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黑灰色的污渍,他走进去的时候还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
里面只有一个人,一个灰扑扑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自己的中年男人,他目光呆滞,在余放闯进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直到余放问他话,他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慢吞吞地看向锅炉房内冒出来的第二个人。
刹那间,中年男人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
“你终于来跟我换班了。”
他对余放这样说道。
第163章
余放并不认识这个仿佛从煤炉里爬出来的中年男人,毕竟他连对方的相貌都看不清。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对他很是热情,为他介绍起锅炉房内的工作流程,也不管余放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但是过了一会,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呆滞地盯着余放身上那明显比狱警服精致好几个级别的警服,眼里的光缓缓熄灭。
知道眼前的年轻男人不能‘接自己的班’那一刻,灰呛呛的中年人又恢复了刚才灵魂失踪的状态,躯壳走回工作台,麻木地在工作日志上写着什么。
全程,余放没说一句话。
起初,他只是来寻找所谓的档案室,很明显,这里不是。然后,便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人,此人对他的态度转变可以说非常值得深究。
而现在,余放更好奇他在写什么。
在锅炉房里工作的人,能有什么跟工作有关的文字可以记录?甚至写到忘我的程度。
余放渐渐走近,对方没有一丝反应。
靠近后,余放看见他在工作日志的本子上写日记。
是的,日记,几月几日,天气如何,第一行的开场白,跟日记一模一样,下面隔了一行,然后就是一整篇黑漆漆的、挤在一起的黑色字体,这种写法,怎么也不像跟锅炉房工作有关的记录。
由于角度不正,余放只扫了一眼,没仔细辨别上面的文字,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被煤灰沾满露在外面的皮肤的男人。
看起来很普通,小眼睛,塌鼻梁,连嘴巴也是黑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吃煤了呢。
男人身材瘦弱矮小,坐在椅子上写东西,缩成一团,要是他不开口,任谁进来了都不会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
余放眯起眼,突然勾起嘴角,一个明媚的笑容展现在这张帅气张扬的脸上。
“大叔,我是警长。”他没说自己属于哪个区域的警长,只回忆对方的话,说:“这次来例行检查,顺便看看这里还有没有留人的必要,要是没有的话,就把你调走,安排其他工作。”
话音落下,表情麻木的中年人突然站起来,眼睛睁大:“你说真的吗?!”
“当然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我的身份吧。在这里逗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余放说完,不给那人开口的机会,说:“先说说你的日常工作都是干什么吧?”
中年人一点都不怀疑,他飞快且详细地描述了自己每天要做的事,跟锅炉房里的日常工作没有差别,甚至比他的精神状态还要普通一些。
余放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点有的没的。
结果这一问,倒是问出了点有用的。
中年人在锅炉房干了很久了,只有他自己,没有人来帮过忙。
也就是说,整个铁孤岛都能被安排工作的地方中,不包括锅炉房。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毕竟换灯泡、捡垃圾、给绿植浇水这种活都能当工作,在锅炉房里正经供暖却不在劳动改造的行列中。
中年人说自己在这里很久很久了,日日夜夜,无限循环,再继续下去,他可能就要化身为供暖的材料……
一开始,余放以为他在形容自己的生活枯燥。
直到他发现,中年人身上的黑色是擦不掉的。
中年人回忆过往痛哭流涕,泪水划过漆黑的面颊,落在桌子上,余放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抹过,是透明的。
而他的脸仍然很黑,那行泪水没有留下痕迹。
——他好像真要变成‘煤’了。
心里重重疑惑,但余放有始有终,最后还是把重点放在了那本工作日志上。
“把工作日志交给我吧。”余放说:“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他的设定是警长,但是身份却是不折不扣的玩家。
余放的命令对于游戏基本数据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中年人信了。
他高兴得发疯,在锅炉房里又蹦又跳。
最后,他先余放一步,冲出锅炉房,奔向他渴望的自由。
……
然后在太阳下自燃了。
余放静静地站在阴影中,眼神从震惊、疑惑、最后归位平静。
默默须臾,他打开了那本写了快一整本的工作日志,翻开第一页,瞳孔微缩。
再抬起头,他看向不远处那摊黑色的灰烬,耳边似乎响起了中年人的哀嚎。
……和肆意畅快的大笑。
【工作日志第一页:游戏第一日,天气晴。我被安排的工作是整理档案……】
-
看完工作日志,卫辞沉着脸合上。
他和余放对视一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这本根本不是什么工作日志,而是一个人的日常记录。
严格来说,是一名玩家的日常记录。
虽然可以称为日记,但有的时候一次只写一句话,一篇上面能记个四五天的事,大概是没有准确的日期,所以每一天都用游戏的第几日来计算。
可以看清楚字迹能表明日记主人还算清醒的篇幅上,已经记录到了游戏第289天。后面,日记主人的理智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字体飘忽、页面被整片涂黑、超大的字占据一页、不停重复一句话、偶尔也会忘记记录日期……
从这本日记的记录方式来看,那名玩家被困在这个游戏里至少一年!
“你跟我想的一样,对吧?”余放问卫辞:“十天后,贵族们会选择一个人放他离开,离开的并不是铁孤岛。”
而是游戏。
十天期限是真,但没有通过安全通道离开的玩家,就只有一个人才能在游戏结束后离开。
其他人,会成为这个游戏的一份子。
“他们再没有机会离开了吗?”余放琢磨着,问出声。
没一轮进入这个游戏的玩家应该会跟之前遗留下来的玩家相遇,就像余放和中年人这样,也就是,游戏不是‘单机’,而是‘开放式’。既然如此,这一轮玩家在努力工作赢得贵族欢心的时候,上一轮玩家不可以参加吗?
他呢喃出声后就后悔了,因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很明显,被遗留下来后,他们已经不属于玩家阵营了。
卫辞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从认识余放,就知道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却是个双重人格的疯子,最重要的是,人家俩人格貌似相处得很好。不管听他哪个人格说话,都有股谁也看不起的高傲劲儿,现在听他念叨这事,反而有种暴丨君突然关心民情的意外感。
想了想,他说:“或许他已经离开了。”
在太阳下化为灰烬,彻底解脱。
“都告诉你了,这本日志你想怎么看都行,现在赶紧给我想办法联系夏稚。”余放皱眉说:“别太没用了,夏稚不喜欢没用的人,尤其是年纪大还没用的人。”
卫辞:“……”
年纪大?没用?
他冷笑一声,平静的内心终于掀起一丝波澜。
是什么给这个双重人格的疯子一种夏稚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错觉?
卫辞直接上道具。
他自己准备的道具很多,积分留着也没用。比起夏稚这种攒大分换保命道具的小菜鸟,卫辞一直是觉得能用上什么,就兑换什么道具,从来没有计划。
那对讲机,他对外宣称是自己改装的,实际上就是道具。普通玩家积分少,可能察觉不到,但像余放这种,一眼就看出来了;再就是一些类似扫描电子设备的道具,实用且便宜,他就会兑换,留着用。
四下无人,他拿出定位器,直接确定了一个地点。
巧合的是,这个地方在几栋楼后面,离锅炉房挺近,余放瞧着,掏出他叠起来的铁孤岛监狱地图,发现这个位置在地图上的标注是【宿舍】。
“档案室不是档案室,变锅炉房;宿舍不是宿舍,成了待客区。”
早上分配任务的时候都知道夏稚的工作是给绿植浇水,余放虽然不在,但是方才跟卫辞碰头的时候,听他说了一嘴。
“监狱一直在变化。”卫辞说:“所以一直在‘缺东西’,就像那张撕下来的纸片。”
余放看了他一眼,静默半晌,继续盯着屏幕,说:“夏稚现在在这里吗?那我们去吧。”
“这不是夏稚。”卫辞忽的说。
余放:“什么意思?”
卫辞:“定位器有条件限制,没办法放在玩家身上。”
余放急了:“你耍我?”
卫辞冷淡地瞥向他:“我放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
“谁啊?”顿了顿,余放瞪大眼:“那个傻大个?!”
……
-
嘴边抵着一个冰凉的杯口,双眼禁闭的夏稚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嘴巴,等待干净的水流进嘴里。
一点一点,嘴唇得到滋润,身体也像枯萎的花朵重新复苏了一般。
夏稚的意识渐渐回笼,眼皮颤了颤,缓慢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狼图那张冷硬帅气的脸。
迷迷糊糊的,夏稚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纸袋头……
就是考核副本里面,那个头上套着纸袋的怪物。
“你……”他张开嘴,刚说一个字,就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瞪大眼,双手不停地摸着身上的每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