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正式开席。
夏稚和彦洲找了个角落坐,他们没往人堆里凑,远远地瞧见马春花被招呼到前方的位置坐下,开席前不久龙三也来了,被安排坐在马春花身边。
赵天坐的位置也比较靠前,他帮忙出力,也是萧明正的好友,他和他的妻子一起坐,之前还想把彦洲和夏稚带过去,被彦洲婉拒了。
开席之后,敖泰和萧翠芽在双方父母的带领下也出现在厅堂里,敖泰穿了一身不算合身的黑色西装,萧翠芽身上则是红色的旗袍,盘起的头发别着红花,化了淡淡的妆容,整体看起来十分简洁。
本来也没准备大办,严格来说,今天宴席的主角应该是既结婚又过生日的敖泰才对。
比起他们满脸笑容的父母,这对新人看着更加冷漠,两人脸上都没有笑容,眼神也没有接触过,完全就是两个陌生人的感觉。
村里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正所谓好日子不提坏事,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村里的酒席,开的快,散的也快。
大锅菜确实好吃,夏稚胃口小,本来吃得就不多,每样菜都吃一点,再多夹两口爱吃的基本上就撑到了,彦洲吃得也不多,他主要是在观察,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
敖泰和萧翠芽这次结婚,村里的人差不多都要聚齐了,有的人家可能人没来全,只来个代表,但这也足够了。
年轻人很少,小孩子很少,老人很多……
村里人的年龄断层很严重,三四十岁的很少,五六十岁有很多,像彦洲和敖泰这种二十八岁在同辈中已经算年纪比较大的,而十岁以下的孩子也不多,屈指可数。
但如果一桌能坐十个人的话,敖家和萧家今天整整摆了三十桌,目测已经坐满了。
可见当初活人祭的祭品挑选上,龙三没有撒谎:最早的那一群老人不在了,如果或者的话,也该是七八十岁的高龄;韩大富骗走的那群年轻人也不在了,正对应当下三四十岁的年纪;还有一点就是,现在的年轻夫妻很少有生孩子的,也不知道在避讳什么。
村民之间存在的共识应该有很多,但是不是跟龙三和村规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吃饭期间,新郎新娘游走在宴席之间给客人敬酒,走到彦洲他们这一桌的时候,在场其他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飘过来。
这村子不大,平时能聊的除了家长里短就是邻里八卦。
众所周知彦洲和傲天闹得不太愉快,今天来参加他的婚礼,难道关系破冰了?
敖泰自走过来,身体就绷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好像这桌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不过他倒是挺诚实,目的极其清晰,直接站到彦洲身边,低头看他的酒杯。
彦洲没喝东西,酒杯是空的。
“喝什么?”敖泰率先开口,语气也很拽,“饮料还是酒?”饮料在萧翠芽手里,他手中是一瓶白酒。
彦洲语气平平道:“我不喝了。”转头看向夏稚,轻声问:“你喝什么?”
桌上两瓶饮料在夏稚倒过一杯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被谁给早早收入囊中,夏稚现在正渴呢,闻言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萧翠芽。
萧翠芽立马心神领会,她不顾敖泰的黑脸,直接挤过去来到夏稚身边,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饮料,“吃好喝好。”
这反转的一幕,让周围人瞧了啧啧称奇。
这一桌敬完酒,敖泰也没理由多留,只是连夏稚都看的出,他那双充满怨毒与不甘的眼睛始终落在彦洲身上。
……他未免也太执着了吧?
夏稚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如果按照彦洲的说法,对方从小到大一直以指使彦洲为乐,也实在没必要如此真情实感地生气,更何况彦洲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
作为‘新家庭’一员的夏稚不好意思地想。
两人吃过饭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先是回了一趟家,夏稚有意想要找找怪物小孩,但事实证明,‘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一想到‘他’可能是去通风报信的,夏稚就唾弃自己的心软,刚才竟然还想在宴席结束后打包一点食物回来留给‘他’吃!
“没回来。”彦洲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有些怅然若失的夏稚,出声哄道:“说到底也是游戏里的产物,不要付出太多感情比较好。”
夏稚点点头,说:“‘他’还叫我妈妈呢……”
彦洲笑了,走过来敲了敲他的额头:“还真想当妈妈啊?”
夏稚恼羞成怒:“当然不是了!我就是感慨,一边管我叫妈妈,一边跑出去通风报信,真是个小白眼狼!”他们收留怪物小孩在这里住了一晚,还给‘他’热乎的饭吃!
彦洲觉得有趣,伸出手捏捏夏稚因为气恼而鼓起的脸颊,肉肉的,捏起来一手柔腻滑嫩,叫人心猿意马。
下一刻察觉这番举动实在跟木讷老实的彦洲本人搭不上边,他放下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说:“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去二大娘家走一趟吧。”
夏稚应了一声,见他背了个大包,问:“你刚才收拾了什么东西?”
感觉这样几天彦洲一直在做准备,他在这个家里到处搜刮,昨晚夏稚还瞧见他在磨刀!
“一些必需品。”彦洲没有举例,又或者说东西太杂,他根本没办法举例,只解释道:“你不觉得这次游戏很平静吗?”
已知的五个玩家,在游戏即将结束之前,竟然毫发无伤。
虽然跟玩家的通关经验也有关系,全是老玩家的局,一个不落全身而退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像这个游戏这般平静的游戏,还是傅彦洲经历的第一个。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触发过死亡条件,那这个游戏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
很显然,彦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你是说,游戏有陷阱?”夏稚小脸煞白,他突然想起上一局游戏复盘里,安全通道开启之后,整个小镇都被怪物占领的场面,它们没有意识,将玩家视作猎物,即使没有触发死亡条件,也会被它们屠杀。
如果这一局游戏也如上一局那样,就代表今晚的安全逃生通道开启后,不能及时离开的话,他们就要在黑化的副本中东躲西藏到游戏彻底结束。
“很抱歉,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安全通道的位置。”彦洲说:“所以我准备了一切需要的东西,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今晚四处奔波。但你放心,跟紧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正如马春花所说,他们每一次得到的新消息都会推翻以前的推测,安全通道的备选位置只会增多,无法排除。
夏稚也察觉到了紧张的感觉,点头道:“那、那我也想换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
他换了一身运动服,春秋款式的,有点厚,那是他被拐卖来之后,彦洲托赵天给他买的,上次跟烤肉一起拿回来的,因为天热,他还没有机会穿。
两人准备的差不多了,就一起去了二大娘家。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宴席应该散了,他们去了发现二大娘已经在家待了有一会,还给他们现冰了西瓜。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二大娘笑眯眯地说:“你们二大伯下地去了,我说可能来做客,他就让我把西瓜提前给你们冰好……”说着,瞧见夏稚满头是汗还穿了长衣长裤,忍不住关心地问:“怎么了?中午还好好的,生病了?觉得冷了?”
夏稚尴尬地笑了笑,说:“回去路上摔了一下,衣服脏了,就换了这身……”
许是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估计彦洲家里也没有多少合适他的衣服,二大娘哦了一声,说:“我这还存了带你们哥哥的衣服,你看看哪件合适,带走穿吧?”
“不用不用。”夏稚连连摆手,他最不会应对这种热情的长辈了,求助的目光投向彦洲,后者从容不迫地把话接过去:“不用了二大娘,我等过几天收粮的来了,挣了钱,待他去买点新衣服。”
对此,二大娘非常满意,也不再推销自己儿子的旧衣服。
二大娘招呼两人坐下,又切了西瓜端上来,一边拉着夏稚聊天,一边提起村里的一些笑话事,聊起来的气氛倒是颇显轻松。
夏稚几次想要把话题往过去带,但不知道二大娘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提起过去,就立刻转移话题。
一旁彦洲默默地听着,找准时机打断那些无聊的家长里短。
“二大娘,这次来我有点事想问问您。”彦洲对上妇人的视线,直言道:“是我有关我父母的。”
二大娘眼中不可抑制地划过一抹慌乱,她干笑两声:“你父母怎么啦?”
“他们给我留了书信,我也是最近给屋子大扫除的时候才看到的。”彦洲说。
二大娘愣了一下,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信上说了什么?”
“他们说,等山贼走了,就带我离开村子,去城里住。”彦洲故作疑惑地问:“我只是很好奇,我父母死于山贼的手下,但他们在信上说的,好像根本不会出问题。”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夏稚偷偷跟彦洲对视一眼,知道他是在诈二大娘呢,就没说话,默默观察二大娘的反应。
而从刚才二大娘震惊以及惶恐的反应来看,她显然也知道彦洲父母不应该死掉的。
这就恰好验证了,全村人都知道十五年前的事,而且隐瞒的很好。
活人献祭以及召唤邪神的始末她是否也知情呢?如果知情的话,她跟萧翠芽父亲知道的是同一个版本,还是认可村长龙三的那套说辞?
彦洲一点也不急,刚好符合他温吞老实的性格,他不说话,真诚的双眼盯着二大娘,就这样静静等待。
直到二大娘受不了他如此赤诚的视线,猛地闭上眼别开眼头。
“大洲啊,有些事,你就别问了,二大娘也难做。”
彦洲抿着唇,“就是说,我父母本来不该死的,对吗?”
二大娘:“也不能这么说,那天是一定有人要死的。只有他们牺牲了,才能换回我们的安稳日子,不然现在哪能……呸呸呸,我不说了,不说了!”
说完,她仿佛忌讳什么,猛拍了两下嘴巴,啪啪的可响了。
夏稚连忙拦下她:“您在怕什么?”
“我不是怕……唉,我是怕呀。”二大娘叹息:“我最不会骗人了,尤其是看你们这一辈的孩子都平安长大,我看着真心酸。还记得当年那个被传提起过去的事就疯了的老婆子不?小孙子死了,她也就疯了。这些不都是现成的例子吗?我的儿子虽然不在身边,可我得为我的孙子积德啊!”
夏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游戏刚开始不久就有这么个传言,说是有个老人胡言乱语被惩罚了,小孙子死在井里,她就跟着一起疯了,从此之后蒲兰村里就很少有人提起过去的事。
“那件事是真的吗?”夏稚惊讶了:“我一直以为是防止村民们胡言乱语所以……”
“当然有这件事了,那疯婆子现在还被关在家里呢。”二大娘说完,一愣:“等一等,你们怎么?”
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彦洲:“确实知道一些事,只不过没有证实,所以想问问您。”
二大娘猛地拉住彦洲的手,严肃地叮嘱:“少听少问少往心里去,或许等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死光了,咱们村子就彻底太平喽。”
彦洲装模作样:“您这是说什么呢。”
二大娘:“我觉得没错,我们这群人啊罪孽深重,什么抽不抽签的,那还不是活生生的人命?咱们都是苟活,只希望以后啊,我们的罪孽不会落在子女身上。”
这句话说完,基本笃定二大娘所知道的内幕应该跟萧翠芽父亲是一样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龙三和前任村长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的故事里,前任村长韩大富造的孽,而现任村长龙三帮忙调和,虽然最终解决办法依然充满罪孽,却也是龙三在知会了所有村民后进行的祭祀。
在他们看来,公平公正公开,所以才一个一个闷声不说,整整藏了十五年,殊不知自己的孩子早就被韩大富献祭给邪神了。
夏稚不太想打破二大娘心中那美好的梦,和彦洲对视一眼之后,决定就这样告辞。
“听大娘的,别在纠结这事了,你们年轻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临别时,二大娘还在劝说,彦洲连声应下。
离开后,夏稚缓缓呼出一口气。
“看样子,是村长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夏稚说:“一些细节能对上,但村民们也被蒙在鼓里。”
什么突然出现在神山上的邪神,那明明是韩大富用村民的血肉召唤出来的。
“嗯,现在就看我他告诉我们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了。”彦洲说:“如果是真的,进度将达到百分之百,如果进度没有满,那他说的就是假的。”
夏稚点头,问:“你觉得,安全通道会在哪里?”
“很难说。”彦洲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后递给夏稚,“我已经规划好今晚的路线,先去道观,再去村委会,然后是怪物小孩躲起来的地方,最后是神山。”
彦洲拿出来叠起来的纸,展开后上面是一个简易地图,这四个地点分别标上了序号,道观是1,穿过村子后最近的就是2号备选地点村委会,然后是神山脚下年轻夫妻的家,最后4号就是神山祭场。
夏稚喝水的动作一顿:“怎么不先去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