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们有过深切的交流,而不是萍水相逢般的寒暄。
正当夏稚犹豫应不应该向钟叔稍稍透露一些内情时,一旁的周寂突然开口。
“钟叔,这件事暂时不能说。”周寂盯着靠墙而立的中年男人,一字一顿道:“我只能说,今天我们过来也只是私下调查,不敢摆在明面上说的。就算不信别人,也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我们。”
钟叔面上露出几分惊讶。
他认识周寂很多年了,从他还是个只会是的叛逆小鬼头开始就知晓这孩子的品性,虽然有些强势,也不是普通家长中的好孩子形象,但周寂的直爽与正义感却是实打实的。
周寂昨晚联系到他的时候,只问了今天是不是他值班,如果是的话,他会带着一个朋友过来,了解一些情况。
电话里,他严肃却又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语气,倒是让钟叔忍不住笑骂一声臭小子,还搞起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来了。
而现在,钟叔将昨晚的那通电话以及当下讨论的话题联系到一起,瞬间明了。
那个孩子大概率是遇到事了,不然不会消失一年,也不会有像周寂这样的同龄人来打探他的情况。
沉默几秒,钟叔幽幽叹口气。
“我当然信你,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低声道:“我可以跟你们说得更详细一些,但是你们要保证,日后有了那孩子的消息,一定要告知我。”
夏稚面露喜色,当即便答应下来。
从钟叔的角度来看,失踪的那个孩子是好孩子,而周寂也是好孩子,虽然他不了解夏稚,但看那乖巧漂亮的模样……更像是好孩子。
既然都是好孩子,应该不存在互相为敌的情况。
因此,稍稍透露一些消息也未尝不可。
“那孩子叫温罗,是个可怜人。”钟叔说:“他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我们院里,周寂你不是知道吗?虽然你年龄小一点,但应该交过他们一家三口。”
周寂:“……我只记得,我见过他。”
再深远的记忆就太模糊了,周寂记不清。
钟叔看了他一眼,嗓音依旧是难听的,“后来他母亲去世,他就从我们院里离开了。”
具体的家庭情况,跟夏稚了解的一样。
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并抛弃他,温罗在邻居和热心人士的帮助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不见了。
这是从周寂的视角观察到的。
然而当时已经是成年人的钟叔却知道更多。
“温罗当时是被他的爷爷奶奶接走了。”钟叔说:“他的爷爷奶奶突然得到了他的消息,匆忙赶来,把他接回了老家生活。”
“老家?”夏稚眨眨眼。
难道又要解锁新场景了?
“嗯,一个北方的大城市。” 钟叔说:“他的爷爷奶奶早就跟他们家断了联系……严格来说,是跟他的父亲断了联系。所以自己的儿子结婚生子这件事,老夫妻根本不知情。”
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了都不知道,可见他们之间的隔阂有多深。
总之,温罗的母亲死后,父亲也如同‘死’了一般,过了一段时间后,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的爷爷奶奶赶来,接走了自己的亲孙子。
钟叔没有明说当时邻居之间的反应,但说到底,再有善心、再热心肠,那也是个越来越大的孩子,谁家又能真的把孩子接回家养呢?
况且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来了,愿意负责,也算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阻止且怀疑的人不会有太多。
“初中的时候,温罗又回来了。”钟叔说:“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托关系买下了两块紧挨的墓地。”
夏稚:“……是他的爷爷奶奶吗?”
日记中的‘他们’。
“对。”钟叔点头:“他的爷爷奶奶也去世了,是飞机失事,什么都没留下。”
所以墓地里埋的也是爷爷奶奶的信物。
钟叔说,温罗曾经表达过想要回到这座城市生活的意愿,但是他的爷爷奶奶却希望他能够在北方的大城市发展。
爷爷奶奶意外去世后,他也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来。
带着他的爷爷奶奶,以及最初就埋葬在这座墓园里的母亲,共同生活。
第350章
从钟叔的描述中可以得知,温罗的爷爷奶奶似乎很有钱。
住在北方的大城市,时常出国,温罗回来之后,用一笔对于孩子来说非常庞大的资金购买了墓地,并租了至少十年的房子……
这些钱可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拿出来的。
太惊奇了。
从不同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温罗的童年是完全不一样的。
钟叔对温罗的了解严格来说并不多,他知道的这些,还都是温罗来墓园探望去世家人时,与他闲聊时提到的。
因此,它不是一个完整的、可供探究的故事,而是三言两语的片面回忆,或许能够当做参考,但不能当做依据。
不过很快,钟叔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令夏稚有些在意的事。
“温罗很聪明,他好像在研究什么……”钟叔想了想,说:“一种医学类的实验。”
“医学实验?”
“我不知道,我也不懂,但他很高兴。”钟叔说:“如果连年纪这么小的他都参与研究这个实验了,可见他这方面的天赋很高,也受到了认可。”
当时的温罗不过是一个初中生,他能参与什么医学实验呢?
事态的走向已经不在夏稚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了,若是刚才提到北方的城市,夏稚还能去一次,医学实验什么的,他可没有一点调查的机会。
从门卫室离开,钟叔带着周寂和夏稚去了温罗的爷爷奶奶和母亲墓地。
三位死者的墓碑不在一起,爷爷奶奶葬在一起,温罗的母亲单独在一个位置。夏稚先去了温罗爷爷奶奶的墓碑前,对比两边的墓碑,周围能明显看出堆积的尘土,以及雨水划过的痕迹,钟叔说,温罗每次来都会打扫,但是温罗已经很久不来了。
不好在死人前做不敬的事,所以夏稚和周寂即使是观察也很收敛,检查了一番后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便鞠了躬,跟在钟叔后面,走了大约五六分钟,来到一处墓碑明显更旧的地方。
钟叔说这里都是以前修建的,跟近几年修建的墓碑有着明显的不同,用材以及风格都随着时代的变化随时更改。
停在一座墓碑前,夏稚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个笑容温柔的漂亮女人,她微微弯起的眼睛里仿佛埋藏着万千星光。
不知道为什么,夏稚心里难受挤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无情挤压,捏得他抽痛。
耳边似乎重新响起那道充满恳求的求助声,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每次,温罗都会在他母亲的墓前待上一会。”钟叔说:“带花、带水果、带化妆品……”
温罗是一个细心的孩子,他带来的东西,除了有妈妈生前喜爱的,还有他想象中妈妈会喜欢的……
如果妈妈没有死的话。
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夏稚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抱歉,一边不忘自己的目的,对墓碑周围进行了一番观察,意外发现同样是一年没有被打扫过的墓碑竟然很是干净,最重要的是,有几朵还未彻底枯萎的白色玫瑰花落在两侧,不知道是被风吹落的,还是本来就被人摆在旁边。
“有人来探望过她,这些花……”周寂停顿思考,而后说:“三到五天之前,有人来过。”
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温罗。
这让夏稚不可避免地想起日记中常来探望他的母亲且带上一束白玫瑰的‘他’。
文字中的‘他’,必然是一个男人。
“钟叔,这周我们来之前,有哪个男性来过这里吗?”夏稚问。
钟叔冷淡地瞥了夏稚一眼:“你觉得我能记住每一个来这里的人吗?”
他关注温罗,只是因为认识他而已。
至于其他人,每周都来墓园探望死者的人有很多,钟叔可能会眼熟,但绝对不会把人家的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夏稚也觉得这有些为难钟叔了。
“不过……”
钟叔话锋一转。
“经常来这边倒是还有一个熟人。”
他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啧了一声。
“我不太清楚他是来探望谁的,毕竟他祖宗三辈都葬自这里,但他几乎每次来,都带一束花……”
一束混搭的花,但是花中必然会有白玫瑰。
……
“师父。”
破旧的矮楼外,一道身形笔直的身影站在门前,叫了一声后,恭敬地敲响三声门。
随后,里面传来东西砸过来的声音,落地碎裂。
“滚!”怒不可遏的骂声隔门响起,“带着你的东西,滚!”
门外的男人沉默几秒,将手中拎着的几箱礼盒缓缓放到门边。
“师父,您怪我,我不反驳。只希望您和师娘保重身体。”
说完,他转过身,下了两层台阶,听见身后的门里传来女人凄凄的哭声。
男人嘴唇颤动,俊朗刚毅的面容浮现悲伤难过的情绪。
刚走没几步的,男人蓦地停下。
他抬眸,面前这条路上,距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高挑帅气的年轻男人。
男人顿了顿,五指有些无措地握了握,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时,年轻男人缓缓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
“他不会见你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清亮,宛如溪水敲响翠竹般悦耳。
刚刚吃了闭门羹的男人苦笑一声,反而问道:“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当老师的感觉如何?”
“不好。”年轻男人赫然就是夏稚他们班的班主任秦尤。
“怎么?不喜欢跟孩子们打交道吗?”
秦尤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听了他的话,别开头,说:“你知道我不是去当老师的。”虽然他也负责教课,但到底为什么在学校里当老师就有的说了。
男人再次无奈失笑,沉默蔓延了几秒,他又说:“照顾好他们,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