:“……”
这个男人真的是刚醒过来的植物人吗?为什么不仅力气比他大,反应速度还比他更快?
谢秋只好抬起脸,老老实实地认错:“对不起贺先生,我不是故意那样叫你的。”
贺司宴看着他:“哪样?”
“就……”谢秋扭过脸,声音跟蚊子哼似的,“叫老公啊……”
不等男人开口,他又解释道:“我就是之前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贺司宴沉沉地应了声:“嗯。”
“至于为什么叫习惯了,说来有点话长。”谢秋目光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上,“要不贺先生先放开我的手,我去倒杯水?”
贺司宴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扶我、起来。”
谢秋依言扶起他,让他靠坐在床头,又转身去倒了杯水。
贺司宴的视线跟着他转了一圈,也没催他。
谢秋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开始陈述发言:“贺先生,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婚约吧?”
“记得。”贺司宴淡淡回道,“没失忆。”
谢秋干笑一声:“好的。”
没想到贺司宴还挺幽默的,就是有点冷。
“那我长话短说了。”谢秋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因为贺先生一直没有醒,所以老爷子和夫人希望我可以履行婚姻,给你冲冲喜。”
贺司宴没说话,等他的下文。
“由于我的养父母也迫切地希望我嫁进贺家,所以我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谢秋斟酌了一下用词,“当然,贺先生更没有选择的机会。”
贺司宴微微皱了下眉:“谢家?”
“对,他们当时遇到了一些困难。”谢秋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不过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单方面的结婚行为肯定是不作数的。”
贺司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很难分辨情绪。
谢秋抿了下唇,继续说道:“贺先生放心,我们没有领过证,知道我们结婚的人也很少,所以只要——”
“我要、睡了。”贺司宴突然开了金口,打断了他的话。
谢秋:“啊?”
贺司宴双手撑在床单上,身体慢慢往下移动。
谢秋赶紧起身,扶着他躺好。
贺司宴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困倦到极致。
谢秋轻手轻脚地帮男人掖好被角,直起腰身。
他今晚就不该来这里打扰对方,白天的复健已经够辛苦了,还要被他吵醒,听他叨叨个没完。
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理,至少要等到贺司宴身体完全康复才行。
谢秋转身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去哪?”
他回过头,发现男人闭着眼睛在问话,忍不住笑了:“贺先生,我今晚可以留宿吗?”
即便贺先生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不那么强大的一面,可毕竟是这种艰难的时刻,一个人住在病房里还是很孤单的吧。
贺司宴没睁眼,应了一声:“嗯。”
“谢谢。”谢秋顿了顿,“不过我要先去吃点东西,有点饿了。”
“去。”贺司宴只说了一个字,像是没有力气了。
谢秋离开病房,顺手轻轻带上房门。
房间内,贺司宴睁开了双眼,眸色幽深,眸光莫测。
片刻后,他再次阖上了眼皮。
*
从那天开始,两人之间仿佛有了某种约定,谢秋每天只在上完课后,才会去医院。
他看不见贺司宴复健的过程,但肉眼可见的是,贺先生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地变好。
到期末考试周前,贺司宴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床行走了。
尽管只能坚持一小会儿,但对于植物人的复健来说,是非常巨大的进步。
“说实在话,我从没见过躺了大半年的植物人,醒来后这么快就能站起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感叹道,“贺总的意志力,真的非常坚定。”
苏婉蓉既高兴又有点担心:“那医生,复健进程这么快,会不会对司宴的身体造成负担呢?”
“这一点贺夫人请放心,我们医院有非常专业的医疗团队,可以全方位地保障贺先生的健康问题。”医生解释道,“而且贺总本身的身体素质很强,植物人期间护理得也很好。”
“那就好。”苏婉蓉展露笑颜,“小秋,我们先走吧,让医生忙。”
谢秋搀着她往外走:“妈,听医生的意思,司宴哥哥很快就会康复了。”
“这都多亏了你啊,小秋。”苏婉蓉停下脚步,话里话外全是感动,“不论是司宴醒过来,还是这段时间的复健,都是你出的力最多,妈心里都知道。”
谢秋笑道:“我没出到什么力,只能说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苏婉蓉拍了拍他的手,不再多言。
晚上,谢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法律专业期末考试周强度极大,要连考七天,还好他记忆力不错,背书效率高,平时学得也比较扎实,才没有太过兵荒马乱。
尽管如此,他还是学习到了深夜,因为法律专业的教授们从不划期末考试重点,一划就是一整本。
十一点左右,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谢秋放下书,拿起手机点进微信。
贺先生:【还在学习吗?】
自从贺司宴恢复打字的能力,两人就加上了微信,但这还是对方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谢秋:【快学完了。】
谢秋:【贺先生还没睡吗?】
贺先生:【明天开始,别过来了。】
谢秋拿着手机起身,推开病房门:“贺先生,我打扰你休息了吗?”
“不是。”贺司宴坐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握力球,“期末周,来回跑耽误你休息。”
谢秋放下心来,开口道:“没事的,反正也不是很远。”
“医院休息不好。”贺司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回家吧。”
谢秋想了想,应道:“好,那我明天先不过来了。”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会休息不好,只是他看书看得这么晚,多少还是打扰到对方了。
谢秋进浴室冲了个澡,回到自己床前。
贺司宴已经睡下了,他现在可以自主起身和躺下,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
谢秋爬上自己的床,盖上薄被,轻声说道:“晚安,贺先生。”
几秒后,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晚安。”
谢秋耳根一酥,悄悄拉高了被子。
直到贺司宴声带完全恢复健康,他才知道男人的声音原来这样好听,低醇浑厚,优雅迷人如大提琴声,又带了点冷冰冰的质感。
谢秋揪着被子,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隔壁病床上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缓缓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