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差的这八十两,就被官差拿走了。八十两对于卢钰这种家大业大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种芝麻小官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但这笔钱官差是不敢自己贪污的,对他来说数额有些大,平白得八十两,若是被发现了,他这差事就丢了,所以一般都是拿去孝敬上头的县丞。
这关系打好了,以后就能被派到一些比较轻松的活,而且对于以后的晋升也有好处,算是借花献佛。
从工匠铺子里出来宋声直接回了学堂,图纸工具制作的事情由官差回去禀报给卢钰。
下午下学后宋声照旧去夫子那补课,凌文华也在,看到他过来,说道:“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宋声疑惑道:“为什么不来?”
这会儿夫子还没过来,凌文华在一旁的书案边劝道:“宋兄,我看你如今一门心思学习,特地忠告你,咱们身为读书人,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应当少花些心思在一些奇技淫|巧之上。这些东西钻研出来对于科考全无帮助,还浪费时间花费精力,属实是不值当。”
宋声虽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对方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也不好反驳太过。
“我明白的凌兄,这件事我有分寸,不会耽误学业的。”
宋声总觉得凌文华似乎很关心他的学业,他到夫子这里来补课,他也跟着来,如今他只是上午请了半天假,晚上凌文华就来劝他好好学习,把重心放在学业上。
这个人虽然思想古板了些,但对他还是挺不错的。
宋声又道:“多谢凌兄关心,学业我不会落下的。”
凌文华听完他说这话才放心了些,自从夫子上次当众夸了宋声之后,凌文华就开始默默的把宋声当做了竞争对手。
尤其是最近夫子单独留下的课业宋声完成的很好,几次得到了夫子的夸奖,尤其是之前一篇策论,写得非常好,夫子还说要让他向宋声多多学习。
凌文华不希望宋声又回到以前庸庸平平的那种时候,他觉得现在有一个明确的竞争对手,科举一道上更有了干劲儿,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最起码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哪方面有些不足,进而去弥补。
过了一会儿夫子来了,考校了他们昨天的课业,又给他们布置了新的。
这次不再是四书五经里的内容,而是回去让他们写一篇以“问民所疾苦”为主题的策论。
在景朝如今的背景下,文人们评论一个人是否有才华,大多都是从诗词、策论以及经辩三个方面评价的。
前面的课业夫子布置的都是关于经辩方面的,今天开始让写策论了。
问民所疾苦这个范围很大,疾苦也分为诸多方面。有的人因为田地收成不好吃不上饭而疾苦,有的人因为流离失所没有一个住处只能到处流浪而疾苦,有的人因为无家可归只能沿途乞讨而疾苦。
但无论哪种疾苦,其实涉及到的就是一个民生二字。
百姓们最为关注的并不是上位者是谁,也不是朝廷又颁发了什么新制度,而是他们的庄稼能不能长得好,一年有多少收成,交了税之后能不能吃饱饭。
晚上从夫子那儿回来的路上,宋声一直都在思考该从哪里入笔下手写策论,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今天的雪下的不厚,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空气骤然变冷了许多。
回到家陆清已经把晚饭都准备好了。他提前估摸着时辰,在宋声快到家的时候把灶膛里的火先烧了起来。
宋声一回来他就把人推到了灶膛旁边,然后给他拿了一双新鞋出来,“相公,今天天冷的很,你回来时路上的雪是不是把鞋子浸湿了?你赶紧先把鞋子换了,坐在这儿暖和暖和,我去给你盛饭。”
宋声点头应了声好,然后把手往灶膛里稍微伸了伸,又搓了搓,感叹道:“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然后又关心道:“清哥儿,白天不要做针线活了,这天越来越冷,手容易冻坏,我会心疼的。”
陆清这两天刚拿起针绣了一会儿手就僵的厉害,绣活做的都慢了许多,本来想要多攒些钱的,但是感觉冬天也绣不了太多了。
他本来想说不碍事儿的,但宋声一说他会心疼,陆清就有些说不出口了,他只好羞涩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相公,听你的。”
陆清把饭盛好端给宋声,今天做的是馅饼配咸菜粥,馅饼里的咸放的是腌的梅干菜,因为放了些盐,吃起来很下饭。粥是用杂粮熬的,里面放了咸菜,虽然熬的有些稀,但因为熬的时间久,有些浓稠。
宋声已经习惯了农家简陋的吃食,也不挑,能吃饱就行。
陆清把锅提前洗好后,专门给宋声留了洗脚的热水。
这会儿灶房的锅台擦完之后就没事了,宋声让他拿了个小矮凳坐在他旁边,说道:“这儿暖和,快过来暖暖。”
陆清洗锅是用热水洗的,这会儿手还不凉,不过擦干了之后过会儿就该冷了。
今天一天没见到相公了,他依言拿了个小矮凳坐到宋声旁边,看着灶膛旁边暖烘烘的热气,感叹道:“要是灶膛每天都烧着就好了,这样灶膛口就暖和和的,还能在这里坐着做绣活,不会担心手被冻僵了。”
宋声闻言想到了陆清说的东西,他道:“你说的是炉子吗?”
“炉子?什么炉子?是用来烧火的炉子吗?”
宋声点点头,“嗯,就是圆筒型的或者是方形筒的那种,里面烧柴,放在屋子里,整个屋子都是热乎的。说起来,咱们这里有吗?”
宋声不知道只是他们家没有,还是这里压根没有炉子这种东西。
毕竟宋家穷,炉子这种东西买不起也有可能。
陆清道:“相公,你说的这个炉子咱们家就有,不过烧起来烟很大,只能放在门口或者把窗打开,而且烧起来太费柴了,咱们这很少有人用。一般都是家里熬个汤或者是熬药的时候会拿出来用。”
“那咱们这有人烧炭吗?”
陆清看了宋声一眼,觉得相公果然是一心扑在读书上,连他们这儿烧不烧炭都不知道了。
陆清说道:“炭的话,那就更贵了。咱们这些乡下人是用不起的,平时用的灶炭还好,用来生火,价格也不贵,几文钱一斤。但如果是用在室内单独用来取暖的炭,价格就非常贵,比如最次的灰花炭,一斤就要五十文。如果是上等的银骨炭,那就更贵了,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
银骨炭宋声是知道的,从前看到书上有写过:银骨炭,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以供御用。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这种炭一般都是供宫里面御用的,不过也有很多达官贵人们用,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买到。不过因为银骨炭难烧制,出炭量很少,往往供不应求。
所以一般家境好点的都会选择用灰花炭,这种相对来说性价比较高,炭是灰色的,燃起来烟会少一些。
室内燃烧的炭贵,燃柴的话又费柴又有烟味,所以炉子基本没人会用来取暖,一般都是用来在院子里熬个汤药之类的。
“炉子在哪放着你知道吗?我想看看。”
陆清不知道相公为什么突然提起看炉子,不过他没问,说道:“知道呀,就在灶房隔壁的柴房放着,相公要看的话我去给你提过来。”
陆清去拿炉子,一打开灶房的门,迎面一阵冷风扑了过来,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到隔壁的柴房统共就没几步路,陆清很快就把炉子提过来了。
这个炉子是用黄泥混着茅草糊的,不过不是圆筒状,而是方形的。侧面有一个很大的通风口,里面放柴后方便用蒲扇在一边扇风。
宋声觉得这个炉子可以找个工匠改造一下,如果有合适的材料可以做个烟筒,就像烟囱一样,灶房里烧的柴燃烧出来的烟通过烟囱排出去,整个灶房都是暖和的。
这样可以买一些最便宜的灶炭来烧,虽然有浓烟,但不影响。
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个烟筒该怎么做合适。还有这个炉子,前世他去考察项目的时候,在北方见过一种烧炭的铁炉子,铁炉里面烧炭,上面可以放个水壶,不管是热东西还是烧热水都很方便。
做个烟筒的话,以景朝现在的资源水平,用铁皮做是最好的。但铁又贵,一般人家里能有一口铁锅就已经不错了,所以这个做起来并不划算。
宋声转而又想,如果是烧无烟的炭,那就不用改造炉子了。只是这银骨炭太贵了,他们肯定是买不起的。不过宋声前世看过一本书记载着一种炭的制作方法,烧出来也是白色的,上面好像说叫银丝炭,应该跟这个银骨炭差不多。但是中间具体的步骤他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可以试一试,多试几次,万一成功了呢?
看相公看着这个炉子若有所思,好一会儿都没吭声,陆清在旁边道:“相公?这个炉子有什么问题吗?”
宋声回神,说道:“没有,我就是想到了一种炭的烧制方法,从前在书里看到过,但是记得有些模糊,等会儿回屋我再仔细回忆回忆。”
听到相公说知道炭的烧制方法,还是从书上看到的,深深觉得果然还是要多读书的好。
“那相公还看吗?不看的话我就把炉子放回去了。”
“嗯,放回去吧。”
炉子对于陆清来说不算沉,他把炉子放回柴房之后,又转身回到灶房,发现宋声正在灶台前洗碗。
陆清已经把锅已经刷过了,这几个碗是宋声刚才吃饭的碗,这会儿吃完了,他直接把碗拿到盆里面洗了。
陆清看到宋声在洗碗,赶忙道:“相公,你怎么把碗洗了?放着让我来就好。”
宋声没把碗给他,而是说道:“没事儿,就是两个碗而已,我顺便洗了,你就别再沾只手了。”
陆清知道这是相公在心疼他,虽然只是两个碗,但他还是很感动。
据他所知道的,在他们乡底下就没有夫君给夫郎主动洗碗的,大多数男人在家里从来不进灶房,只负责下地干活,赚钱养家。
相公不仅叮嘱他用热水洗刷锅碗,还主动帮忙洗碗,相公是个读书人,却一点都没有读书人的架子,对他是真的好。
两个人一块洗了脚之后就回了屋,宋声没有立刻上|床睡觉,而是把记忆中的烧炭方法重新在纸上默写了一遍。
有几个步骤记的还不是很确定,他写了两版出来,中间具体烧制多长时间,他大概写了一个范围,到时候只能亲自试验一下,看到底哪个是正确的了。
第二天宋声打算中午的时候去看看李大叔把那个装置做的怎么样了,结果还没走到地方,就被县令府上的官差叫走了。
看样子挺急的,官差一边走一边说道:“宋郎君,你说的那个东西已经做出来了。现在已经被运到了丛元河边上,但具体的安装方法还得你过去指导一下。”
宋声一听东西这么快就做好了,脚下的步子也走得更急了些。
宋声到的时候卢钰已经在了,旁边站着的还有李大叔。
李大叔眼底下的青黑更严重了,一看就是这两天没少熬夜。
卢钰催的紧,李大叔不敢怠慢,这两天几乎只睡了一个时辰。不过好在紧赶慢赶的东西是赶出来了。
不过具体怎么安装谁都不敢拍板说,即便是之前宋声给卢钰讲了一遍,但他也不好直接下令让人安装,还是让宋声这个设计出来的人看着点儿他比较放心。
宋声过来之后,卢钰道:“宋声,你看一下安排在这个位置合适不合适?对岸的位置在距离河边两丈处,按照你说的把绳子直直拉过来的。”
宋声看了一下“塔台”下面留出的长木,这是要深深埋在地下的。不光有长木,还有用来固定的石头。
宋声大概计算过这个重力大小,按照这个承重力度,这几块大石头足够了。还有这个架子,中间有铁块支撑,承受这么大的力应该没问题。
宋声点点头,“应该没问题,直接安装吧。”
坑是早就挖好的,把东西放进去后,又把土填上。上面又压了几块大石头,保证它的稳定性。等到两边全都装妥当之后,河对岸的民夫装了一根原木用绳子绑着两端挂在了中间的绳子上。
河面已经结冰,放上去之后拉动绳子,木头随着绳子开始向岸的另外一端缓缓滑动。
卢钰看着河面上那根圆木正在慢慢的向这边移动,心里十分紧张,就怕中间出了什么状况导致功亏一篑,结果只片刻的功夫,一根圆木就被运过来了。
卢钰感到十分欣喜,不过他还不敢放心,等到他们又用了几次后发现是真的没问题,这才下令让民夫们用这个装置从河对岸运木头。
既然这个装置没问题,那么陈王从别处抽调的民夫就可以还回去了,这里用不着那么多人。
卢钰道:“宋声,这件事你功劳最大,想要什么?”
宋声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了出来,“大人,我爹和我小舅舅也在这里服徭役,不知可不可以用我这次的功劳来免了他们剩下的徭役?”
卢钰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书生既没有求财也没有求他的举荐,而是求免了他爹和舅舅的徭役,当真是有孝心。
这不是什么难事,他道:“可以,本官准了,你现在就可以带他们回家了。”
宋声看卢钰答应的爽快,心里十分高兴。这会儿是中午,民夫们应该才刚刚开饭,他这会儿去找他爹和小舅舅陆鸣,应该很好找。
卢钰应了宋声之后便回去了,既然这个装置管用,他就不用再交折子了。烦心了许久的事情今天解决了,卢钰很高兴。
回到家,崔夫人已经把饭都准备好了。
看到夫君脸上的喜意她就知道那个宋声说的方法奏效了。
“成了?”她问道。
卢钰点点头,把手洗了之后在饭桌前坐下,说道:“嗯,我看那装置挺管用的,而且听李工匠说这个装置再改进改进,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崔夫人给他把饭盛好端给他,“那这个宋声还真是有才,这么灵巧的东西都能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