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还是转了话题:“没什么,最近嗅觉不太灵敏——你的汤要涌出来了。”
齐元霜顾不得思索他的话,回过头匆匆把火关到最小,又拿了把勺子,背对他舀了一小勺汤,开口问道:“方旬,能尝尝咸淡吗?”
他举着勺子,期待地看着陈方旬。
陈方旬望进他的眼底,第一次发现齐元霜的眼瞳带了点灰色,并非是纯粹的深黑。这会儿黑灰色的眼瞳里多了点鼓励的意味,装了一口汤的勺子往他嘴边递了递。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齐元霜有点奇怪。这种奇怪里带了点温情,和其他情况给出的“奇怪”并不相似。
但平时齐元霜掉线的状态也不是没有,按照他的性格和做事习惯,陈方旬有时候觉得他干什么都不会让人意外。
今天顶多是过分热情了一点。
他敛下那些想法,低头喝了那口汤:“刚好,很鲜。”
齐元霜得意地笑笑,像是偷腥成功的猫。他干脆利落收回勺子,拿起汤勺盛汤。
陈方旬没错过他嘴角的笑意,只不过按照往常思路解读出来的意思总归有些不对。
但他想不到别的答案,只能将齐元霜得意的笑归为做出了道成功的莲藕排骨汤后的成就感。
他拿起菜刀,将白菜摞起来切了,切完后丢进沥水篮中,放到齐元霜的手边。又顺手将袋子里的带鱼处理干净。
“鱼我来做好了。”陈方旬对齐元霜说,齐元霜应了一声,又对他道:“要我替你穿围裙吗?”
陈方旬正低头处理带鱼,闻言点了点头,紧跟着背后就迎上温暖的拥抱。
说是拥抱也不尽然,顶多是虚虚环住他。
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脖颈和肩头,温热的呼吸连同浅淡的香气共同拂过那一寸肌肤,陈方旬的手指控制不住僵了僵,清洗带鱼的动作也跟着一卡一卡。
“方旬,抬一下手臂。”齐元霜喊他,说。陈方旬放下手里的带鱼,不太自然地抬起手臂,两条围裙系带穿过他的腰间,他能感知到齐元霜半弯着腰,替他系上带子。
温热的拥抱与呼吸飘远,给他套围裙的过程不过几秒,动作干净利落,很是克制。
那些无意扫过的触感就像是一瞬的多思。
陈方旬垂下眼眸,用不太自然的口吻对齐元霜道:“麻烦帮我拿一个空置的平底锅。”
齐元霜眨眨眼:“你把平底锅放哪儿了?”
“额……昨天那个花纹杯子旁边的柜子里。”陈方旬略略思考后,告知齐元霜平底锅的位置。
他将带鱼用厨房纸擦去表面水分,洗干净手后接过平底锅,突然问道:“你煮饭了吗?”
齐元霜一愣,看向压根没在工作的电饭锅:“忘记按开关了!”
他有些懊恼地捂住了脸,问陈方旬:“还要煮吗?”
“按开关吧。”陈方旬失笑道,“我这边煎个带鱼,饭也差不多煮好了。”
齐元霜看着是个很闹腾的人,实际很细心,他也是这段时间和齐元霜相处以来,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粗心,做饭连电饭锅的开关都没按下。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热油在锅内微微炸响,冒出一点热气儿,陈方旬拿起带鱼下锅,开始煎鱼。
齐元霜家是开放厨房,他端着洗干净的排骨站到陈方旬旁边:“很明显?”
今晚那种过分热情的态度都有了理由,他只是太开心了。陈方旬点点头,等待带鱼一面煎熟:“很明显,所以小齐医生愿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有些人自己疲倦失落的时候,看见别人高兴,自己也会被感染,仿佛同样收获了那份喜悦。
陈方旬就是这样的人,像是一种代偿心理。
排骨冷水下锅焯,齐元霜盯着平底锅里的香煎带鱼,对陈方旬说:“嗯……今天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还听到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他朝陈方旬笑了笑,喜悦和满足感溢于言表。
陈方旬看得好笑,唇角上扬的弧度衬得他冷硬的面孔多出几分温柔。这点柔软的笑意对他本人而言是很罕见的存在,齐元霜悄悄注视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取了盐洒在带鱼块上:“看来是对你很重要的事。”
齐元霜低低应了一声:“嗯,很喜欢。”
陈方旬当他是在说那件重要事的内容,并没有多问,取了盘子装煎好的带鱼。
盘子有一对小狗耳朵,他方才找碗盘时,压根找不出来一个素净的陶瓷碗盘。
全都是形状花里胡哨格外多样有趣的餐具。
齐元霜把莲藕排骨汤剩下的排骨做了红烧,和陈方旬的带鱼一起端上桌时,电饭锅的倒计时刚好跳到零。
碗筷都已经摆好,陈方旬拿了饭勺盛饭,齐元霜站在他旁边低头回紧急的信息。
陈方旬无意瞥了一眼,就见手机屏幕上莲藕排骨汤的菜谱被滑了出去。
他摇摇头,决定不拆穿齐元霜的小秘密。
陈方旬这个常进厨房的老手,一进齐元霜家的厨房就知道他不常做饭,做菜的动作也不太熟练,估计是刚学的。
但人家都偷偷摸摸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好意思拆穿。
小齐医生今天高兴,总要维护他几分面子。
齐元霜回完消息,抬眼就看见了陈方旬安静注视他的目光。
他想了想总觉得这个眼神很熟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陈方旬上回醉酒接妹妹陈雅瑛的电话就是这个眼神,带了点慈祥,带了点满足,还带了点欣慰。
很像看小孩。
齐元霜:“……”
“怎么突然这样看我?”他的嘴角抽了抽,笑意盈盈反问陈方旬。
陈方旬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饭往他手里一塞:“吃饭吧。”
齐元霜哭笑不得接下那碗饭,压低声问道:“把我当小孩儿呢?”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陈方旬,然而陈助理拒不回答问题,假装没听见似的安安静静落座吃饭。
陈方旬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惯常用手段就是转移话题,或者沉默,只不过沉默这一招对熟悉的人用的比较多。
齐元霜坐到他的另一侧位置,放下饭碗后,支着脸问他:“把我当小孩儿,想让我叫你哥哥啊?”
那声“哥哥”含着笑,在舌尖滚了一圈,才慢悠悠说出口,语调轻柔,带了点缱绻的意思。
活像在喊情哥哥。
陈方旬端着饭碗,无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很亲昵,又像是暧昧。
一点热意烧上耳根,他不太自然地用筷子挑起几粒米,生硬道:“你比我小,叫哥也行。”
“你同意了?”齐元霜打量着他的神色,挑了挑眉,语气试探,“我真喊了?”
陈方旬拿着筷子的手卡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我同意了。”
喊声哥而已,没必要经过他的同意。
他以为齐元霜顶破天也就喊个“哥”,毕竟连陈雅瑛喊他都不喊叠词。他统一将这些归结为年轻人的羞耻心。
但齐元霜显然不这么想。
他看向陈方旬的视线专注认真,说话的语气却隐晦缱绻,短短的音节间黏连,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最后带了不自知的颤音,尾音轻飘飘地说出口。
“哥哥。”
第35章
齐元霜的声音和他充满少年气的容貌很是适配,声音清爽干净,有种夏日玻璃气泡水的味道。
然而那声“哥哥”像是从气泡水中坠落,沉入仲夏夜的梦境中。
陈方旬的耳根仿佛被夏季的气温灼烧,薄红从脆弱的肌肤内慢慢往外渗出,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他盯着手里的饭碗,像是要把碗里的米饭盯穿。
陈雅瑛小时候也不是没喊过他哥哥。小姑娘就到他膝盖,他下课回家,陈雅瑛就抱着他的小腿,亲亲热热喊“哥哥”,还要奶声奶气加一句“我好想你呀”。
除此之外,他工作途中,陪同上司们出差时,由于身份的特殊与敏感,总会有底下的人来试探他,企图从他的口中知晓上司们的动向和喜好。
冷脸穿梭声色犬马间时,也总会听到有人喊他“哥哥”,音调百转千回,和那山路十八弯也无甚区别。
陈雅瑛喊他“哥哥”时,他只想将妹妹搂在怀里,让年幼的妹妹坐在他的肩头,兄妹俩亲昵地贴贴脸颊,穿过巷子,在母亲温柔的“回家吃饭”声里往家走。
声色场所那些人喊他“哥哥”时,他更想要去医院洗耳朵,像是无形的肢体接触,逼得他全身冒鸡皮疙瘩。
所有的感觉和判断在面对齐元霜的喊声时失了效用,完全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没办法判断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坐在座椅上神色莫辨地端着饭碗,活像死机。
齐元霜悄悄打量他的神情,望见他情绪难辨,神秘莫测的面容时,或多或少还是多了点忐忑与紧张。
那些不太一样的对待背后的情感,都是他根据陈方旬平日的行为习惯推论得出的,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推论上,他并没有从陈方旬的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也就无从得知陈方旬的真实想法。
如果想法与推论背道而驰,他今晚的一切隐晦的试探都很出格。
细微的懊丧从心底冒了出来,就像是新发现的一汪清泉,从里头汩汩流出,再流淌至四肢百骸。在他选择转移话题之前,齐元霜看见了陈方旬薄红的耳根。
懊丧被水流带走,取而代之的是隐秘的喜悦。
陈方旬能分得清楚什么是暧昧。
齐元霜看得愈发仔细,没有错过陈方旬脸上半分不快的情绪。
那张精致冷淡的面容上,带着连陈方旬本人都不清楚的害羞。
眼角眉梢都写着“不适应”三个大字。
“没听过人叫你哥哥啊?”齐元霜换了个坐姿,餐厅明亮的顶灯照得他精心打理过的每根头发都闪闪发光。
他托着下巴,黑灰色的眼珠安静盯着陈方旬,目光里带着几分促狭。
挂着拖鞋的脚尖轻轻擦过陈方旬的小腿,那是个催促的信号。
陈方旬今晚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卡机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筷子头在饭碗里划出僵硬的弧度,他抿了抿唇,干干巴巴道:“有人叫过。”
“妹妹啊?”
“她上初中就不会这么叫我了。”
齐元霜了然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儿像是突然品味过来他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半眯起眼问他:“还有别人这么喊过你?”